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长安醉

1、班师回朝

都府坐落于长安城内,和长安内城里最是极尽奢华的宁王殿比也仅仅差在主人不是皇帝罢了。说起来都府的主人那可了不得,市井传说那大将军都天可是能和皇帝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吃肉的,这倒也不是皇帝脾气好,毕竟这宁国能从一个边陲小国变成中原正统可都是都天都大将军南征北战打出来的.

今天整个长安城都热闹的很,大将军府更是张灯结彩,这可不仅仅是元宵节的缘故。好多天前城里那些卖烧饼的人就乐呵着,以前都是愁东西卖不出去,这两天就没有一天有剩的,为啥?还不是因为过两天打了胜仗的都大将军要班师回朝,朝廷那些当差的起的比咱这些平头老百姓还早,这烧饼自然也就不愁卖不出去了。说到马上要回城的都天都大将军,就是那些满肚子英雄好汉故事的说书老先生,也得捻一捻自己花白胡子,眯着眼说上一句:都将军的故事说上三天三夜,说到老头子我喉咙哑了也说不完。“凭啥宁国人都知道都天将军?”“咋了,你不知道。皇帝你知道不”,“知道”,“那不就成了,没咱宁王和都大将军你现在就是个只会砌泥巴墙的北方蛮子”。

话到此处,城门里外已是人头攒动,穿锦衣的穿布帛的都垫脚仰头,向城门外望去,不知是哪个好事的人叫了一句:都将军来了!人们一听纷纷往前挤,引起一阵骚动。

“放肆”,话音刚落便唰唰响起一阵拔刀声,锦衣卫中护卫着一位神色倨傲清高,身段修长的公子哥,见他只一个眼色,那护卫长便一声令下,人群又重归安静。

“老子他娘的在这太阳底下晒了三个时辰,这要等到啥时候?”,见一个一只脚翘在凳子上的胖子喝了口酒,擦了把嘴,跟旁边卖酒的店老头说道:“老头儿,老子活了二十多年,从刚下地就知道都天将军,这都天将军到底长啥样?”

“我听人说,这都天将军身高一丈,腰围也是一丈,平常人用的刀剑在都将军手上都像那小孩的木剑一般”

那胖子又灌了一口酒,指了指旁边的水缸:“那可不就跟这水缸一样!”

“放屁!明明像是柱子”

胖子恍然大悟,一拍桌子,大声说道:“那这都天将军在咱宁国可不就是那南天一柱!”

不远处,锦衣卫中那贵公子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

远处尘烟滚滚,马蹄声不绝于耳,人群渐渐骚动,只见为首一骑单手勒住缰绳,胯下那匹汗血宝马两蹄凌空而起,一声长啸;只见马上那人身材魁梧,头戴银甲盔帽,上着三色流穗,下配流光锁子甲,腰上跨着英灵宝剑,从右脸到左脸颊有一道长达一指的伤疤,面露凶相,眼有杀气,摄人之气直迫眼前。

锦衣卫中那位贵公子策马上前,收敛起方才的倨傲之气,拱手说道:“叔父舟车劳顿,父皇让我在此恭候”

都天微微皱眉:“侄儿辛苦了!”

“美妃近日身体有恙,父皇在宫中照顾,还望将军见谅”

“宁王日理万机,有心了!”

“父皇已在宫内摆好酒宴,为将军接风洗尘,请将军速速随我入宫!”

“恭送都天将军入朝!”,这时群民沸腾,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

一行人驶入市街后,里面水泄不通,人都挤不动更何况是马车?官兵只得凭人硬生生挤出

一条道来,拥挤的人墙内,都天后面跟着一行队伍,一玲珑隽美

的马车里装着天下第一美人——都灵,她是都天的小女。

“听闻都天将军之女,玉环之肌肤,西子之骄态;眼波流转之处,勾魂夺魄;尤其那黑发如瀑,眉若轻烟,杏眸流光之迹令无数王公贵子踏破门槛,啧啧啧,要是能看一眼哪,那我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哪!”

那之前喝酒的胖子一听这话就来气,刚刚被挤在后面也没看到都天将军到底长啥样,便赌气说道:“都天将军长得像根柱子,他女儿能好看到哪儿去?”

这时一阵清风吹过,都灵马车帘子掀起一角,只见那纤纤玉手,五指修长,洁净如葱;帘内,女子一袭白袍,黛眉如画,丹凤眼桃花眸,狭长而妩媚,肤白如玉,俊美非凡,不似人间俗物。

那胖子一看,酒醒了大半,手里那空空的酒壶掉在地,眼睛一怔,目瞪口呆:“这...这小柱子真他娘的好看!”

都灵望向那胖子,不禁抿嘴一笑,缓缓放下帘子。

听到女儿那边有些动静,都天便回头一看,这一看可了不得,都沐呢?!!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去哪儿了?正纳闷时瞥见马车边战战兢兢的小厮,都天怒问道:“你主子呢?”

小厮唯唯诺诺,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刚才在城门口时,被花满楼公子叫走了”

“逆子!他不朝见圣上了?”,都天大怒:“赶快带人给我找回来,入朝前找不回来,你就等着掉脑袋!滚!”

“是...是”,小厮带了两三个卫兵,往城门处跑去。

当时在城门口的都沐正打量着那位十分有趣的胖子,就被花满楼悄悄从后面一击,花满楼默不做声,做了个手势,都沐暗自跟上,两个人就这般悄悄撤出,小厮倒是发现了,不过被那花满楼一瞪,他哪敢言语。

于是两人畅意挥肆,打马走在长安城街的暗道之中。

2大宁之王

都天一步一步走在久违的宁王殿石阶上,想到不知多少年前还年轻的自己第一次因为军功被先帝宣旨入殿,当年看着这玉石阶,腿都走不利索但还要拼命记住有多少台阶,就怕往后再也没机会走了;后来当了将军,最后又做了大将军,但每次入朝觐见时数上一遍石阶的习惯从来没有变过。十年了又回来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二百七十三阶台阶之上,一位健瘦孤高,目光凌厉,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他头戴束发金冠,身穿九龙黄袍,登着一双黑色朝靴。目光在都天脸上扫过

“都兄为我大宁江山辛苦了,脸上怎么又多了一道疤?”

“禀陛下,怀宁之战时留下的”都天收回思绪,身体半弯,正要下跪。

宁王伸出手摆了摆,冷峻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道:“都兄不必拘礼,十年前就特赐爱卿见寡人不用跪了,莫非边疆十年,你忘了?”

“谢陛下”

宁王难得一笑,点点头,他顺着望向都天身边的都灵,面露惊异,眼眸之间转为柔和:“看来这塞外之花的名头一丝也不假哪!”,他大笑起来,才短短十年,这小丫头就出落得如此标志;长得真像她母亲啊!他不禁失神,差点将手朝都灵脸上摸。

“陛下?”,都天提醒道。

宁王这才收回了思绪,呢喃道:“太像溪儿!”,他沉吟片刻:“我阅了边信,你说溪儿刚到塞外不久便病逝去,唉,我只当她是去玩乐的,谁知这一去已是天人永隔”,宁王失意道。

“陛下...”,都天见他提起溪儿,心里无比难受。

“唉你瞧瞧我,哪壶不开提哪壶!”,宁王赶紧打住,再往右看时,竟然没有看到都沐,他露出一丝不悦:“都沐为何没来觐见?”

都天面露无奈道:“小儿风尘露宿,旧疾复起,已卧床多日,臣唯恐他将旧疾传于圣上,便不让他前来朝见;还望陛下恕罪!”

宁王倒像早已料到似的,点点头:“罢了,入朝吧”

宁国历一百三十五年,都天将军班师回朝;朝廷之上,百官宴会,丝竹声不绝于耳,宫内众人推杯换盏,都天醉眼迷离,大漠黄沙金戈铁马恍若隔世,想想自己,征战半辈子终于换来了这太平盛世!

在这其乐融融的宴席之中隔着翩翩起舞的舞姬,都天却瞧见宁王边上刚坐过来的美妃,眉头一皱,暗自心疼,十年未见,这个妹妹怎地如此消瘦?

美妃本名都美,都美生性好动,幼时常与都天一起习武,每逢秋时外出狩猎,总能满载而归;十年前自己出征怀国时,曾与美儿打趣,说到你那么喜欢灵儿不如我把灵儿留在京城陪你,美儿一脸娇羞模样地依偎在宁王怀里,宁王摸着美儿微微隆起的小腹哈哈笑道:“你外甥可等不到你班师回朝来喝满月酒喽”,怎地十年过去,她竟面无血色,手骨如枯,摇摇欲坠?

都天心头不禁泛起一阵心疼,看来这些年,宫中没少有人给她下绊子!正思忖时,听见宁王殿总管魏公公那副吊起喉咙的尖嗓子——

“禀告陛下,怀国大使来朝觐见!”

“宣!”,一边赏着歌舞,一边把玩着佛珠的宁王漫不经心道。

随即一个年近六十、身着金色和服的精瘦老头半低着身子,手持卷轴,屈身半跪:“参见宁王陛下!”

魏公公走下前台,呈上那卷轴,宁王只微微瞥了一眼不禁脸色抽搐,好似憋着一口恶气,他将那卷轴撇到一边,魏公公会意,毕恭毕敬呈给都天。

都天接过那卷轴,见宁王微微点头,他才摊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我怀国自古与大宁交好,千百年礼尚往来,今仅为边塞小小城池大起干戈,实属可惜;回望怀宁大战,波及之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怀国怀王之子死之七八,大宁之将士亦妻离子散,此皆人间惨事;今我怀王特请与大宁交好,永结联邦之谊;久仰都天将军之风采,有道是,“虎父无犬子”,还望大宁赐都天之子与我国公主永结同心,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都天看完这卷轴,心下惊诧不已,天下谁不知怀王暴戾,年轻时野心勃勃,不仅四处征战,无故挑起战火,更是烧杀夺掠残忍至极;虎尚且不食子,怀王仅有的七个儿子却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送上战场,最小的仅在十五岁就陨落沙场;丧子之痛都未能让他停下征战的野心;如今怀国实力和大宁不相上下,他又怎会甘心求和?

“都爱卿可看完了?”,宁王冷冷地撇向来使。

“禀陛下,微臣看完了”

“说说吧,你怎么看?”

“臣不敢妄言;全凭陛下做主”,都天起身,低头抱起双拳,话虽然这样说,但心里难免五味陈杂:都沐是都家独子,将来这镇国将军也会袭位给他,更何况都家战功赫赫,父子两在边疆征战数十年,整整十年,从未踏回一步,就冲着这忠心,宁王也不应让都沐远渡他国....

这时,宁王开口:“怀国既已求和,我大宁自不会再主动挑起战火;只是这都天之子已与朕女长乐定下婚期;怀国驸马朕定会另挑一合适人选!”

听到这话,都天轻叹一口气,微微放了心;可谁知那来使竟自顾起身,趾高气昂道:“既然宁国陛下不肯赐爱,那我怀国只好收回这讲和卷轴!”

话音刚落,殿堂之上一片寂静,只见御史大臣起身指着那来使骂道:“你这北方的蛮子,欺人太甚,你们三番五次骚扰我国边疆,被都天将军打得落花流水,如今我宁国陛下宽宏大量,同意求和,你怀国竟然还不知悔改!”

宁王似乎也没想到这小小来使竟然如此跟他较劲,他的脸色阴沉,那一直把玩的佛珠此时迸裂开来,弹落一地,寂静的朝堂上更显冷寂。

这时,一直静坐的宁国皇后江央忙开口道:“看来我宁国都天将军之子骁勇善战、风姿靓丽,深得人心哪!难怪怀王也非他不可了;都天将军,这实在是荣幸之至啊!”

都天听着这话十分刺耳,放下酒杯,强忍着怒火,拱手对宁王做了一揖,不曾说一句话。江央见都天一声不吭,便又瞥了一眼尚书大人。

尚书大人心领神会:“陛下,依臣之见,皇后娘娘所言甚是;我宁国与怀国征战数十年,百姓民不聊生,饱受丧夫、丧子之痛,若能和解,这一来,两国交好,传为佳话千秋万代;二来两国不再征战,边疆互为戊守,交变换防之间,将士们可得阖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三者,赋税减轻,免于劳民费财!此三者皆利于江山社稷,望陛下三思!”

宁王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听着。

江央皇后看宁王这神色后,又继续道:“王上,我看长乐年纪尚小,与那都沐从小以兄妹相称;况且,长年战乱之下,百姓处于水生火热之中,不如...”

“闭嘴!”,宁王哐当一声将酒杯砸下案台,他皱着眉瞪了江央一眼;台下朝臣均惊颤不已,纷纷俯头听望。

“你怀国若真心与我大宁和战,就不应提出如此要求!都家是我大宁的功臣,朕不容许任何人打他们的注意”,宁王怒视众臣,似乎想从中看出些奸佞小人,他轰地一下站起来,怒喝道:“来人!拉下去斩了!”

“陛下!陛下!”,来使惊颤地挣扎道:“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不斩来使啊!”

宁王一拂手,随着来使的叫声逐渐远去,他缓缓整理衣冠,好似什么都未发生,重宣歌舞,君臣又复觥筹交错,外际天色已昏黄将黑,一股黑暗袭上朝堂。   

都天面色微和,心下暗想怀国和大宁之间若不能讲和,不日自己又要归入漫地黄沙,心内不禁泛起些许苦涩,也罢也罢,此次回朝,也是听闻美儿病重,今日一瞧她这面色,恐怕已是病入膏肓了。这才半个时辰,周边就已经诏入三个太医,靠着侍女搀扶她才勉强能支撑下去。

想起十年前溪儿重病而逝,撇手人寰,已是满眼浑泪,而今自己连这个妹妹也不能护她周全,都天啊都天,你算个什么护国大将军呐!美儿从小性情刚烈,又没什么心眼,当初自己拦着她不让她入宫,谁知她铁了心非要嫁给宁王;宁王那时倒是也爱她这性子,只是这宫中佳丽无数,难免有腻的时候,皇家之子又向来薄情;思来想去还是自己一时心软害了美儿…

都天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奔到美儿身前,不知过了多久宴席终于结束;宁王早已下令留下都天,这君臣二人慢慢踱步城墙,脚下万千灯火,星星点点之间,畅乐之声远远就能听到,微冷的秋风吹来,带着些残缺的桂花香。

“陛下本不必如此”,都天沉声开口道。

“将你唯一的儿子拱手相让,然后不明不白地死掉?”,宁王撇头看向脚下指了指:“都天,你看这长安城内现在有多少百姓?”

“二十万?”

宁王摇摇头笑了:“二十万?你离开长安太久了;现在长安城内至少有五十万人;就连这五十万普普通通的百姓,朕都不会交出一个,更何况是你都天唯一的儿子?”

都天满目苍夷,这冰冷的秋风刮得他脸上的伤疤隐隐作痛,迎着逆风,他紧握双拳:“谢陛下隆恩!”

说完这话,两人沉默许久,最后宁王微微叹气道:“去见都美吧,她时日不多了!”

都天悲切地点点头,安然退下。他穿过城墙上的密道,弯弯绕绕路过万千楼阁,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西宫偏殿的潇湘坊,只见门前华灯相映,门庭之间皆有新刷过漆的迹象,仆人三三两两分站在门前,纷纷低着头。

还未踏进房门,他便已经听见都美微弱的咳嗽声,心下一阵绞痛赶紧疾步走到床前,见那盂盆之内鲜血淋漓,都天心疼不已,大步向前将卧床的都美扶住,只见她血色全无,灯光照耀之下惨白若骨,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揪心地叫道:

“美儿...”

都美费力地挣开双眼,她的眼神空洞无力,原本樱桃似的小嘴像吹皱了的果皮,她喘着大气挤出一个字:“哥...”

一听见美儿这声音,都天恨不得把美儿身上遭受的所有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但现在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得把她冰冷的双手捏得更紧,都美用尽全身力气转向他,看向床边一个神色冷漠的侍女。

都天看看自家妹子这顾忌的眼神,挥手道:“你下去”

那侍女瞥了一眼都天,傲慢道:“我奉皇后之命在此看护美妃,皇后命我不得离开半步。”

“滚!”,都天缓缓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了侍女一眼,侍女如坠冰窖,悻悻地退下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兄妹二人,都美气若游丝,示意他靠近自己: “哥!”,都美满目汪洋,内心悔不当初:“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入了这宫墙”,她鼻息微弱,死死拽住都天的衣袖:“哥,你要当心皇后和宰相!他们似乎在密谋什么...咳咳..还有宁珂,他如此对我…”,,都美绝望地摇摇头,一口恶血喷涌而出:“待我,死后,一定…一定要将我带出这宫墙!”

“是谁?到底是谁害的你?告诉我,美儿?美儿!”,都天满脸含泪紧紧将她抱住;被单下的身躯愈显单薄。

“找到欢若...”

都天回想起欢若是美儿的贴身侍女,一瞬之间,都美手臂已然垂下,生机从她身体里一点一滴流走,都天眼光默然,那边疆杀尽万人的气势好似一下被抽干殆尽,只留下白色而散乱的巾布在秋风中飘荡。

大约一个时辰后,潇湘苑里才陆陆续续来人,皇后那边派来的小厮拎着灯笼小心试探道:“都将军,皇上已经知道了,请节哀顺变,让宫女们给娘娘更衣吧!

都天闷声不吭;

小厮再次伸长脖子弯腰,小心道:“将军....”

都天拂袖起身,阴沉地看向那小厮:“你叫什么?”

“回将军,小的名为德才”,小厮忐忑不安。

“德才,你将那美妃娘娘的贴身侍女欢若找来见我!”,都天背对着白帘,悲切之色已经一扫而光;他默默闭上那双看见黑暗的眼睛。

“遵命!将军!”。

消息很快就传到朝中,都天将军之妹都美薨于大宁三十五年,殆于肺病;宁王特赐都美晋升为贵妃,风光葬于皇陵!

3美妃遇害

元宵节当天夜,都家长女逝世,家仆河伯主持丧事,都府上下挂满白布,全府上下素斋一月,长安城内烟花早已放起,歌舞升平,到处一片祥和欢畅之色,唯独都府十分冷清。

午夜更深露重之时,花满楼和都沐才摇摇晃晃相扶着走出酒楼,好在花满楼的店主早已备好舒适又柔软的宽大马轿,上面装饰着五彩缤纷的艳丽花朵,金色刺绣在深夜独树一帜;里面的床榻足足铺了四层鹅绒,叫那都沐挨着那软塌就死死睡去...

“吁!吁!”,轿夫平稳地送达两人到都府,门口站着的小厮赶忙出来迎接;都沐踉踉跄跄,被这冷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满眼昏花地看着自家的门楣,上面挂着硕大的白色花朵,他满身酒气,使劲甩甩脑袋;只听他贴身的小厮凑近前来,小声道:“美妃薨了!”

都沐立马惊得一身冷汗,迷糊之间听见马车上花满楼的呢喃声:“沐兄明日见!走走走!驾!马夫,驾啊!”

都沐已经清醒大半,无暇顾及花满楼,只整理好衣襟,闻见自己浑身酒味,询问道:“爹呢?”

“在中堂”

“他....”

“少爷,听说入朝时,皇上没见到你,十分生气,将军很是狼狈”,小厮劝道。

都沐摆摆手说道:“知道了”。

刚踏进中堂屋内,身后的大门瞬间关上,都天冷冷地坐在中堂之间:“你还知道回来哪?”

都沐低下头一声不吭。

“跪在这,给你姑姑守灵!”,都天神色凝重,长叹一口气,吩咐道:“河伯,你派人在长安城周边查探有没有欢若的尸体”

“是!”,精神矍铄的河伯快步离去;都天在残弱的黄光之中进入里屋,穿过一道冗长的通道之后,来到一扇石门之前,门上砖石横立,他按下左手的第三排、上面往下数第五排的石砖,随着“咯吱”一声,石门向左平移滑动,都天谨慎地往后扫射一眼,转身踏入黑暗的石门之中。

隔两条长街之后的花府此时一片欢然,花家老爷花瑞郎年近半百,仍然精神抖擞,花家手上坐拥万千家产;仅在长安城最好的地段,他麾下就有十座百亩房产。

这位花家老爷与都天、宁王宁苛曾经是生死兄弟。

花府此刻华灯盛簇,宽大的府邸中央腾空,百米宽的舞池之上,几十名舞女莺莺燕燕随着靡靡之音飘然响起;坐席之上,花瑞郎与原配蒋氏高坐亭台,儿孙绕堂,好生热闹。

这时,花瑞郎的一个手下急急跑来,在花瑞郎耳边小声说些什么;花瑞郎神色凝重,思忖半刻随即吩咐蒋氏道:“我要去趟石门,这里交给夫人了!”

蒋氏眉头一皱,好容易能举家团圆一会,不是说好今天不忙商事吗?但最终只说了一句:“好,你去吧!”

花瑞郎匆匆走下台阶,那年轻的侍卫紧紧跟在他身后,他们朝着一簇假山之处走去;万饶之处,群石盘绕,小溪流泉之声从府邸响起,在壁檐之上有一弯水草,在那清水之中,花瑞郎拔起水草,石壁洞开之声黯然响起....

进入洞府之中,里面有一间酒坊,里面储着百年的花雕,推开酒桶之后的木门,中间一片宽阔,有一间会客室,中间已摆满热酒,一盏黄光之中,花瑞郎见到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壮硕之人,他挥挥手,身边的几人便退下。

只见那人将斗帽摘下,一张熟悉的脸赫然出现在花瑞郎面前。

花瑞郎眼中充满欣喜,他不禁笑道:“都兄!长安一别,可有十年!”

都天回望他,难得地豪爽一笑,伸出手去紧紧握住花瑞郎:“是啊,十年生死两茫茫哪!你倒还是老样子!”

花瑞郎泯然一笑,仿佛回到当年:“快请坐!想必都兄今日要入朝觐见皇上,数月舟车劳顿,我便不曾到府上打扰!那日我还让满楼去迎接你这个叔父啊,谁知这小子拉着都沐就跑,我交代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回来还被我好好骂了一顿”

“唉无妨”都天笑道:“满楼这小子是要好好管管了”,都天敛起笑容,犹豫一下说道:“——若非事发突然,我也不会元宵佳节贸然来访”

“噢?是什么事?”,花瑞郎不解地问。

“昨日宴席结束之后,尔等先行告退,我留下与王上小酌之时,家中小妹于子时病逝...”

“唉,美儿吗?我听说她自进宫之后好像就一直体弱多病”,花瑞郎有些神伤。

“不,定是有人害她的!”,都天眼神渐冷,笃定说道:“她临走前,身边的侍女嚣张得不成样子,那侍女是皇后的人!”

“嗯”,花瑞郎点点头:“江海近两年升为丞相,成了皇上眼前的大红人,江央便越发跋扈,美儿这些年过得肯定不如意”,花瑞郎转念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查出真相!”,都天眼中微微透射出清冽的光,他手紧紧捏着那酒杯。

“既然如此,若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花瑞郎脱口而出;都天两人一口干下那烈酒,在缥缈的灯烛火焰中,两人交谈甚久。

快到凌晨时,跪在中堂的都沐终于支撑不住,昏昏欲睡,这长安的酒后劲竟然这般大?他好几次几乎点头着地,幸好被一边的河伯给叫醒:“少爷,等老爷睡下后,您再去房间休息会,早上我在老爷起之前叫你”

都沐迷迷糊糊点点头,冥想之间,他问道:“姑姑是因为什么病?”

河伯看了都沐一眼,这孩子虽说骁勇善战,久经沙场,但却太过年轻,宫中水那么深,病死个在长安城中没有靠山妃子再正常不过了,唉,将军虽说军功赫赫奈何远在边关...那宁王和将军固然是挚友,但朝务繁重,后宫的事,哪里又顾得过来呢!

“贵妃自进宫以来就体弱多病,说不出具体是什么病来”,河伯答道。

都沐若有所思:“但总归有个病因...”

“太医说贵妃气血败尽,生息全无,食不养体....故而”

都沐沉浸了好一会,呢喃道:“那岂不是和娘亲一样...”正在

这时,他二人听见内屋一阵响动,河伯一示意,都沐立马打起精

神来,目光炯炯地望向来人的方向;都天走出内屋,朝都沐的方向望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直直朝卧室走去。

见都天房间熄灯之后,河伯才拍拍都沐的肩膀:“去吧!”

都沐点点头,突然觉得前的事物变得模糊起来,眼皮上像是压了千斤重物;再次醒来,已经初阳大盛;骄阳漫天。

4 刑场之乱

长安城下福瑞街上的断头台下,百姓云集,今日要处死的是那日进朝的来使,就连王上也亲临刑场,圆形垒台上,扛着大斧的刽子手站在一旁,已经近午时三刻,现场的判官吩咐手下敲敲大钟,下令道:“时辰已到,斩立决!”

宁王上前一步,以两手抚平人声:“今在此处死怀国来使,此人离间忠臣,一是慰藉都天爱将;二为以示天下,再有此等奸人,吾必见一杀一!”

“皇上万岁!皇上万岁!”,底下群民开始举拳嘶吼,好似满腔怒意被激起;只是不知何时,人群之中混迹了一个声音:“将军万岁!将军万岁!”

宁王面露诧异,群臣之中却无一不惊恐万分,无一不颤微下跪;尤其是那判官,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卫兵维持震乱,却止不住群众呼声一层盖过一层。

一边的都天面露沉重之色,他不安地望向宁王,这个昔日的挚友,此时眼中盛放着燎原怒火,他急忙低头伏地,与百臣一般,额头上的冷汗不经意间一颗一颗冒了出来。

宁王冷冷看向人群,提起刀架上的锐刀,缓缓走到刑架下方,只见那来使疯笑道:“哼!将军万岁!哈哈哈哈哈!宁王啊宁王这到底是谁的江山?”

宁王只字未说大步走上前去,举起弯刀,刹那间便将那来使头颅砍下,直到坠落到地上,来使的面上仍挂着诡异的笑容;鲜红的血沾染宁王华丽的皇服,他将披风解开,任由它坠落到地上,愤怒离去。

杀掉几个平民之后,这次的行刑之乱终于得以平息,但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大街小巷沸沸扬扬,随处可见议论此事的百姓;就连朝内上下私下也议论纷纷。

都天在平息民怨之后,面色凝重地回到都家,一进门就吩咐河伯将大门关上,连门口的卫兵也接连撤回;这时,都沐、花满楼、都灵几人正在庭院之内下棋,见到都天气势匆匆地返回中堂,郑重地吩咐着些什么。

“爹,发生了什么事?”,都沐走上前去问道;都灵也投去疑惑的眼神。

都天叹了一口气:“这几天你们最好都不要出门!”

“都伯父....”,花满楼叫了一声。

这时他才发现花满楼竟然在自家府上,他沉思了几秒:“正好,满楼,你帮我给你爹带一封信,务必带到!”,刚说完,河伯早已经备好纸笔,一炷香的功夫,一份行书跃然而上,花满楼看了都沐一眼,走到都天旁边,小心地问道:“都伯父,发生了什么事?”

都天头也未抬:“你回去就知道了!暂时不要来都府”,都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三人眼中疑惑不已,互相对望一眼,都天将那信封交给花满楼,郑重地嘱咐:“务必送到!”

花满楼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去,只听那都沐和都灵同时说了句:“我送你到门口!”,三人一边行走一边互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灵不安地问。

“灵儿,不会有事的,都伯是大宁的功臣,有事也只会是嘉奖的事!”,花满楼看着都灵,不由安抚她道:“今日的棋没下完,晚上...”花满楼小心地看看后面,轻声道:“晚上我来接你们去花满楼,子时以后!”

都灵兴奋地点点头,只是转念见大哥都沐愁思遍集,只怕还在为父亲刚才的话揪心。

“那我就先走了!灵儿,沐兄,可别忘了!”,花满楼难得沉着道:“不管出了什么事,晚上再商量!”

送走花满楼后,都沐和都灵走回中堂,见都天和府上的幕僚小声讨论些什么:都沐让都灵躲在廊柱后,自己走进中堂;都天抬头望了他一眼。

“爹...”

“我会向皇上请命尽快回到塞外,你和灵儿做好准备!”

“可是爹,我们昨天才抵达长安城,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按我的吩咐做,现在就去收拾东西!”都天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我不要回去!”,这时都灵从廊柱后面跳出来,赌气似地问道:“十年前就是这样,突然就要走!爹,我们到底在害怕什么?你是个将军,难道还没有自由多留几天吗?”,都灵的眼中充满着不解。

“灵儿,听话,爹是为你们好”,都天放下手中的纸笔。

“不!我就不!江央皇后说会将我许配给太子,以后我就会是皇后,父王!既然我都是皇后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走!回那个荒凉的塞外?”,都灵几乎是吼出这番话的。

都天听了震惊不已,他难以置信:“皇后?她什么时候跟你说这番话的?”

“就在皇上和你在城墙上时”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都天抓住她的双肩。

都灵紧张起来,她小声道:“我以为皇上和你谈过这事...”

都天叹了一口气,扔下一句:“我要入朝去!我回来之前,收拾好你们要带的东西!”

“爹,爹....”都灵在后面无助地哭喊道;都沐走出来将小妹纤细的身子扶住轻声安慰她。

几分钟之后,都沐换上一身便服,绕过院内巡逻的士兵,翻墙出院而去;他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走出福瑞街,随意走进一个茶馆,望了一下,名叫“福星楼”,他坐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子,立马有小厮上来:“客官,吃点什么!?”

“先切二两牛肉,一壶清酒”

“得嘞!”,小厮勤快地擦干净桌子,倒了一壶茶水后钻进后厨;

“你听说了吗?就行刑场那事儿?”,那日在城门口喝酒的胖子小声说道。

“啥事啊?”,另一名同行的男子问道。

“就中午斩怀国来使时!底下人全喊‘将军万岁!’,那时我就在那底下望着,吓得我腿都软了”

“喊什么?‘将军万岁’?他们不想活了吧?”

“可不是么?据说当时那宁王的脸都绿了,直接砍死了好几个平民”,胖子闷下满碗酒:“想想我就后怕”

“宁王也在?什么人啊怎么着急忙慌赶着去死?”

“胖子我可不知道,我就看见当时那都天将军也吓得不轻,砰地一声就跪下了”

“嘿,你可别唬我,我可听说,宁王和都天将军是好兄弟哪!”

“嘿!皇位面前哪有什么好兄弟?”,胖子直摇头,喝了一口闷酒说道:“谁都说是生死兄弟,可那终是过去的事了吗?你看那以前皇帝,谁没杀死几个生死兄弟?”

“那都天将军现在...”

“不知道,朝里好像没什么消息,不过我估摸那皇帝肯定得堤防他!指不定都天向篡位呢”,胖子做了一副杀人的手势:“只是可怜那小柱子喽,生得这般好看,看得我胖爷这心痒痒,哪天找根绳子给绑了”

“嘿我说你这胖子!整天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都天将军那女儿是你我能攀扯的吗?你省省吧,早晚得被都将军射成筛子”,随行那人打趣着说。

“你可别说,我听说我新东家花府三公子花满楼与那都沐,都灵儿关系忒好,公子最近我见那都灵不久”

两人又扯了会有的没得,都沐也无心听下去。他手心里早已浸满冷汗,未听个仔细便抽身走出店去,只见那小厮在后骂道:“哎你这人,怎么点了不吃就走了?寻开心哪?”

都沐脸色凝重,仔细思忖,都府一家才回朝两日,先是美妃病逝,刚打了败仗的怀国求和;再是爹被称‘将军万岁’这事,恐怕这之中还有些别的什么事,一定有什么人在针对都家,可到底会是谁呢?

江央皇后?父亲倒是和江家有些过节,只是都十余年过去,从未生事,怎么现在到?其他人?都沐实在想不出这个中原因。

朝堂之上,宁王背对着大堂不住来回踱步,底下站着两名大臣,一个是江央皇后之兄、现任宰相之位的江海;一位是尚书大臣宋谦;两人皆卑躬屈膝,小心地凝视着王上。

终于,宰相谏言道:“王上,今日之事还望迅速做出应答,否则,泱泱大国难敌闲碎之嘴!”,宰相犹豫一阵:“臣听闻,早在边塞之远,都天便命塞城之人呼其为王;塞外之王早已闻名天下,甚至...”

宁王望了他一眼。

宰相提了颗心:“甚至有不少小国专为其进贡,以求庇护,但都天却并未上报,而是私吞贡品”

“哼,宰相知道的倒是挺多的!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何早不上报”,宁王撇了他一眼。

“这...”,宰相吞吞吐吐,止不住冒冷汗;

“启禀陛下,宰相大人曾对臣提起过此事,臣当时以为,仅是塞外奸人搬弄是非以挑拨离间,便劝解宰相大人,若非十足证据切勿上报;同时臣也派人前去打探事实,而就在这几日,探子回报说找到了确凿证据,故而臣等才敢于上报!”尚书大人宋谦竭力说道。

“哦,众爱卿真是辛苦了!”宁王冷冷道;

“陛下,都天将军求见”,魏公公前来通报。

“传!”,宁王坐下王座,目光透出丝丝寒意;

都天大步走进,丝毫不意外地看见宰相和尚书,他望了他们一眼,转而下跪:“臣参见陛下!”

“平身”

“陛下,臣特来求军令状,愿为陛下永守边疆之土,永生不再踏进长安城一步,望陛下成全!”,都天仍然跪着。

这话一出,宰相和尚书互相对视一眼,还想跑?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他们齐齐望向宁王;

“爱卿在外浴血奋战数十年,怎么这才刚回长安城两天就急着要走?”,宁王皱眉:“可是为什么?”

“陛下无需多想,只是贵妃一死,臣在长安城中已无挂念;况且陛下刚斩了怀国来使,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臣想早做打算!”

宁王心下一转,开口道:“无需赶这两日,爱卿风尘仆仆,舟车劳顿,应多休几日,其余事项勿需担忧!”

“陛下...”宰相试图插嘴。

“就这么定了!”宁王冷冷看了他一眼。

“遵旨!”

5  朋友还是敌人

出宫之前,都天守在宣武门,宣武门守卫队将领尉迟在宫内安排了无数眼线,他与花瑞郎交情非浅,故都天托他务必找出美儿生前的侍女欢若。

“将军!”尉迟微微示礼,他随身带了一个卫兵。

“尉迟!好小子!”,都天拍拍他的肩膀投去赞许的目光,光看尉迟那身结实的肌肉,就知道武艺又长进不少。

“叫欢若的侍女已经找到了”,尉迟停顿片刻:“已经连夜送出城去,暂时送去花府了,花公应已经派人送至贵府上”

“好!好!”,都天眼里充满坚毅,只是那尉迟似乎十分犹豫,他小心地望向别处,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这是美妃娘娘生前让我留给您的信,娘娘吩咐我在她死后交给您!” 

“美儿让你在她死后交给我?”,都天面露困惑。

“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想美妃娘娘自有她的意思;将军,臣先行告退了”,尉迟说完这话便像有什么急事,迅速离开了。

都天呆呆地在那站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远处的塔楼之上,有两双眼睛注视着刚才的一切,其中一双尤为阴冷,那是宁王的,站在他身边的是花府老爷花瑞郎。

都沐不知觉已经走到花满楼的府邸,在围墙环绕之地,他正欲敲门而进,转念一想,或许自己该伪装打探一下,他趁着巡逻队伍替换之时,打晕了一名卫兵,换上了他的盔甲,幸好长安城的盔甲是有面罩的,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跟着卫队在假山四周巡逻,见到花瑞郎带着一名侍女走了进去,原来...苔藓处有一道暗门,随即他正准备靠近时,身后熟悉的声音蓦然想起:“那个谁?你,说的就是你!”

都沐猛地转过头来,原来是花满楼,他询问道:“你看着有些眼生?”

“我昨天刚进府里...”,都沐装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看出来了”,花满楼皱了下眉:“连声少爷都不会先叫,真不知道那管家是怎么把你选来的,罢了,你跟我进去吧”

“是!少爷。”都沐低头道。

“爹,都天伯父什么时候到?”花满楼问道:“您打算怎么做?我听说宰相大人和尚书大人给您送来了百万银两,您不会出卖都天伯父吧?”,花满楼迟疑道。

“尉迟已经通知我了,都天刚从宫里出来”,花瑞郎说道。

“您打算怎么办?”花满楼小心问道。

“这次,就连我也救不了你都伯父”,花瑞郎面染愁容,一边灯柱上跳跃的火蚀在墙壁上映射出巨大的阴影。他缓缓开口道:“整件事情,且不说江央皇后宰相二人,就是皇帝他也参与其中。世子,这朝政远远比你想得要复杂得多;你都伯父若是聪明,就该即刻请辞回到边塞,或许这样才能保他一命”

“宁王?宁王怎么会?都伯父他为大宁立下了不知多少战功,举家奔赴边关,整整十年也未曾有一句怨言;凭什么,就算他是皇帝,又有什么理由要杀都伯父?”,花满楼愤愤不平,他爹这一席话实在是天方夜谭,他无论如何也难以置信:“宁王,宁王他和爹您还有都伯父可是生死兄弟啊?”

花瑞郎沉重地叹了口气:“满楼,这个中理由不难想到。自古以来君臣之间互相猜忌,功高盖主,杀鸡儆猴的事还见得少吗?你要明白,君是君,臣是臣,可从来没有什么兄弟之说;”,花瑞郎闭上双眸:“若不是爹当年一心经商,丝毫不染朝政如今,宁王要杀的便是你我父子,”

花满楼目光颓然,他自幼也熟悉兵书,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爹,我们告诉都伯父让他带着都沐和灵儿逃走好不好?”

“满楼,逃又能逃到哪去?宁王今天已经下令让都家留在京城,他今日宣我,让我将这侍女欢若送去都府”,花瑞郎看向一旁的女子。

“侍女?这侍女是谁?”,花满楼疑惑地看着那蒙面女子。

花瑞郎摇摇头示意不可说。花满楼这下急得:“爹,爹,我求求您了,您救救都伯父一家吧,沐兄和我从小便是好兄弟,我又很喜欢灵儿,爹您在宁王面前多求求情,也许,也许宁王会放过都伯父”

“满楼!”,花瑞郎闭上眼睛:“都天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花满楼一听已是浑身瘫软,事情真的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吗,眼嚼泪光,他回忆起幼时和都沐,灵儿一起打猎,策马奔腾,人生几何啊。这时石门那边传来了三声清冽的抠门声,花瑞郎心下已转,吩咐道:“你们几人把少爷带回房间去,给我严加看管,少爷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就都等着掉脑袋!”

“是,老爷!”,都沐也跟着答道。

“爹!爹!”,花满楼一听恍然回神,哭喊道:“不,放开我,我要去救沐兄和灵儿!爹!”

花瑞郎充耳不闻,只微微闭上眼睛,他知道这一场戏就要开场了。

转眼间,都天已将那侍女欢若带回都家,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是欢若?你服侍美儿多久了?”

“整整十五年,大人”,侍女低下头。

“美儿儿时相中的是哪家公子?”

欢若犹疑地抬起头,望着他,平静一会后说道:“花家瑞郎公子”

“嗯”,都天点点头:“你在都府先安顿下来,你都知道些什么?”

“老爷,小姐这些年在宫内过得很不好”,欢若眼里仿佛含着泪水:“您离开长安城后,皇上起先很是照顾小姐,夜夜与小姐吟歌作对,只是后来受奸人陷害,云贵妃还有江皇后渐渐排挤小姐,就连皇上也逐渐疏远了她,来宫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宫内的势利小人自然就越来越瞧不起小姐,再也支使不动,克扣食物,硬是给小姐派到了荒凉的别离院,直到您回来前两天才勉强侍弄了一番”

“美儿从未有子嗣,到底是为何?”都天面色阴沉。

“小姐她...”欢若有些战战兢兢。

“说!”

“小姐怀过两个孩子,但都是一月不出就坏掉了”

“这是为何?”

“宫里的人都说,小姐她是妖媚缠身,坏事做尽,故而怀的是鬼胎;但奴婢知道,一定是有人害小姐的,小姐身子那么好,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掉了孩子!自从坏了两个孩子后,小姐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就连太医也查不出原因来”

都天狠狠地捏紧自己的拳头,自己只当是在外为国献身,浴血奋战多年,保护了万千黎民百姓,倒头来却连自己的最亲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就知道当初同意让美儿进宫是个错误!他怒不可遏,暗下狠意,美儿,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到底是谁这么害美儿?”

“奴婢...奴婢认为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飞扬跋扈,自小姐一进宫就没少找小姐麻烦,尤其是皇上一连半月宣小姐侍寝之后,她便变本加厉,非打即骂,竟暗中教些嬷嬷来折辱小姐!”

“你可有什么证据?”

“奴婢知道厨房里有个太监名叫德才的,专门负责小姐的饮食,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的侍女私下给过他银两,让它在小姐饭菜里放什么东西!”

“哼!”,都天将手中茶杯摔砸至地,他满腔怒气无处发泄,心里早已将那江央千刀万剐,等着吧皇后我会让你为妹儿陪葬!

“你退下吧!”,都天挥手道。

“是,老爷!”,侍女轻扬嘴角,缓缓退下。

后宫之内,江央房内,一个美轮美奂的身影侧立而站,软绵的声音随之而出:“都准备妥当了?”

“回娘娘都准备好了!”,魏公公谄媚地笑着:“欢若已经成功送到都府,恐怕都天不日就会有大动作”

“哼,他最好快点有,不然本宫可是等不及要送她一程!”

“娘娘放心,一切安排妥当!”

“皇上那边呢?”

“有宰相大人和尚书大人缠着,这次我看那都天是逃不过了” 

江央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见那夜灯残余无几,灯芯摇摇欲坠,风雨欲来安如倾。

6  鸿门之宴

次日,长安城内阴雨连绵,厚重的阴郁之气遍布整个长安街角,街上行人稀少,就连巡城的卫队也减少了巡查次数;都天望着屋檐的水珠嘀嗒而下,缓缓滑落的身影泛着缠绵的微光,接连两天都是如此,长安城内平静得像一汪秋水,连秋风都吹不皱丝毫。

花满楼那晚被锁在房间后,足足两个中队的人在花府里巡逻,那花瑞郎将那侍女交给都天后还亲自到花满楼房间查看,花满楼背过身子躺在床榻,赌气不接他的话,他爹便再三吩咐回房睡下了。那时,都沐已跟着中队巡逻,趁着月黑风高,一个翻身上墙他已然逃出花府去。

都沐满心恐惧,听到满楼和花伯父的对话让他惊颤不已,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他要马上回去告诉爹,或许连夜收拾东西,天一亮就离开京城,他们能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他不停地想,不住地向前飞奔。

翻过一条街,正要进入都府,听闻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沐兄!”

都沐回头一看,原来是花满楼,只见他笑道:“沐兄,我听闻陛下已准许都伯父不日离京,你我兄弟一场,不知今夜能否陪我畅饮一番,权当是为你送别”

都沐不曾转身:“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吧,满楼。改日我一定陪你,不醉不休!”,话罢,他即刻踏步入府。

“沐兄,明日,明日或许就没这机会了”,花满楼沉郁道:“我保证你天亮前就回都府如何”

都沐心头一惊,他缓缓回头,瞧见这个昔日的好兄弟,领着一壶酒,两只酒杯,面容竟有些憔悴,刚在花府的暗道里见过面,他影影约约感觉满楼是知道的。

“好!”,都沐一声应下,他二人转瞬飞身上墙,来到一处静地,远处月圆如玉,偶尔听见一两声清澈的鹧鸪声,都沐缓缓道:“满楼,你还记得我们儿时,去郊林园骑马那次吗?”

“记得记得!”

“我跟你说,我要去塞外,在塞外之山有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地,我要在那上面骑马,直到草原的尽头!”

“那你看到了吗?”

“没有,草原它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何况我还要担心角落里有没有暗箭瞄在我头上,你呢?你当时说,你要将商铺开到我骑马的草原,让每一片草地都烙上你花满楼的商记!”

花满楼淡淡笑了,灌下整杯酒,难得正经道:“沐兄再来喝杯酒吧,你们西出阳关,就再也喝不到这么正宗的江南桃花醉了!”

说完之后,花满楼亲自给都沐倒了一整杯酒,他手指微微转动酒壶的把柄,些许粉末洒落杯底:“我敬你!”,洁净的月光下充斥着他苍白的笑。

都沐定定地望着他,叹了口气道:“既是你敬的,我喝就是!”,说完便丝毫没有迟疑,一口饮下了那杯酒,一滴不剩;只几秒功夫,都沐便彻底丧失了意识,在清醒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见了灵儿欢快的声音....

花满楼独独地坐在瓦檐,面对月儿,他淡淡一笑。不一会,从都府门内钻出来个胖子,他鬼鬼祟祟,小声地学着鹧鸪叫,花满楼一听,扛起都沐就往下跳,轻声说了句:“走吧”,随即二人便消失在月夜之中。

清晨,阳光穿透古老的城墙,在一阵暖意之中,宁王的卫队将都府包围得水泄不通,传旨之时,都天早已穿戴整齐端坐在中堂之上,他镇定地端起茶杯,宰相大步跨进都府,跟在他身后的是卫队将领尉迟,只见那宰相趾高气扬宣读圣旨道:“奉天承地,皇帝诏曰,现卫国将军都天因窝藏前朝逆子,意图谋权篡位,并毒害皇后未遂,通敌叛国!押入朝堂由皇上亲自审侯!钦此!”

随即卫兵在都府上押出正在房内小憩的欢若,都天微微点头,看来所谓的前朝逆子是这名女子了;他丝毫没有抵抗,任由卫队将他押入囚车,整个都府上至将军管家,下至婢女小斯悉数打入天牢,只是尚未见到都沐,都灵兄妹,宰相即刻下令封锁城门,满楼通缉令。

“请吧,都将军!”,宰相冷笑道。

都天将茶杯轻放置桌台上,毫无畏惧地大步向前。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了。

朝堂之上,宁王亲自坐镇,宰相,尚书和大理寺三司会审。

“押犯人前卫国将军都天!”,魏公公长吊的声音响起。

“启禀陛下,臣等今日查明,都天府上住有一女子,为前朝遗孀郝氏之女;并收到宫内太监德才上报,都天将一瓶鹤顶红给予他,用万两黄金收买他,教他在皇后饭菜中下毒;此人大逆不道,在塞外征战之时便自称大宁之王,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回到长安之后,更是教唆民众高呼其名,明有反叛篡位之意,望陛下明查!”,宰相的声音再次响起。

“都天,宰相所说可否属实?”,宁王皱眉道。

“陛下,您认为呢?”,都天目光炯炯,像是要将宁王看穿。

“朕自然是相信你了,只是...”宁王未曾看向都天说道。

都天自嘲地笑笑:“既然宰相说我谋乱,何妨拿出证据?”

“带证人——郝氏之女,太监德才,你等二人速速说清都天罪证”,宰相轻轻地撇了那都天一眼道。

“启禀陛下”,郝儿开口道:“臣妾乃长安城下瓦匠之女是也,前朝灭亡之后,臣妾被瓦匠夫妻收养,直到几年后他们夫妻双双暴病而死,我流落街头,十年前,无意中被都将军认出,小女子佩戴有皇室传下的玉佩;从那时开始他便开始游说我,说他愿帮我攻打大宁,复建金朝;但小女子已并无此心意,只愿平安度过此生;见利诱不成,他一怒之下便将臣妾丢于那青楼,受尽折辱,简直生不如死;谁知他返回长安后,又从老鸨那将我买了出去,至今关在都府不得与任何人交谈!”,欢若声泪俱下,凄惨说道。

“传青楼老鸨”

“欢若所说可否属实?”,宰相问道。

“句句属实!”,那老鸨连连点头。

“传太监德才!”

“你且照实说明都天利诱你之事!”

“是,大人;都天将军的妹妹美贵妃前几天死于重病,但都将军却认为贵妃娘娘是被皇后娘娘毒害致死,便托付宫中小厮,知道我在皇后娘娘厨房内做事,昨日晚上将黄金万两掷于我屋内,并留下亲笔书信让我谋害贵妃娘娘!大人这就是那封信”,德才递上一封信件。

宰相赶紧将它呈上;即刻便有大学士亲自对比查看:“启禀陛下,根据都天以往的笔迹,确是本人无疑!”

宁王摆下手,示意他们继续。

“慢着!”,一直从未吭声的都天突然冒出这两个字。

“噢?将军可有什么话要辩解的?”,宰相面带狞笑地望着他。

都天冷冷道:“那名叫欢若的女子是我从花瑞郎府中接来的,他说那是美儿的贴身侍女;”

“富商花瑞郎上前觐见!”,魏公公又吊着嗓子。

“臣参见陛下!”,花瑞郎并未瞧都天一眼,只望着宁王。

“都天所说并非属实,都天回京,臣从未与他相见,更无交接美妃娘娘侍女这一说!”,花瑞郎信誓旦旦。

“都天你怎么解释?”宁王问道。

“我都府和他花家间有一条暗道”。

“胡说,我家内从来没有什么暗道!”,花瑞郎大声反驳道。

“去查!”宁王下令道。

“报!臣等早已查明,花府并无此通道,假山之下仅有一酒窖,积了很厚的灰,起码废置了两年以上”,尉迟来报。

“原来是这样”,都天缓缓站起来,脸上些许愁容,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宁王坐在龙椅上,冷眸相对,他手里仍旧把玩着那副佛珠,好似这朝堂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整个宁王殿堂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宰相几人正欲上前时,都天沉郁的声音响起:“事已至此,我认罪!只是,陛下能否满足臣一个小小的心愿,咱们哥三再像当时在北疆一般畅饮几杯?”

“大胆逆贼,你这蛮子岂能与陛下以兄弟相称;陛下刻千万不要受这蛮子蒙骗!万万不可心软哪,请陛下立即下令诛杀都天逆党!”,宰相掷地有声,劝诫道。

“请陛下立即诛杀都天逆党!”,宰相话音刚落,尚书便带领群臣纷纷跪倒在殿堂之上,说什么也要把那都天将军处死,怎么都不肯起来。

宁王脸色如灰,思忖一阵,阴鸷的声音又响起:“你们退下!”

“陛下!望陛下三思哪!”群臣一听赶紧劝道:“让此等乱臣贼子与王上共处一室,如若王上有个三长两短,臣等该如何向黎民百姓交差啊!” 

“是啊,请陛下三思哪!”

宁王颇不耐烦地看了群臣一眼,呵斥道:“朕让你们退下!”

群臣面面相觑无一不望向宰相,宰相心下一转,主动告罄:“既然如此,请尉迟将军守在门口,我等先行退下!料那都天戴着镣铐,做不出什么事来!臣等告退!”,话音刚落,群臣好似松了口气,跟着宰相慢慢退出门外去。

只一阵功夫,偌大的朝廷之上只剩下了都天,花瑞郎,宁王三人;随着‘吱呀’一声,空荡荡的宫门重重关起,跌宕起迷离又飘远的尘埃。

都天望向他二人,一人高高坐在王位之上,如世间主宰;另一人单手靠背,如同置身世外,都天看向案台边上的鹤形酒壶,边上摆着三只酒杯,说道:“珂兄,花兄,请吧!”

宁王缓缓站起来,提拎着酒壶从那金光闪烁的王座之上踏步而下,都天早已经搬来一张圆形台桌、三张椅凳。

“请!”,都天伸手将那三个空杯子都倒满了酒;他看向宁苛和花瑞郎,叹了口气道:“上一次咱哥三一起坐着喝酒怕是二十多年前了!那个时候在北疆,珂兄你被先皇教来历练,那时我也不知你的身份,你从东面领军穿插怀军阵营,可谁知怀军死死咬住你们不放,将你的部下死死围困;到后来只剩下数十人越过,怀军却整整有两千人,你的人越打越少,最后只剩下两人,恰逢我换守边戊将你救下;从那之后,我便常常与你饮酒,偶尔喝到正经江南产的桃花醉,咱哥两准高兴个十天半月”,都天闷下一口酒。

“从那之后,你我二人又归为一军,南征北战,没有哪座城池是你我兄弟二人拿不下来的;宁国一百一十年,我与你西入大漠,攻打大梁,在沙漠走了整整四天四夜,缺水断粮,从沙漠里出来,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战马也所剩无几;前有敌军,后有大漠,我们早就精疲力竭,幸好碰上在边疆贩马的花兄,二话不说愣是把全部家当给了我们,那场战争,兄弟们全都杀红了眼,才终于打了胜仗,我们带出去的弟兄也只活下来不到两成,何其惨烈,何其惨烈啊!”,说道这里,都天又猛地灌下一杯酒,胡子沾上的酒滴一颗一颗砸在宁王殿内:“回来之后,我们活着的兄弟个个拜把子,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过了一阵,都天又说道:“宁国一百一十五年,先皇年暮,四子夺嫡,太子一党盘踞京城,半数朝臣皆归其门下,珂兄当时已经被封为藩王,虽立了不少战功,但在朝野毫无根基;花兄又是二话不说,带上全部家当回京拓商,积敛钱财,为珂兄收买权臣;一百一十七年,太子一党与珂兄早已经剑拔弩张,争锋相对!成王败寇这道理你我又何尝不懂?那日,先皇无故下令珂兄下狱,万分危急之时,我等只好发动兵变,万般厮杀终于斩下了太子的头颅,太子一党悉数灭绝,最后挟先皇退位,珂兄终登帝位,天下安平!那场兵变后,先前结拜的弟兄便只剩下你我三人!我何曾说过一句怨言?宁国一百二十年,我便受命征战怀国,这一去就是十多年啊;如今回想,那些战事就好似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哪”,都天惨淡地轻笑一声,再喝下一杯烈酒。

“出征前,我们便常去花府喝酒,花兄家中有一颗开着粉色花骨朵的巨大桃花树,我们喝的还是那江南出产的桃花醉;喝多了就趴在树上睡着了,谁知瑞郎半夜跌到了树下,迷迷瞪瞪趴在了花瓣上,最后蚂蚁爬了一满被,哈哈哈哈!”,都天笑着笑着,眼睛里掺杂着些许浑浊的老泪。

接着,他继续道:“云溪就是在那时出现的,她那个时候可真美啊!将门之女,聪明伶俐,容貌姣好;颦蹙之间仿若星辰下世,你们两小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都天沉默了一阵,三个人静坐着,只剩下蚊虫嗡嗡嗡闹腾的声音:“后来云溪病死塞外,我将她埋在了大漠西边;你们二人都曾爱慕过她,只是她最后选择了我,宁愿与我奔赴漫天黄沙。你二人嫉恨我吗?”,都天自嘲地笑道。

宁王和花瑞郎只字不吭,他们正襟端坐,望见那一旁的沉香袅袅升起,婀娜婆娑。他在等他们二人的答复,又或者是辩解,但...事实终归是让他失望了。

“既然如此”,都天自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望了望这两位昔日的挚友,从袖口之中抽出一把短小的利刃:“珂兄,花兄你们是否还记得这把刀,我们三人结拜时就是用这把刀融血于水,想不到最后这血的誓言得用血来打破!为兄我就先行一步了!”,都天猛地站起身来,面朝二人,生生将那刀一寸一寸插入自己胸膛,宁王,花瑞郎二人始料不及,但也未曾阻拦,都天最后睁眼望望这世界,他似乎很开心,也许终于终于能再见到溪儿了。

都天怀着满腔热血慢慢倒在宫殿中,这时,晨阳透过阴郁的云层射入殿堂,遥远的山间传来一声钟鸣。

一切都结束了,宁王想,他静静望着死去的都天,这一刻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眼角始终没有泪,从他登基之日起,他便再也没有像现在这般难受,他久久站在殿角,身向手中的佛珠一颗颗转动。

“陛下,都沐和都灵如何处置?”,花瑞郎询问道。

宁王身压万千灿阳,双手背负,沉吟良久,他回头望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都天,说了一句:“让他们走吧”,最后他喝下都天倒上的酒,转身离去。

“想那金戈铁马,洞房花烛,饶是少年英雄,不过黄粱一梦...”

宁国一百三十五年,都天逆贼通敌叛国,谋害皇后,赐白绫自缢于都府!特赦:都天之子撤去将军之位,贬为平民,驱入北疆,终身不得返京!

宁国一百三十六年,宁王为都天将军平反,追封都天为护国大将军,风光厚葬于皇陵!皇后江央品德不雅,陷害忠臣,降为妃子,打入冷宫;时宰相江海、尚书宋濂奸佞忠臣,处以极刑,家眷数人悉数充为家奴!

长安城外,边塞之乡,都沐、都灵,花满楼三人打马归来,在无穷无尽的草原之上,花满楼重开了一家清酒楼,塞外之边界,草原之尽头,三人把酒言欢,归长安事已是久远之记!

“公子!公子!京城传来消息,宁王已薨”,胖子气喘吁吁跑来说道:“太子渊礼今日登基,他大赦天下,特意派人宣公子和都沐将军入朝”

花满楼,都天两人对视一眼。片刻,花满楼询问道:“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宁王为什么非杀死都伯父不可?”,他十分不解。

都天望向长安城的方向:“你还记得当时尉迟将军给了我爹一封信吗?

“记得,那信上说什么了?”

“信是美儿姑姑给我爹的。里面写着,美儿姑姑发现宁王毒害我母后云溪之事——姑姑和我母后中的是同一种毒”

“这...怎么可能呢?”,花满楼满脸震惊。

都天默不作声,轻轻打马:“宁王知道我爹查到母后被毒害一事,他知道我爹最喜爱母后,也许我爹会因此起兵造反...也或许是宁王没法面对我爹,恰好皇后一伙处心积虑要害死我爹,他就将计就计吧”

“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城?这两年,花伯父派了无数人来诏你回京”,都沐摇摇头道:“父子两哪有这些心结呢?”

花满楼听了沉沉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质问他道:“又想逼我回京?你不如先说好什么时候将灵儿许配给我?”

都天正经地看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要将灵儿许配给你了?”

“哎,你这人....”

这时那胖子听了,讨好地笑道:“都沐公子?既然灵儿婚事尚未考定,那我胖子是不是也s有机会公平竞争哪?”

都沐听了一怔,看了看花满楼大笑不已。

“有的,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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