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语
三月的风，夹杂着一丝寒意。一片红叶，摇摇晃晃落下，然后又被风卷起。
我追上前，拾起那片叶子。叶状若女子的唇，殷红圆润，唇角弯弯向上。一阵风吹来，一种极为熟悉的淡淡的幽香，顿时弥漫我全身。我双手按住疼痛的胸口，不能呼吸。
❶
她叫小年，25岁。我20岁。
那年，我高考落榜，在家听厌了父母的絮叨，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个10分钟就可以走完整个街道的小镇，想要出去打拼。
春节后，我鼓起勇气，背起行囊，裹着料峭的春寒，跟随一个远房表哥到了陌生的东城。
刚到东城，林立的高楼，如织的人流，呼啸而过的汽车，夜晚闪烁的霓虹灯，无不让我感到刺激又兴奋。
我想，我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来这里的第三天，表哥带我进了一个叫“九鼎科技投资理财公司”。公司在一座高大的写字楼的19楼，办公室很大，里面有20几个年轻人，每个人一个格子，一部电脑。大家默默对着电脑，噼上啪啦的敲击着键盘。时不时有人轻声轻语的打电话。
一种高大上的神秘感让我有点紧张。我瞧瞧自己寒碜的模样，耸拉着脑袋，跟在表哥后面。
一个被称为夏总的中年男人，笑容满面的接待了我们。问了一些我的学历，会不会电脑等问题，就让我先交保证金2000元，然后在一份合同上签字，试用期3个月，工资按销售额提成。
我疑惑的看向表哥。表哥说没事，夏总和他是老朋友了，放心签约好了，让我以后跟着夏总好好干，保证能吃香喝辣的。
当我把身上仅有的2000元交了后，夏总笑眯眯的把我带到一个叫小鱼儿的人的身边，让小鱼儿带我。
我有了工作，还是我经常在电视里面见到的写字楼里的工作。我为自己的幸运感到无比激动。
当天下班后，小鱼儿拉我一起出去吃饭，说给我接风。小鱼儿告诉我，跟着夏总好好干，干得好，一单生意赚个几十万不在话下，甚至还有赚上百万的单子。他无比炫耀的告诉我说夏总的两台豪车，一栋别墅，全是这几年赚的。
几杯酒下肚，我有点兴奋。我扯着身上的破衣服向小鱼儿保证，我要出人头地，要让家人看得起我，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所谓的销售就是拉客户做贵金属投资，客户投资起步10万，佣金8%。从此，我便开始了不分昼夜的工作，不停的在小鱼儿给的那些人员名单中加好友，打电话，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时间真快，一晃我工作了89天。再过一天，我的三个月试用期就满了，可我一份单子也没签到。这段日子里，我不知道打了多少电话，也不知道加了多少好友，可就是没有谈成一笔业务。小鱼儿约我陪他去看车，说这两个月开了2单，就赚了一台车。其他人，也经常被爆又开出了单子。就是比我晚去的一个小兄弟，也开了一个单子，收入近1万。
我心急如焚，这段时间的生活费、房租都是夏总给我预支的，让我把身份证押他那里，等开单后在提成里面扣除。
❷
很幸运，就在我感到无望的时候，我加到了一个好友，姓熊，我称他为熊老板。熊老板找我了解产品的可靠性，购买和抛售的技巧。
我看到了发财的希望，我两眼放光，我有问必答，我用小鱼儿灌输给我的那套赚钱理念，对他滔滔不绝。
“看你也讲得蛮辛苦，我也懒得听了。这样吧，最近我手上正好有一笔钱，也不知道投资啥，你帮我做个计划书，明天给我，我看看再说。”
“那大概做多少钱的计划？”我小心翼翼地问。
“也不多，也就1000万，你看着做，别让我亏就行，赚了给你发大红包。”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连连答应好好。此刻，我仿佛看见金灿灿的第一桶金在向我招手。
我顾不得吃饭，连上厕所我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我连夜把产品说明一字不落的精读了几遍，做了认真分析。我发现，产品说明书里很多内容都讲的模棱两可，并不是如小鱼儿说的那么好。
一丝惶恐掠过我心头。我记起熊老板告诉过我，说这钱是刚刚卖了老父亲留下的一套老宅，他不想把钱存起来，他要借钱生钱，再多赚一点。
也许是我太善良，我想，这个钱是老爷子留下来的家产，既然熊老板信任我，我得对得起人家的信任，得为他留后路。几经盘算权衡，我给他只做了300万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我把计划书交给夏总过目。夏总一看，气得脸色铁青，两眼喷火。他大骂我是傻子，说人家明明有1000万，我居然才做300万的计划，问我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然后，啪的把计划书摔在我的脸上，喊我滚！
我捡起地上的计划书，仓皇逃出夏总办公室。此刻，我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眼泪在眼眶直打转。
突然，一股淡淡的香味儿飘过来。我抬头，是办公室的小年姐，她满脸温柔的递给我一杯菊花茶，压了压手势，让我先喝口水，压压惊，去去火。
忽然见到女孩子关心我，我竟然脸红了。我接过水，喝了一大口，感觉好多了。
滴滴滴，电话铃声响起，是熊老板的电话。我一下慌了，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盯着手机，不敢接。
小年姐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让我做个深呼吸，这才把桌上的电话递给我。
“熊老板您好，对不起，我刚有点事耽误了。”
“哈哈，小朱啊！我的投资计划书写好没有啊？写好了发给我看看。”熊老板总是那么爽朗。
我捂住话筒，委屈又无助的看向小年姐。
小年姐压低声音，让我把情况给熊老板讲清楚，让熊老板自己拿主意。
我点点头：“熊老板，是这样的，我为您做了一份300万的计划，一份900万的累计投资计划，看您的选择了，等您确认后，我再给你传计划书好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让我给他一个建议。
“好吧，那恭敬不如从命，既然熊老板这么信任我，我也实心实意为您做好筹划。从安全角度考虑，建议先投300万，如果收益确实好，再追投也不晚。”我鼓足勇气把我的想法告诉了熊老板。
“熊老板，不过，夏总说这几天行情好，建议您一次投到位，不然等涨起来了，您又后悔。”我正将夏总的建议告诉熊老板。我手里的电话被人夺去了。
我一回头，这才发现小鱼儿不知道何时来到我的身后，正恶狠狠地瞪着我。
“喂，熊老板啊！我是小朱的师傅小鱼儿。是这样的，最近白银一路飙升，牛市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从来没看见这么好的行情，我和夏总都建议你要把握住这波牛市，放心好了，我们会随时帮你盯住，一有波动，立马帮你出仓，怎么样？”
“这样，你们把两份计划都给我，我斟酌一下。”
这份计划，小鱼儿亲自操刀，不一会就做好了，我把两份都传给了熊老板。
半小时后，熊老板打来电话，让我把地址发过去，他来公司签合同。
第一次，熊老板只投资了300万。并让我24小时帮他盯着，时时给他报告消息。大盘不断的走高，牛得让我心惊。
❸
熊老板走后，夏总脸色铁青，交代我要咬住熊老板不放，要慢慢的一步一步让他把剩余的钱全部投进来。
夏总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他的不择手段让我心里极为不舒服。我很想与人说说自己的想法，想把心中的不愉快和疑惑一吐为快。
在公司里我除了认识小鱼儿，就是和小年姐熟悉一点。我总觉得小鱼儿心狠，并不是真正对我好，跟夏总是一路人。只有小年姐对我是真诚的。
晚饭时，我叫上小年姐，请她一起去吃个饭，感谢她前两天对我关照。
小年姐欣然应允。我们去吃了油焖大虾，就着红红的油焖大虾，我们喝了啤酒，在酒劲的作用下，我胆子大了，把我进入公司的苦恼一股脑的向小年姐倾倒。
小年姐告诉我，她属于公司的老员工了，来公司已经3年。她因为不想欺骗人，所以单开得少，钱也没赚到，所以也没脸回家，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等有了钱，在城里买间房，把父母接来城里养老。
她还提醒我，说总感觉公司有鬼，但又没有证据，叫我小心点，别把自己搭进去了。这次饭后，我和小年姐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第二天一早，夏总又质问我熊老板投了多少?我说还是300万。夏总骂我是扶不上墙的的泥巴，然后让我把客户转交给他，到时候提成少不了我的。
没办法，我只好转给他。熊老板见是老总接手，也没觉得不妥。
夏总接手后，开始好言好语加各种利益诱惑轮番上阵，不停的对熊老板展开凌厉的心理攻势。终于，在第四天，熊老板又投了300万，大盘还在上涨。夏总抓住这一有利时机，时不时的用又有人买进了的谎言来诱惑熊老板。
终于，在第六天，熊老板共投进去了900万。我看着心惊肉跳，却不敢多言。小年姐生怕我惹事，总用眼神制止我。
大盘还在涨，熊老板、夏总、小鱼儿都在等着分利。
也许是冥冥中的缘分，最近，早上我和小年姐总会在上班的半路上遇到，然后自然而然的一起去上班。
这条路旁，栽种了成行的香樟树。一到春天，树叶就开始变红，风一吹，红叶就飘飘洒洒地落下。
那天是礼拜二，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一大早，我从租屋走去公司上班。半路上，相同的地方，又碰到小年姐。我俩肩并肩正走着，一片殷红的叶落到小年姐的肩头。
我喊住小年姐，让她别动。红叶衬托出小年姐的脸更白，唇更红。我轻轻地取下红叶，仔细端详，红叶很美，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与小年姐身上的味道有几分相似，令我怦然心动，我就像被电流击中，一股暖流流遍全身。
我将红叶轻轻的放入了上衣口袋。拉起小年姐向公司跑去。
❹
刚下电梯，就听见公司办公室有很大的吵闹声。不妙，我心头一紧。
只听见有人在大声喊叫：“姓夏的，你给我出来，你个王八羔子，出来给我个说法。”原来是熊老板。
公司里许多人已经陆陆续续赶来上班。看着眼前这一幕，大家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熊老板已经近乎于发狂，他手里挥舞着一把尖刀，大喊着：“姓夏的，你个骗子，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只赚不赔吗？怎么我的900万只剩这么一点了？是不是你私吞了？你给我出来。”
但始终不见夏总出现。熊老板更急了，大喊着让我们给他把夏总找出来，不然他就不客气。小鱼儿给夏总打电话，关机中。
熊老板的愤怒，我能理解，我也很同情他。我知道他本想借鸡下蛋，多赚一点的，谁知道被这个姓夏的混蛋骗得所剩无几。
这时候，我就像个傻子，竟然向这个已经疯魔的人走近，试图和他讲讲感情，讲讲道理。
小年姐向我使劲摇头，让我别上前。可我根本不听，我哪里知道世间险恶。
我一步一步向熊老板走近，向他伸出手，想和他握握手。他看见我，一下更激动了，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大喊着都是我害的他，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买这个破现货，更不会把老祖宗的家产败个精光。他要我赔他的损失，要我帮忙找到夏总，他要为民除害杀了夏总这个骗子。
衣领勒住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呼吸，我开始反抗。他让我赔他钱，不然就要我替夏总用命偿还。
我喊道：“你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我又没骗你，我让你少投点，是你自己贪心，要全部投进去，凭什么怪我？”
见我揭了他的短，越发愤怒。他一手挥舞着手里的刀，一手提紧我的衣领，大骂我们是同流合污，是一丘之貉，说这一屋子的人都是骗子。
在一边的小年姐，让我别说话，让我安静。我哪里安静得了，我开始脸色发紫，费力的咳嗽。我想挣脱他，他却更加用力。
小年姐想上前拉我，他把手里的刀挥舞着。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人开始往地底下滑。
全场的人就这样僵持着，他还在嘶吼。
忽然，小年姐一步跨上前，拉住了我的手。就在这一刹那间，熊老板的刀挥舞出去了，一刀刺中了小年姐的胸口。
全场一片死寂。熊老板松开了我的衣领。
我转身抱住小年姐。小年姐的胸口一片殷红，越来越大，像一片盛开的杜鹃花，更像是春天里，落满地的香樟树红叶，那么绚烂，又那么不合时宜。
“小年姐，你醒醒，你醒醒啊！”我歇斯底里地喊。
“小朱，你再别做傻事了。”小年姐头歪向我的怀里。我这才看清，她原来这么美，炫白的脸色，殷红的唇，弯弯的唇角，俊俏的脸庞，宛如仙女。
一片一片的香樟树叶从我眼前落下，殷红。我闻到了落叶的幽香。“小年姐，别丢下我，我陪你回家……”我紧紧地抱着她娇小的身躯，我要送她回家。
“杀人啦，有人杀人啦！”远处传来救护车和警车声。
后来，这家公司因为非法套取资金，被查抄。夏总也成了阶下囚。熊老板也被送往精神病院。
听说，香樟树的香味，是用来祛除蚊虫的，是大自然对人类的馈赠。小年姐，就是上天赐给我的那片美丽的红叶。只是，她落在了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