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几人坐马车一同回了凤府。
向凤卿问好后,欧阳明日被凤卿留下,白飞飞独身去了老夫人院子。
推开门,由嬷嬷引领进去,看到窗旁坐着的身影,白飞飞上前道,“祖母。”
老太太微微抬头,看到来人笑道,“飞飞来了,”拍了拍身旁的凳子,“过来我身边坐。”
白飞飞应声过去坐下。
“你看这些哪个好看?”老太太说着摊开手掌。
发带?白飞飞认真看去,发现那些发带略为陈旧,布质却为上乘,只有一条蓝色的,布质粗糙,还有些褪色。
老太太不等白飞飞回答,便自语道,“还是这个好。”说着拿起那根褪色的发带。
白飞飞讶异地看着对方,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所有发带里最不起眼的便是那蓝色发带,无论是从做工,还是颜色。
老太太将其余发带放入古旧的盒子里,就着窗外的光,眯眼盯着那根蓝色发带。
“祖母为何会选这个?”
老太太轻轻道,“这是我与他第一次相遇时戴的。”
白飞飞道,“他?您的那位故友?”
“嗯。”老太太昏暗的双眼变得有些明亮。
“嬷嬷说那位故友已有二十几载未见,您确定他找得到您?又或者是否——”白飞飞说到这顿了顿,还是直言道,“是否尚在人世!”
老太太笑了笑,目光望向窗外,“于我,他从未失约。”
“您很信任他?”
老太太收起发带,握着白飞飞的手,目光坚定,“信,比对你祖父都更信。”
祖父!这是白飞飞第一次从对方嘴里提到这两个字,之前父亲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在祖母面前提祖父的事。
“您和祖父?”
老太太目光变得深邃,意味深长道,“缘分总是我们想不通的东西。”
白飞飞微微皱眉,此话到底是何意?“我不——”
老太太截口道,“来,陪我去园里走走。”
白飞飞一怔,知道对方不愿谈及祖父后,也不勉强,“好。”
深沉的夜。
白发女人扶着痛得脸色发紫的林月,怒喝道,“你竟偷吃了涣颜!你不要命了!”
“要……”林月的汗水不断落下。
白发女人将林月扶去床上躺着,“我去拿止痛药!”
林月扯住对方衣袖,咬牙道“你,知道没用的,别走。”
白发女人面沉如水,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吃了。”
林月摇头,待看见那个药丸时,“不老药!”
白发女人将药递到林月嘴边,“吃了!”
“没用!”林月极力挤出一抹笑,但她不知的是这个笑容很难看。
白发女人看着疼得整个人都缩在一起的林月,心里莫名恐慌,她紧紧抓着对方的手,“熬不过去我不会给你收尸的!”
林月疼得无法再说话,她紧紧闭着眼睛,承受着蚀骨的痛。
白发女人的眼睛渐渐通红,这个愚蠢的女人!
第二日,凤府早早便开了大门,只为迎接那位故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桌上的菜已经冰凉,当所有人都动摇时,只有衣着格外素淡的老夫人坚定坐着,她相信对方一定会来。
当黑暗渐渐逼近,有身影匆匆跑近,还未到门口便喊道,“来了。来了,老夫人!”
“卿儿,快扶我去!”老夫人说着已经站起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朝外走去。
云蓿赶紧吩咐婢女去把厨房的晚膳端出来。
几名将士则引领着一位须鬓花白的人进来。
拐角后渐近的身影让老夫人嘴角漾出了笑容,这份神采却是白飞飞不曾见过的。
所以她轻轻放开了掺扶的手,并阻止了其他人的脚步。
来人箭步走向苏雪,轻轻托住她伸来的双手,声音低缓,“雪儿。”
苏雪眼里溢了泪水,“寒郁。”
寒郁眼睛微红,似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化为,“你老了。”
苏雪听到这句反而笑了,笑里含泪,“你也老了。”
两人默然片刻,相视而笑。
寒郁虚白的双眉,微陷的眼窝,褐色的眼瞳,及那如刀刻的深纹,早已无声透露了他的年纪。
“兼程数日也累了,快进来坐。”苏雪揉了揉因泪水变得朦胧的眼。
这时凤卿也笑着上前,“是啊,寒叔叔,为了等您我们这些晚辈可饿了一天。”
凤卿的话让几个孩子都倍感诧异,一向行事雷厉,不善言笑的父亲竟然也会说出这般孩童的话语。
寒郁看着凤卿笑道,“你还是和当年一样顽皮。”说话间又看了看他身后,“这几个,莫非就是你的孩子?”
“是啊,都找到了。”
凤汘上前行礼道,“寒伯父。”
其他几人依次上前行礼问好。
寒郁笑着打量起几人,发现个个都好好的心里的担忧才散去,看来师妹果然信守承诺。
目光最后来到欧阳明日身上,眼里闪过疑惑,“这位是?”他记得只有三个孩子。
凤卿笑道,“这是小女夫婿。”
寒郁讶然,“这孩子成亲了?”
白飞飞微微低头,浅笑嫣然。
“怎的未挽发?我还以为待字闺中。”
凤卿看了白飞飞一眼,“我也说过,奈何小婿护着,不愿孩子为繁文缛节束缚便只好由她去了。”
苏雪笑着打断,“怎么,说话都不用坐了?”
“对对对,母亲说的是,里面请。”
席间,一向克律严己的凤卿因为寒郁的缘故免不了多喝几杯。
寒郁一点都没有长辈的架子,说话风趣幽默,三言两语便让几个孩子对他亲近了不少。
苏雪看着一桌人言笑晏晏,心里动容,将筷子放下,“寒郁。”
寒郁闻言止了话语,望着对方。
“留在凤府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桌上再没有其他声音。
寒郁瞳孔猛地缩起,指尖微微颤抖,“你说什么?”
苏雪笑了,声音异常坚定,“我让你留在凤府。”
寒郁笑容渐现,心似繁花绽放,他没想到能在有生之年等到这句话。
凤卿惊讶过后,则是释然的笑,其实母亲早该得到这份幸福了!从未见过父亲的他早把寒郁当成了自己的父亲,虽然他们只相处短短数年,而对方突然消失了二十几年。
寒郁握住了老夫人的手,“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听你的话,哪怕现在。”
苏雪回握住这只曾在悬崖上抓紧自己的手,尽管这只手不再光滑,却依然温暖。
白飞飞眼里有了湿热,虽然她不知道他们的过往,但眼前的一幕确实让她极为动容。
“可惜今夜没有繁星,我曾许诺过你的。”苏雪抬头看向檐外的天空。
寒郁看着苏雪的侧颜仿佛看到了初遇的她,那年她二十,他二十七。
栖枂看着起身的白飞飞和欧阳明日,冲凤汘使了个眼色,轻轻起身。
就当几人准备悄悄离开让两人独处时,苏雪的话却让欧阳明日顿了脚步,“你为我做尽所有,而这小小的承诺我却做不到。”
言语里的怅然若失让欧阳明日不得不试试,“祖母,或许我可以试试。”
“幻境?”凤汘不解道。
“是的,由阵法控制,我因为想让飞飞看到奇景,所以潜心磨研,近日有所突破,但还未试过。”
凤卿道,“有危险吗?”
欧阳明日摇头笑道,“这倒不会。”
苏雪抚过怀间,笑道,“好,我愿意一试。”她怕是等不到明晚了。
关上门后,徒留几盏灯,门上映着两道相依的身影。
“等了我一生你后悔吗?”
“不曾。”
“你相信人有来世吗?”
“你信我就信。”
“我是信的,所以今生给不了你的,只盼来生。”
“现在不是很好吗?”
“现在?是啊,星星比以往的更明亮呢,你我今日之举怕是要引起流言,你能应付吗?”
“我会为你挡去。”
“是啊,就像曾经你为我挡去所有流言,却让自己置身流言。”
寒郁只是温柔看着对方,并未说话。
“寒郁,换我等你。”苏雪的头轻轻靠在对方肩上,“我有些累了,让我靠会行吗?”
“行。”寒郁轻揽苏雪的腰,望向那苍茫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