此刻,静坐的此刻,时间像外面的风一样呼啦啦的走着,黑夜渐渐消瘦。或者,并没有时间,一切只是我的幻觉,一个需要时间作为坐标来辨认生活的人的幻觉。但我仿佛清楚的听见时间呼啸而过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在幻觉里真真切切的回荡在我耳边的轰鸣,那是逝去的年华在我梦里留下的尾音。
2018年终于还是走了,一如靠想象构建起来的远古时光,一如我曾经鲜活过的年少;2018年似乎仍停留在此刻,正如依然留在想象里的远古时光,正如内心依然鲜活的我的年少。这一年,如同之前的每一年,发生了许多值得铭记但终会消散的大事;这一年,又不同于之前的每一年,刻下了似曾相识又全然不同的生命体验。也许正如Emily Dickinson所言,我们并非在年复一年地变老,而是日复一日地焕然一新(We Turn Not Older With Years, But Newer Every Day)。
这一年,我曾于凌晨三点醒来,听见失眠的树叶沙沙作响;也曾透过生活的镜子,看见枕头之上悄悄降落的黎明。这一年,我曾一个人坐在澧水岸边,等待黄昏的靠岸;也曾伫立在三林塘桥,观看沸腾后平静的水面。这一年,我会想起那个遥远的春日的下午,和被丢弃在这座城市无垠的混沌之中的梦想;也曾重逢那些早已留下足迹的道路,和可预见的隐藏在美好背后的悲伤。这一年,我是奔涌的河流,坠落的光阴;也是不存在的存在,生活的裂缝。这一年,我凝视过顾城醒来后走远了的世界,也聆听到张爱玲轰隆隆走了一夜的手表。这一年,我曾像堂吉诃德一样提着木剑孩子气的疯癫,看夕阳燃烧在消逝的远方;也曾像索德格朗一样带着独一无二的信念,去想明天到来的是什么。这一年,星星在那里看我,白云一片片的飘过;这一年,天色清明皓月素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一年,我邂逅了Elizabeth Bishop和她的诗,Insomnia读之潸然;这一年,我恍然发觉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月夜》字字动人。
这一年,如果说有什么能够明言的事,也许是我们仨的分开,也许是小伙伴的离沪。我害怕离别,虽然终须一别。离别,是王勃的“寂寞离亭掩,江山此夜寒”,亦是杨炯的“送君还旧府,明月满前川”。
我是一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所以我知道但不羡慕那些井然有序的幸福,因为我深刻地知道我的心,它向往一种更加惊险的生活。我也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所以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性,但总是以最大的善意来面对具体的个人。出于对自己内在的感性的深刻警惕,我一直尝试着通过多元的阅读来丰富自己的感知,通过经历一次次格局突变带来的角色不适来调整自己的边界,通过自我理性的思考来对抗集体无意识的疯狂。
我在尝试,也只能尝试。真诚是我的基线,真,未必正确,但一定是真实的相信。
想到中学读书,考试作文写自己的理想,语文老师在我段末的句号后面用红色的水笔增添了五个圈,并批注说理想属于未来,不要划下句点。此后的岁月里,我一直记得那抹鲜艳的红,每一笔都让我警醒,不轻言放弃,不妄下定论。也许,在每个人的生命中,总有些相似的雨必将落下,总有些日子注定阴暗惨淡。可是,“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人只有给回忆以意境,生活才能给人以风景。
黎明找到了我,我被空旷的白昼包围。万家烟雨,我看见了出生多年前的那朵黄色的玫瑰,和我竭力保全的自己的核心。
再见喽,2018。此心光明,了无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