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三悟
范国强
又是一年清明节,又到祭祖扫墓时,今年清明扫墓的气氛又比往年要热闹多了。在清明前两天,通往马鞍山公墓的路上就已车水马龙,沿途举着纸花拎着祭品的人摩肩接踵。清明期间,我随家人和亲戚奔波穿梭于大冶金牛、黄石市区和浠水四地祭祖扫墓。去浠水是应堂弟两口子之邀,为堂弟媳的先祖扫墓,兼带有郊外踏青的意思。这一路磕头、敬香下来,也一路思索下来,便有了这三悟。
这第一悟,是我更懂得了感恩。孝道和血脉紧密相连,这血脉是一代又一代人延续下来的。人类的基因是血脉的印记,它可以一直追溯到远古。我伫立在曾祖母墓前时,心里一直就在想,安睡在这里的这位我虽从未见过面的老太婆,其实她和我的关系该是多么的紧密啊。她是我祖父的母亲,倘若没有她,就没有陪伴在她身边长眠的我的祖父和祖母。倘若没有祖父,也就没有我的父亲。而没有父亲,当然也就没有我。这一代又一代因循下来的血脉,就像一根根亲情的链条,把我们整个家族的人都牢固地联系在了一起。就像台湾当年流行的一支歌“酒干倘卖无”中唱的那样:“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倘若没有睡在这里的我的曾祖母,哪有站在这里的我们这一大帮子孙后代呢?这血脉根基源自先祖,祖宗对我们有恩;这身体发肤则直接来自父母,父母大恩更不能忘。古人曾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血缘血脉之恩,生育养育之恩?即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啊。我们要时时记得感恩,唯有感恩才知行孝,这是知和行的关系。一个不懂得感恩的人,一定不会是一个自觉行孝的人。不要“在生不把父母孝,父母死后哭亡灵”。真的到了“子欲孝时亲不在”时,那后悔也晚了。现实社会中,有些人之所以对父母长辈不尽孝道,追根溯源还是因为感恩的意识淡薄,或者根本就不懂得感恩。这些年来,可喜的是全社会越来越重视对全民进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尤其是对青少年进行感恩教育,在他们心田早早播下孝文化的种子。但再好的感恩教育也比不上亲自来祭祖扫墓作用来得直接。长辈们虔诚的示孝举动对晚辈是最好的以身作则,空洞的说教肯定赶不上耳濡目染。那燃着的一炷炷香烛,那响着的一声声鞭炮,都是活着的后人在向地下的先祖倾吐的感恩和思念。这样一想,看似很平常的祭祖扫墓在我心目中一下子变得神圣了起来,也似乎更加亲切了起来。
这第二悟,是我深切地感到最重要的是传承。传承顾名思义,就是薪火相传、延续继承和发扬光大的意思。感恩、行孝和传承,就像一部电视连续剧的三部曲,既环环相扣,又层层递进。唯有传承,才能推动一个家庭或一个家族的存在和发展。所谓传承,我理解至少包含以下两层含义:一是生命的传承。电视剧《人民的名义》中的祁同伟说的那句话虽不幽默却道出了真实,我们确实都是“从娘胎里来,到坟墓里去”。人生有限,转眼百年,每个单独的个体都不可能长生不死。我们的生命,只能通过后代来传承。孔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亲情的链条一旦中间有哪根断了,血脉就会戛然而止。“断子绝孙”是人们在互相诅咒对方时使用的最恶毒语言,人们自己也往往以此语来发毒誓。我认同“无后是最大的不孝”之说,倘若没有了子孙,孝道又从何去附丽呢?当然我并非在这里有意伤害那些先天不育或中途夭折者,对于所有人来说,那是没法子可想的事情。但对于某些人为了事业而甘心情愿不要子嗣的做法,我就觉得有点“奇葩”和匪夷所思了。事业和子嗣并不构成矛盾关系,自断血脉既不符合人道,也未免过于残忍。至于现在有些年轻人趁年轻及时行乐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热衷什么“丁克”家庭,我就更不能苟同了。我以为那既是对人性的叛逆,更是对人类社会的不负责任,岂只是不孝所为?二是精神的传承。我以为这更是当前不能忽视的重要方面。彭老总当年曾痛骂李德“崽卖爷田心不痛”,我理解并不仅仅是明指李德们丢失了根据地,还隐指丢失了很多属于精神层面的宝贵东西。现实社会中确有一些“崽卖爷田”的人,他们卖掉的恰恰是最可宝贵的先祖辈遗留下来的好的精神。这精神包括忠厚处世、勤俭持家的好品德,做人正直、读书明理的好家风,爱国敬业、舍生取义的好情操等等,这些就都属于后辈应该传承的内容。党和国家近几十年来一直都在强调的精神文明建设,就蕴含着对这些精神传承的修复和重建。当然先祖中也有坏人,坏人也会老也会有子孙繁衍的,坏人的恶行自然不属后裔传承的范围。这属于另外话题,就此打过。
这第三悟,对我来说可能是个意外收获,就是我在顿悟之间勘破了生死。祭祖扫墓,最容易使人联想到死亡。往年我在父母坟前焚烧纸钱时,下意识里就会想到,将来的某一天我或许也要长眠在这里。每每想到人生这最后的归宿,心底就会涌起一种莫名的悲哀。而今年扫墓这种感伤情绪明显远离,我分析原因大致有二:一是我对墓地的看法变了。随着逝去亲人的渐多,祖坟山成了逝去亲人在“那边”的集中住所。曾祖父祖母、祖父祖母、我的父母生前因忙于生计难得长期厮守或团聚,而现在他们再也不会感到孤独,又可以互相关照,不至于有类似羊角哀舍命战荆轲的故事发生,他们真的是永生永世朝朝暮暮在一起了。这对于逝者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快乐?再看今天那些由政府或集体建造的公墓,那更是成了一道风景,用墓园这词来称呼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许多公墓实际上就是公园,青山环绕,碧水长流,苍松翠柏,花团锦簇。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墓碑,就像站着的仍然活着的人们。一座大的公墓,少说也有几千座墓茔。这么多人成天到晚集结一起,他们永远不会分开,更不会感到寂寞。没有流离失所之忧,亦无兵连祸结之苦,又何尝不是一个人最好的归宿之地呢?恍惚间,我似乎能听见他们正在侃大山,话家常。一阵风吹来,似乎还传来他们欢快的笑声哩。二是清明节日的内涵变了。今天的清明节实际上已成为仅次于春节的富有特色的全民节日,它既是全民祭祖扫墓的节日,又是全民锻炼体魄的节日。届时倾城出动,熙熙攘攘,祭祖扫墓与郊游踏青并举,祭祀者少有祭新坟的悲酸泪,而多有踏青的欢笑声。祭祖扫墓谓之对先祖的“思时之敬”,以表达祭祀者的孝道和对逝者的思念之情,但明显已没有多少悲痛成分了。那些动辄上千万和过亿面值的冥币,给先祖烧纸时说的打趣语言,都使这祭祖扫墓渐渐潜移默化了更多的喜剧色彩。这些随着时代前进带来的演变,使我顿悟死亡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可怕了。李白曾说“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文天祥也说“死生已勘破,身世如遗忘。”戊戌六君子之首的谭嗣同,更是将睡觉比喻为小死,将死亡比喻为大睡,颇有视死如归的味道。哲人们尚且能如此勘破生死,何况我辈?这样一想,心地也就释然了。
清明祭祖扫墓,能够有此三悟,不亦乐乎?
(2017·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