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燕出门前,我给她倒了一杯冰水,放在餐桌上。六粒晶莹的冰粒,是她的幸运数字。
行李箱凌乱地置在一旁,无论是大衣还是内衣都躺在上边,堆成一座小山。她正忙着把高跟鞋分类装盒,额头渗出了浑浊的汗水,全然不顾。
我没有问她去哪里,看她神色匆匆却又认真地收拾那些高跟鞋,也许只是一次短短的旅途,没有我的旅途。
“你看到我的高跟鞋吗?”一燕抬起头,手背掠过额头,擦去那细密的汗水。“Christian Louboutin的红底鞋,现在只剩下一只了。”说罢,晃了晃手上只身单影的高跟鞋。
“没有。”我看着她紧锁的眉头,一根细细的头发垂下来,沾在汗湿的额头上,欲留却离。
“没有就算了。”她站起来,随意把鞋子放在桌上,拿起水杯。她看了一眼杯子里的冰块,棱角分明的冰块融化成一颗颗圆珠子,摇了摇头,重新放下来,挪一挪,使杯子与桌面上的水渍重合。她并没有喝上一口。
绿色行李箱里整齐地装满她的鞋子,蓝色行李箱凌乱地挤满她的衣服。
没有再见,也没有一路平安,高跟鞋有节奏地踩在木地板上,渐行渐远,随着轻轻的关门声,隔开了我与她的世界。
她会回来的,我想。
我倚在窗台,从清晨到黄昏,从她的背影到车水马龙。
在没有她的房子里探险,既充满新鲜感又显得徒劳。
茶几底下粘着她的口香糖,她以为我不知道,偶尔会背着我偷笑,直到我们都忘记这块粘在茶几底下发硬的口香糖。
电视后面藏着我的烟灰缸,她讨厌我抽烟,以至于藏起我的烟灰缸。我以为她会藏在沙发底下,或者马桶水箱里,或者是某个抽屉。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找过,只知道她不喜欢。
空荡荡的衣柜只留下一套睡衣,香槟色的丝质睡衣。
我忘了多久没有见过这件睡衣,仿佛就在上个世纪出现过,记忆里却像是昨日。我们在同居的第一夜相拥而眠,香槟色的丝质睡衣滑过我的脸,滑过我的胸膛,滑进我的心,入肉生根。
水,依旧是那一杯水,冰块悄然融化,杯子上的水珠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应该口渴了吧。
我倚在窗台,从黄昏到深夜,从车水马龙到空无一人。
短短一个星期,她的香水味慢慢淡出我的嗅觉,我开始感到恐慌,在房子里寻找她的气息,或者说,这房子需要她的气息。
翻开她的每一本书籍,那是她午后轻轻翻阅的年华,阳光透过挂在阳台的衣服照射在她的发间,既是慵懒,亦是神圣。我喜欢坐在地上抿着咖啡看着她,未曾拍过任何一张照片,因为深深印在我的心间。
我试图找寻她留下的只言片语,哪怕只是一段毫无意义的随笔,或者某一句子的下划线。对我而言,都是她存在的痕迹,都是她曾经爱我的诺言。
我嗅着她留在枕头上的芬芳,轻抚掉落在枕头上的秀发,似乎她正侧躺在我的身旁。
“你怎么还不睡觉?”她手托着头,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笑容,眼睛清澈而又明亮。
“没有晚安吻。”我努力睁开眼睛,眼皮却似千斤重。
“傻瓜。”
闻着她的气息,呼吸变得缓慢,身体慢慢陷入这张双人床,越陷越深,在淹没我的瞬间,我似乎看到她纤细的手指,滑过杯沿,擦去灰尘。
她,应该口渴了吧。
我确信她不会回来,如同我相信她会回来一样。
就像放置在餐桌上的一杯清水,越放越冷,灰尘坐落在杯沿上,透明的玻璃长杯变得灰蒙,蚊虫滋生其中,看似生机满满,但任谁都清楚,这不再是当初清澈纯洁的水,而是寒冷污浊的人心。
我把空空如也的鞋柜放在窗台,我把口香糖抠下来,我把烟灰缸放在茶几上,我把书籍锁在柜子里,我把枕头与丝质睡衣塞进密封袋里,置在空无一物的衣柜中。
唯独餐桌上的那杯水,仍保留着她在的模样,只是日渐消瘦,消沉着,陷入物是人非的孤独中。
咚咚咚,六粒晶莹的冰块跌落在水杯中,不久便会融化其中,更化作泪水,浮现在杯子上。
她,应该口渴了吧。
而我,将会与一燕寻找的那只Christian Louboutin红底高跟鞋同眠在冰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