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我从羽翅国逃回来的消息在城内不胫而走,城内关于我的风闻倒是不少,不过大都是好的传闻,说我是英雄,虎口脱险,计谋高超之类的。我却内心傻笑,多亏了兮兮。
大王派了欣大人来崇刚这里,给我吹奏了回魂曲,又在我的背部涂抹了另一种湿漉漉的糊状东西,我才渐渐感受到身体的沉重感——魂魄终于重新回到我的肉身上来了。之后我便将我在羽翅国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欣大人听。
我不在这里的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后来李崇刚在欣大人的引荐下得以觐见大王,向大王陈述我俩的来头,大王不但相信了,而且凭借了对于历史地理等世界知识的博闻强识,丧失大王对于李崇刚不是一般的器重,既赐了他一个崇山侯的高官爵位,又赐予这座雕梁画栋的府邸,以图他给青丘国出谋划策。虽无格外的实权可用,但倒底是我们来到这里后天大的恩典。不过他却向大王说自己习惯了一个人清净推掉了所有的侍从,偌大的宅子就他一个人。
“这里是丧失谷的乐游原,不是羽翅人的地盘,不是人间炼狱狱门关,是乐——游——原”。一天李崇刚和我坐在中堂的椅子上,他这样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所以,你大可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忧心忡忡的了,多谢欣大人,丧失大王相信我们了,大王还说要召见你,想听你在羽翅国传奇的经历呢!有了这层关系,你还怕什么……”终于可以安生下来了,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担惊受怕了。
因为灵魂未回不便的缘故,话说我已经许久都没有自己出去转转了。这回来后,倒是要好好出去走走,瞅瞅崇刚嘴里念叨的这个乐游原。
“别走太远,外面最近不安全”。一天我出去前李崇刚这样叮嘱道,这让我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李崇刚的这座大宅子可谓是闹中取静的,出了大门便是长街了。长街熙熙攘攘的繁华程度丝毫不亚于抚谷镇一年最热闹的集市。
沿街摆摊的小商小贩们,并未见到什么鬼怪模样,都是些人类的面容,各种吆喝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切的一切和外面的世界盖无大异。
放眼望去远处山顶耸立的红墙黄瓦寺庙,汉白玉雕砌而成的白塔,都在丽日下闪耀出熠熠的光辉。
浑厚的钟声时有回荡,让人沉静,有风吹过的时候,寺庙的屋檐角挂有的铃铛便会清脆地响起。
春天落英缤纷,夏天郁郁葱葱,秋天层林尽染,冬季天地一色。闭上眼睛,满是美丽的景色。
“兄弟,要不要一斤儵鱼,回家用葱丝、冬笋,香菜清炖下吃多好,保准能让你呀忘记烦心事儿。”一个上身穿着白色薄坎肩的中年男的向我兜售他的鱼,他的头顶已经剃成了光头,敞着肚子,肩膀上搭一条已经有些脏的白毛巾,浑身散发出一股特殊刺鼻的鱼腥味。
我看了下,铁缸里游弋着二十几条形状像鸡,却长着红色羽毛,三条尾巴,六只脚,四个脑袋的东西,说鱼不是鱼,说鸡不是鸡,不时地还发出类似喜鹊的鸣叫。
“来点吧,这不今儿早刚从芘湖里打捞的,大兄弟,给你算便宜点,刚才那位一下买了……”可是不管他怎么向我拼命兜售,我只管由此及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果真能够乐而忘忧吗?”我心中暗自思忖着。我扫了他一眼,他因为卖力兜售额头渗出了斗大的汗水,他不住地擦拭。我没有在这里停留,继续找寻我的东西。
卖的东西可真是应有尽有:有卖一种叫作孟槐的宠物的,豪猪的样子,但是大小远不及,红色的毛,叫声若辘轳抽水的声音,小贩说养一只可以辟除凶邪;有卖箴鱼医药粉的,说吃逢上瘟疫,涂抹肚挤眼处就不会染上瘟疫;有卖来自南姑射山的水晶石的,晶莹剔透,小贩儿说十分灵验,经常把玩,石头上会出现文字,可以占卜吉凶祸福;有卖植物花卉的,一种来自脱扈山的草,形状像葵菜的叶子,开着红色的花,结的是带荚的果实,果实的荚简直就像棕树的果荚,叫做植楮,被小贩说得天花乱坠,说是可以治愈精神抑郁,把草切碎晒干入米饭搅拌食之还可以使人不再做噩梦,而来自金星山的天婴,则被说成可以治愈痤疮;更令我震惊的是路上不时有秘密向我兜售大戴国时代宫廷字画的黑商,有的,还向我递送纸条,上面写有一些惊悚言论‘青丘无道,诛国诛心,袍泽之情,复我戴国’;最让我开眼界的是有卖来自周边其他国家流进来的新奇的小玩意儿的,我见到最新鲜的是一个利用同极相斥的原理制成的朱漆云纹盒彩人临水顾影意趣小摆件儿,不过小商贩却像做贼似的偷偷向我展示,毕竟青丘国严厉禁止男女相交,这小贩人竟然通过这玩意儿秘密蛊惑人心,非议国家大政,当真是冒了不小的风险的。那小人站在一层磁化玻璃上,底下斜斜地也立着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你往左边拨动盒子边缘的滑位,玻璃下的小人便朝相反的方向滑去,仿佛是人追着影子,影子却偏偏向相反方向躲着,意趣无穷……还有很多很多……
“老板,小心有人逮你,要了你的脑袋。”我小声在他耳边提醒着,说完便只管继续往前面走走看看。这时一阵铜锣声打破了长街的气氛,定睛一看远方来了一大队人马,依仗威仪,定是大人物到场了。大家立刻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安静了下来,长街两旁的众人皆俯首跪拜,不管是行人还是小贩都不再熙攘了。
三十六个人面蛇身甲士抬一玉辇沿着长街走来。辇盖以青色为主调,并用四块圆版玉以为装饰,以金色铺洒盖顶。玉辇围着绣有金云蛇纹的青缎帷幔,四条黄绒制的细带绑在座位的四个角。适逢酷夏辇门上又吊鲛绡帘幕。宝盖下铺的是缠枝方格花毯,置以蟠蛇檀木宝座,左边放着三足双蛇交颈纽盖镂空铜鼎炉,右边铜盘中放有新鲜果蔬。
抬轿者前列是导迎乐,音乐典雅庄重,之后一波儿人又有举着各色蛇纛的,有擎着双蛇黄团扇和九蛇曲柄黄华盖的。配有刀剑、弓箭的甲士来护送,这样算下来上下礼队护行一干人等不下百人,浩浩汤汤。
透过鲛绡纱可以看到宝座坐一人,跪在旁边的侍从左右舒缓地摇着玉长柄孔雀扇。那中间的人示意左右眼色,左右便将帘幕朝两边掀开一点,于是从里面便伸出一段匝金蛇图案的湖绿色衣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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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夹道的人早已经卑躬地跪倒在道路两旁,没有人敢说话,哪怕是窃窃私语的都没有,只是低着头,周围变得出奇地静。
我躲在人群后面,竟然大胆望着他。我从不知道一个男子如果被冠以“美丽”该是如何如何的一副面容:脸若冠玉,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丹,身形瘦小,双肩如削,连露出的那一只手也似仿佛精雕细刻一般,白皙若柔荑,但是说不上弱柳扶风,身体羸弱是有的,不过并没有半点扭捏的女子姿态。
他身体不舒服吗?虽然正襟危坐,但另一只手却偷偷地挠着手臂、后背,想必是天生有什么毛病吧!
他通过掀开的帘幕朝外面看,当我的眼神和他的交汇时,他竟像被什么刺到了似的,下意识地用衣袖掩住自己的面容,侍从也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将帘幕缓缓放下。她试图镇定并继续端坐在里面,但是依然感觉得出他内心的忐忑。我也才意识自己的失仪,旋即把自己的头低下去了不看了。
浩荡的仪仗队就这样从我面前缓缓地经过了,越行越远。市集又恢复了之前的熙攘。
他到底是何许人也?他认识我吗?可是我似乎并不认识他。不过想着,能在丧失谷出行拥有这么大的阵仗,想必一定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他就是新进的王后啊!”
“可不是,是从淑士国来的。”
两个小贩你一嘴我一嘴说着些在我看来有点无稽的谈论。
“差不多一个月前,说是两国和亲来的,听说丧失大王对他很是喜爱呢,模样确实动人儿……”
“瞧你那德性儿,是不是想肏他屁股……”
“别这样说我,难道你不想?就我这硬邦邦的一只下去,开的再是鲜艳的花儿也得被我摧残了不是?”
“和王后贴烧饼啊,我可不敢哟,鸡巴只能梦中淫,不可亵玩他…行了行了,当心被大王的人听到要了咱们的脑袋!”
我听着旁边的小贩儿们七嘴八舌,满嘴里都是污秽猥琐之语,我并没有再理会他们说什么,脑子里拼命地计算着时间。一个月前,已经是很遥远了,那个时候我还在羽翅国啊!“不要走太远,最近外面不安全”我又想起了李崇刚说的这句话。
我继续走在这条街上,周遭琐碎的见闻渐渐地像散乱的麻线不断集结在一起拧成一条麻绳,最终和李崇刚的那句话打成了结儿,扣了环儿。“倒底发生了什么啊?”
长街上涌动的暗潮、那个奇怪的王后……一个个谜团不断地涌现出来,等待着我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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