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雪天,我实在不愿出去走走。我喜欢的是一片堆满雪的旷野,山谷中只有一片白。我一个人或者两个人,至多不过三至五个人,一径走过去。我们既要安静些,不要吵到冬日里安然沉睡的动物,但也要讨论讨论哲学(哪怕只是讨论极其肤浅的,或者说,我们只能讨论极其肤浅的)。我们必须是一群青年人,都有着极其相似的兴趣。我们的热情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但要是用我们的热血灌溉这片山谷,一下子就到了春天。我们必是从山的这边往那边去的,也不要走回头路。雪上只有我们的一串脚印,雪下得太大,很快就被埋尽了。所以我们既像是来过的,又像是没来过的;我们既是这里的过客,又因为这副景象留在我们脑海里而成为了永远的主人,但我们并不想成为这里的主人。等开了春,我们再以新鲜的心态再游一次。我们最好不要戴帽子,最起码不能再头上撑起布伞,我们必须以孩子般的心态欣赏大自然的奇景,而不是一个对什么都司空见惯的讨厌的成人身份。现在想来,那一刻,我们必是觉得天地好小,天地空明,天地就只在头上和脚下。再在山脚下遇到一个古庙,凶神恶煞的佛像倒了一地,蜘蛛的杰作比比皆是。我们就站在残缺不全的屋檐下,一块积了雪的瓦忽然落下来,在我们面前开了花,溅了我们一身雪。我们抬起头,也就这样抬着头,随口吟两句不知哪个骚客的诗。然后该记住的、不该记住的,也无所谓记住或者不记住了。这实在太像人生。
(二)
关于飞。
我常常看到一个女孩飞上天台去跳芭蕾。她长着一张和我一摸一样的脸,高傲地连个眼角都不瞥向我。但那一瞬间我觉得我脱离了卑微寒酸。我卑微寒酸所以夸张骄傲。但我不会飞,也不会芭蕾,甚至我没有上过天台去纵情唱一支歌。我是一个压抑的灵魂,但飞的愿望来自心底,来得彻底。我愿意继续压抑,只要半夜可以偷偷去飞。大不了被发现,被当做女巫关进铁笼里。人们既已认定我是女巫,我就会被泼上一桶又一桶的冷水,在这样的天寒地冻里孤苦无依,蓬头垢面地,最终大概会被冻死,不带一点儿美感,下落的雪埋没了我凌乱的发,最后被人们踩过,冰冷的尸首,再被扔到哪个荒郊野外。残忍点儿说,再被冬日里因找不到食物而饥肠辘辘的野狼当作盛宴。不过以上这段,更像是发生在中世纪的欧洲。在当今呢?让我认真地想一想。首先,我必是会被室友发现的。我大概会严肃地告诉室友,我是妖,或者美化一点儿,是神,然后像个比较缥缈玄幻的名字,比较符合神的ID。她们大概会因为我会飞而相信,但难免心存疑惑,与各自的闺蜜分享这个石破天惊的秘密。不过其实我也无所谓。因为会飞的快乐会超过我此生快乐之和。我飞出窗外,先兜个圈儿,再在雪夜里从南飞到北,再或者站在空气里凝视大地,深情地。哪怕只有在校园里飞的功力,我都觉得心旷神怡呢!但我不想安翅膀,我会觉得恶心,就好像多长了一条奇形怪状的尾巴一样,是件丢人的事。所以我在半夜的起飞,最好只需要我站在窗口踮起脚尖就可以了。我会像雾一样,被风轻轻托起,并且随风像雾一样随处缥缈。如果这样想,大概花神也是这样传递花香的。她们从花蕊中爬出来,浑身喷满不同的香水,随风四处闲逛,所经之处便花香满溢了。我也曾看过别人的臆测,风也是由无形人的走动和飞翔才开始的。但他的飞翔只能靠自己了,他们大概真的有双翅膀,能像发动机一样不断运转。电源来自哪里呢?我当真不知道。而我为什么将无形人认作是男的呢?只因为他们在冬日里实在没有一点儿柔情。他们毫无顾忌地撞到我们的怀里,对性别的不同没有丝毫顾忌。所以我们害羞的好姑娘就会红了脸红了鼻,不知其情的人以为只是寒冷的威逼......
以上都是我在室内焖制的,真真实实的雪尚未触及我的发梢。只因为雪像一张白纸,才由得我乱作猜测。如若夏花,红便红,粉便粉,半点儿不由人。待我走出门时,雪就停了,我也就该把这些痴想埋葬在雪地里。等雪化了,化成水涌入地下,就永无绝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