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说羽哥,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叫“两年留级,三年高考”。
羽哥不笑不恼,只是刻意用他悲天悯人的双眼,直直勾住我的脸,半晌才倚老卖老地一叹,到底还是个孩子。
2
三个月前,7月22日,我拿了票,在下雨的站台,踏入和谐号的一号车厢。窗外街灯如火,星星点点。脚下在颤动,列车在加速,穿透夜路上稀薄的灯火,沿着高架的铁轨,驶向这城乡建设过于仓促的城市里难得的郊区。已是深夜,窗外消了光点,褪去颜色,车窗玻璃漆黑如镜。
在座位上注视自己的影子,安静稳重,这是我不曾在人前表现的性格,也是我从前不曾拥有的形象。我意识到自己正在改变,也许这种少了浮滑与夸张的形象就是所谓成熟。
若不是,那便是我的想象力又开始入侵现实生活了。
3
我一度怀疑自己存在严重的妄想症。
后来,当我见到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时我不再怀疑。
那是在高二春天的午后,空气中满是玉兰花的香味,我轻轻走出教室,倚着墙蹲坐下来,对着露天走廊掉漆的栏杆,屁股下垫了英语人教版第9册。阳光直直地打过来,空气中浮躁着慵懒的精灵。楼下有人在打球,我坐在二楼,他们像沉在地底,地底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一下,一下,像迟钝的钟。
那样明媚的阳光里,我被刺得眯起眼睛,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飞舞。“我”就是在那时候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看着自己从楼梯口走来,脱下球服晃进一间无人的教室。
我一愣神,立马起身跟进去,教室空无一人,两侧的窗户也是关的。但我并不失望,因为我以前的许多疑似幻想的场景都得到了很好的解释——那些都是世界上另一个我做的。
4
羽哥说,那年高考,长春一小女生,考完数学就跳河了。
我问,然后呢。
羽哥说,被她老师还是什么人发现了,及时拖上来,又抢救又什么的。
我说,哦。
羽哥说,第二天收拾笔袋,继续进考场。
我想我应像所有文艺青年那样用嘲弄、深邃又唏嘘、沧桑的目光体现出对荒诞人生与无常宿命的诸多讽刺与感慨,随后,再像所有高三党应做的嘀咕着“又不能充当作文素材”催眠着自己然后对前一刻自己的矫情与不成熟投以惭愧与批判,最后,在嘘声四起里,在我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的性格促使下,轻轻诵出羽哥常说的那句似成宿命的台词:有时,对这样的生活,我真的绝望了。
嗯,这样就对了。
可是我没有,我像身边的其他人那样不动声色,一言不发。
因为我认为这种稚气的孩子的行径应该交由另一个我来完成。
5
我在遇到自己的当天就把这件耸闻告诉了小臣。
在我看来,小臣是天生的的文字控。他作文时精骛八级,心游万仞,能轻易将诸多光怪陆离的意象连缀成华丽流畅的佳句,行云流水,字字珠玑,大笔如椽,思想深刻。
犹忆灯下,他挥笔于褶皱的草纸,灵魂投诸喧嚣,染一世尘,溺,而后得以永生。
那时窗外寒风正烈,墨色浓而不化,夜深不见云。
我之所以把此事告诉他,有三个原因,一是他是一个灵异信仰者,二是他是一个自认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第三个原因,他是全年级一千多人中仅有的屡次考试作文低于三十分的两个人之一。
6
曾有文艺的姑娘评价说,小臣的文字,像斑斓的毒蛇,像五月的风。
但他似乎并不看好自己那些华美忧伤的句段。他自诩诗人,偶像是海子,他的诗却很硬,硬得像奶奶院里水轱辘上挂桶的生铁钩子。他曾扬言自己有感于“妥协”一词,及其背后的类似城下之盟那种性质的悲壮与苟且,因而他要揭下生命外表华美的裘,将掩盖的伤痕与不堪赤裸裸地呈现给世人。
在我告诉小臣的第二天,我们的月考答题卡下发了。我看着28分的作文评分及文章后“无中心,无主题,文体不明”之类评语,习以为常地勾掉评语,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文章对折后夹进日记本。小臣得了25分,他得到的评语,一如既往只有两个字——浮艳。
小臣伏在试卷上,闭目似要沉睡。我看着他柔软的睫毛,忽有所感地转头,果然看到另一个我从门口闪过。
7
北国的秋天,仓猝而利落。
泛潮的路面上落叶翻卷如狼。
我说羽哥,如果你没有复读这两年,如果我没有转学来这里,我们也就不会凑到一起了。是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