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起三岛由纪夫,我们谈他的同性取向,谈他狂热的军国主义,他的病态心理,他奇特的美学使命,他的情色故事,他想要发动的政变,他剖腹刀下的人生终点。
金阁寺的熊熊烈火烧起来的时候,我们通常对这个作家的第一印象就已经完全敲定:
这是一个日本人,阴柔与暴烈都是他的美学。
总体来说,我是有点怕看这类人的书。因为他讲:“美好的东西里都是危险的性质。如果满足于温和的、优美的、典雅的美的话,那就无法超越它。”而我不幸,或者说幸运地懒于思考,并且耽于温和典雅之美,而且着实觉得对它的追求可能是使我人生幸福的最佳途径。对美与丑,对善与恶,对世间万物没有敏锐的觉察,或者说没有大和民族一贯有的物哀传统,也就觉得这些作家崇尚的美太壮烈太纯粹了,我无福感念。
可真是这样吗?
不尽然。
我从没想过像三岛这样的人也能写写小童话之类的故事,那就是大家都说三岛最不值得读的,或者最不像三岛的短篇《潮骚》。
一个伊势海湾口的方圆不到四公里的小岛,放在小渔船发动机盖子上的麦饭便当,缆绳上拴着的无数捕章鱼的陶罐,在星空下初次体验的少女像海潮般微咸的干裂嘴唇,还有绿得浓重又随海风猛烈摇摆的松枝,二战遗留下来的废弃观哨所,村户散落在岛中央的木质小屋。
歌岛上的一切都笼罩着淡淡的清福。
就如渔船上的帮工少年新治对新来岛上的富家海女初江支支吾吾谈天时说的那样“一切坏的习气,等它传到小岛上来的时候都会消失殆尽的。”
就像《Fingersmith》的女主从疯人院的牢笼中挣脱,回到伦敦她长大的街道时说的:
“闻这臭烘烘的烂气味,这就是伦敦啊!”
我能从书页中嗅到肮脏的渔家,腥甜的臭气和粗粝的海风。一个人如果想家了,就连回忆里小时候在海边泥滩捉梭子蟹时被蟹螯钳到脚的痛感都是甜蜜的,更不用说看到这些极富海风气息的文字。
很奇怪的,我最喜欢的语句都是细腻入微又稀松平常的景致描写。
“比目鱼已经躺在一只白色搪瓷大盘里,从微微喘气的鱼鳃里流出来的血,渗到又白又花的鱼身上。”
“清泉从石槽边缘的光滑的苔藓溢了出来。流泉的这种情景,不像是在流动,而像是在苔藓上浓重地涂上了一层透明而美丽的釉。”
虽然文字清丽闲适,剧情老套,但是这毕竟是三岛一生唯一写的一点粉蓝色的文字了。在海边长大的人,闲的时候看到这个一定会偷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