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先生的笔调总是独特的,独特得不似一个作家,倒是个绝症病人。他不似川端康成,有着淡紫色的情愫,抬手便是笑靥胭脂如海棠的细腻入微;也不似芥川龙之介用漆黑的眼,去凝视人性深渊,下笔如乌刺泛光,扎穿了每个人的温柔梦乡。他更独特,诡谲多变的笔触之下,是一枚枚颓废憔悴而又病态妖艳的蔷薇,迷失在芳华中,又痛醒于尖刺下,反复浮沉。一次次的的轮回之下,共鸣者用灵魂深处,伤痕深处的淤血染红这艳影,与作者齐奏了挽歌。这浮沉,像是在天堂地狱之间反复跃迁。不,根本就没有天堂,不过是地狱和地狱之间的不断淬炼,交汇而成的光,即是《人间失格》。
主角是一个恐惧人类的男子。对于人性,我们的一般选择是去剖析它,过激者则诋毁、憎恶、厌弃它。而太宰先生却是用一种极端的恐惧将丑恶诠释到了一种全新的境界。全书运用了第一人称视角,以及大量大量的心里语言的描写,将一个病态的灵魂——既是主角又是作者本人的,完全暴露在读者面前,暴露在世人面前。
这是一个奇特的灵魂,他极度恐惧人类,又怎么也无法放弃人类。视人世为畏途,却愈加希望看见可怖的人性。
于人性的伤害中,撕裂了幻影,于明朗的天地中,清晰看见人性。于是变得脆弱,“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糖都会受伤”。只得躲开驴鸣狗吠的狂欢,也许如丧考妣的悲哀便不会降临。巨石阻挡前行之路,蟾蜍绕过巨石前行。于是,在忏悔罪恶过后,终于成为他所恐惧的——“人”。
作为共鸣者——我,恐惧这种“人格扭曲”,但却似曾相识。这就像无数灵魂以各种不同的形式相互推搡着前呼后拥地涌进人性深渊之中。
唯独一道苍白灵魂,孑然一身,抗拒来自深渊的吸引。于是在压力下变得扭曲。最后难逃,殊途同归。到底是他扭曲了“人性”,还是“人性”扭曲了他?
也许,是我们自以为的人性,扭曲了我们自己。到处皆能看见这至高无上的力量,在所有的国家,所有的民族里,氤氲着同一种人性。力量无法触及之处,皆是异端。我们本是有血有肉的故事,但不知何时开始,我们开始互相欺骗,奇怪的是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甚至都没有感觉到是在互相欺骗。那才是真正巧妙的,赤裸裸的不信赖。甚至于,无邪的信赖是一种罪过,不反抗也是一种罪过。
于是,灵魂终究是堕落了,背负着用不安与恐怖恫吓别人的滔天罪孽,成为了人。再向更深处落去。由此,在人间,失格。由此,向罪与罚致歉,像完美与恐惧致歉,向血流成河的战场,暗杀者的刀锋上所存在的正义致歉。
只是,一切都要过去。
似一杯喝剩的苦艾酒。
于是弃了,重烧一壶老酒。
酒醇之时,昂首,再渡。
《人间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