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15日,“滴滴擦泪”,“哭了么”等催泪APP因涉嫌违规操作,已被强制下线。
01
几年前要是我告诉你,有人花钱买哭,你准不信。不但不信,还会骂我一句傻逼。
买笑显然更合情合理。比如我今天又关注了一个叫莫二的段子手,段子比人长的还逗。我看过的电影大多都是喜剧,剧情最好别太绕,笑点也别太深奥。在陌生的电影院里,我得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不能拖了后腿。睡前我还要听几段郭德纲的相声,半夜都会笑醒。
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想买哭?如果真想哭完全可以买几颗洋葱,或者把芥末当眼药水滴,何必给别人添麻烦?至少在干这行之前我是不明白的,我是说干起卖哭的行当之前。
就像这世上总有人乱丢垃圾,于是就有了清洁工。卖哭也是一样,算不上光彩,但既然有需求,就总得有人来满足,不巧的是,很多时候我总是那个“总得有”的人。
M是我暗恋过的姑娘之一,脸小胸大腰细臀翘,没什么特别的,除了一头酒红色的短发。几乎在第一眼见她的时候,我就确定了这种喜欢,这喜欢来的太轻易,轻易的就像命中注定。那是在一门乏味的选修课上,她坐在我的左边,眼波流转,低头玩手机。我坐在她的右边,贼眉鼠眼,假装玩手机。
于是总得有人来和她搭讪,总得有人来为她占座,总得有人陪她走过漆黑又漫长的夜路。当然,这个人不是我。虽然我说过,很多时候我总是那个“总得有”的人,但是总得有人看着这一切发生吧。
就发生在我眼前,残酷的现实像电影映前长达5分钟的广告,我不想看,但我更不想错过正片,错过她。好在广告并不长久,还没入戏就已经结束,我不知道她和那个傻逼之间发生了什么,反正是吹了,我很高兴。
终于轮到正片上场了,我想。一次下课后的路上,我追上了她。
“M,还记得我吗?”
我是个会讲故事的人,也知道如何开始一段故事。重点不在于故事构思的多么巧妙,也不再于偷偷记下她的名字这点小聪明,而在于你要让听故事的人,也成为故事的一部分。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她一定会一脸茫然问我:“不好意思,不记得了,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记得,你不就是每次上课,坐我旁边偷拍我的那个傻逼嘛。”
“我……”
准备好的台词刚说出口就被我硬生生的咽下。可是我也不能这么杵着,总得说点什么。不能说她酒红色的头发,太没新意,也总不能直接说我喜欢她吧。
“你什么啊,你不是要说你喜欢我吧?”
“我……我操!”
话能咽下,气可咽不下。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对话,虽说不算是个好头,但还算别致。
我的尴尬传染给了她,我们就那样在路灯下站着,对视着。昏黄的灯光像一顶巨大的帽子,扣在我们的头上。她酒红色的头发被染成了橘黄色,风一吹,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炙烤着我骚动不安的心。
她恢复了淡定,好像我只是插播进来的另一条广告而已,欣然的接受了我的存在。
02
我们的关系谈不上暧昧,但也不能称之为纯洁。简而言之,就是单纯的肉体关系。我可以肯定,我喜欢的是她鲜活的肉体。她雪白的身子像极了我小时候吃过的一种廉价雪糕,我小心翼翼的吮吸着她的骨髓,舔舐着她的灵魂,赶在她融化之前。
她还是融化了。每次做完爱,她都会蜷缩在我怀里,像一滩融化的雪糕,空气中泛滥着一股腥腻。这时候我会给她讲故事,哄她入睡。
故事不都是真的,但主人公一定都是我,如同此刻我正在讲的这个故事。也是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故事有着某种魔力。不是催眠,而是催泪。开始只是轻微的啜泣,随着故事的进展哭声逐渐被放大,直到盖过我的声音。
后来我们再见面,她总是先缠着我给她讲故事。不出所料,每次听完,她都大哭。哭完,就快活的骑着我飞奔。相比于我,她似乎更喜欢这种让她哭的能力。认识到这一点,我也有点想哭,但我哭不出来。
我渐渐明白了,为什么有人愿意花钱买哭,可能就是因为这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压抑吧。我甚至在网上发现了更多想哭的人,这让我再也不能坐视不理。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所以我决定用自己的能力去帮更多的人。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M,她竟然有点恼怒,还说我的这种行为无异于出轨。我本想告诉她,我们就从来没有步入过正轨,又何谈出轨。却只说了句“咱们已经没钱开房了,你还不让我去赚点外快?“
“那你去吧。”她说。
就这样,我在某宝申请了一家网店,取名“催泪弹”减压工作室,开启了我的卖哭生涯。
哭有很多种,当我们高兴、愤怒、悲伤时都会哭,我特地对此做了一番研究。心理学家表示,情感性流泪可以分泌出一些过量的有害物质,帮助我们舒缓紧张的情绪。这也是每次痛彻心扉的大哭之后顿觉神清气爽的原因,但通过洋葱刺激出的眼泪就不具备这一功能,味道也更淡一些。
既然要职业化,就少不了要定规矩。比如:
1、每次咨询时长为2小时,上门服务,不哭不收费。
2、只限女性,真不是我好色,而是因为男女泪腺不同,男人泪点天生就高。
3、每人只接一单。(参考:同样的招式对圣斗士使用第二次是无效的)
4、严禁使用暴力、恐吓以及洋葱等作弊手段。
5、卖艺不卖身,包哭不包爽。(这一条是M强行加的)
我在很多论坛,社群里都打了小广告。很快就有了生意,一切还算顺利。成功的时候居多,但也不乏一些奇葩。比如,我快哭了她还没哭的,上门就要扒我衣服的,想要拜师学艺打算入行的。
虽说我的顾客形色各异,但凡想哭的却有着惊人的相似,眉宇紧锁,眼神警觉,像一只受惊的鸟,随时都会打开窗户,展翅高飞。这还让我养成了,每次到顾客家里,都要检查窗户是否锁好的习惯。为了提高催泪的效率和可复制性,我逐渐总结出了一套屡试不爽的标准催泪流程。
首先第一印象至关重要,不怯场,不做作,别把对方当病人,要像去见一个多年未见的旧友。当然也不能过分亲密,遵循心照不宣的默契,逐渐拉近彼此的距离。
做到这些还不够,演的再像,始终是陌生人,所以别指望对方声泪俱下的向你哭诉。主动,再主动一点,从简单的对话开始,越简单越好。最好把自己当成福尔摩斯,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捕捉对方神情和语气上细微的变化。
本质上所有的悲伤都可简化为一种得不到的委屈,委屈并不美好,委屈只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我所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份委屈的原因,并将这份委屈不断的放大,美化。这也是悲剧电影惯用的伎俩,主人公也身怀着同样的委屈,只是他们从未放弃过,他们相信努力就有回报,他们觉得爱情可以战胜一切,他们把我们卑微而脆弱的委屈变得崇高又美好。
现实中又是怎样呢?当我面对M时,我觉得自己的委屈就像我和她之间的感情一样,绵薄无力。
03
随着找我咨询的人越来越多,以及良好的口碑效应,我在业界也算是小有名气。与此同时,更多的人发现了商机,加入了卖哭的行列。男的女的都有,大多都是挂羊头卖狗肉,打着卖哭的幌子干着卖肉的勾当。只有我还固执的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和节操,一来,是因为我觉得一旦跨过那条线,本质就变了,毕竟我是减压的不是做鸭的。二来呢,是因为M对我说:“你敢!信不信我阉了你!”。
遵循着不接回头客的原则,客户予我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除了一个ID叫“红色的梦”的女人,因为她跟M一样,留着一头妖冶的酒红色短发。
一件剪裁精致的衬衫,利落的短裙,看似随意的淡妆。没有紧锁的眉头,只有礼貌的微笑,微笑背后像藏着一个深渊一般的秘密。解开这个秘密比想象中还要容易,当我提到“孩子”的字眼时,她神情的微动没能逃脱我的视线,可她的房间并没有任何孩子存留过的痕迹,结婚照上是她黑发时的样子,旁边站着一个看似忠厚的男人。
我又注意到房间的窗户开着,风将窗帘鼓起,我走到窗前,一股清冽的风直冲我的眼鼻,自己差点先哭了。我问她能否将窗户关上,她没有回答,眼神中闪过一丝惶恐,像一只受惊的红雀。我赶忙关紧了窗。
几句之后,当我提到妈妈的字眼时,我又再次察觉了她神情的异样。我知道自己走对了方向,并且几乎可以断定,她是个孤儿或者儿时受过什么创伤。于是我编制了一个美好的梦,一个关于我从小被爷爷奶奶抚养长大,一直千方百计的寻找妈妈,最终团圆的故事。
不出所料,她哭了,无声的哭,眼睛像坏掉的水龙头,泪如泉涌。我对她的回忆也仅仅止步于此。
毕业后M就去了另一个城市,我们在电话里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直到这几天,这联系也最终归于了无。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当时M决定要走的时候我也没有挽留,在爱情面前我是懦弱的,我的委屈不值一文也不值得同情。
卖哭的生意在网上火了一阵后,因为很多不规范的卖家涉嫌线下的皮肉交易,被屡遭曝光。最终“滴滴擦泪”,“哭了么”APP受不了舆论压力被迫下线,所有卖哭网店都被强制关闭,我的也不例外。
但是买哭的需求是无法关闭的,厕所里,天桥上以及一些地下网站上你还是能经常看到这样的小广告。
04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也需要买哭,毕竟我是催泪的高手,可我却无法让自己哭。就像一个洗剪吹技艺精湛的师傅,没法给自己理发一样,这着实令人懊恼。为了缅怀我和M卑微的爱情,为了放大、美化我那微不足道的委屈,我在网上打听到了一个口碑比较好的卖家。
预约,付款,见面,懵了。
太坑爹了吧,尼玛,为什么一个ID叫“清风抚梦人”的竟然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但是自己买的哭,跪着也得哭完,我只好邀请他进来,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几种花式差评的方法。
他是个看似忠厚的中年男人,有点面熟,这应该是所有大众脸的通性。黑色的西装,黑色裤子,白色衬衫,不说精致也还得体,无不透露出一股专业的味道。
这对我没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抱着一种戏谑的心态,看着他在我面前做作的表演,除了差评,我已经准备好让他退钱了。
我故意让他在某些奇怪的字眼上察觉出我神情的异动,比如“哈哈”“呵呵”“嘿嘿”,他倒好像并不在意,自顾自的说起来:“我离婚了,其实从她死的那天起应该就算是离了,但我还有些心愿没了。”
看来我错怪了他,他连专业也算不上。虽然他看出了我的分手,编造了离婚的故事,但是一上来就这么惨,明显太操之过急,可能他也想快点摆脱我这个难缠的顾客吧。
他继续说:
那次车祸都怪我,不该喝酒。酒这东西跟女人一样,害人又戒不掉。现在我已经戒了,酒和女人都戒了,孩子却没了。医生说是个男孩,我们想给他取名叫清风。清风,清风。
虽然结婚5年才怀上,但没了就是没了,以后还会有。她接受不了,以前她也算一白领,有自己的事业。这事出了之后,整个人就变了。每天照常穿戴的整整齐齐,但是死活都不出门,一直呆在家里,要是我不回去她能把自己饿死。
也不跟我说话,就像没了魂似的。看过几个心理医生,没什么起色。不过有一天她又开始说话了,你说奇不奇怪。老是重复着那几句,什么清风想妈妈了之类的。我也没太注意,后来她就死了,36楼,脑浆摊了一地,她生前是个挺爱美的 女人,但是死相不好看。
人死了,本来我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谁想那天我心血来潮,翻了她笔记本里面的历史记录,发现她好像自己偷偷找过一家网店,说是能够让人哭,可以解压。不过那家店,包括同类型的店都被封了。但听说还是有人偷偷摸摸的干,我寻思着没准那个人可能也在干。于是辞了工作,自己也开始接一些活,心想如果是同行,打听到的几率也能大点。
你别说,还真被我打听到了。那时候我就一个念头,我要让他爱的人死,让他也尝一尝哭的滋味。他的女朋友挺漂亮的,跟我老婆一样,也有一头酒红色的短发,像一只受惊的红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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