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在微信上发图,每天都是关于猫。因为当时看一个摄影网站,除了各种精彩的图片,保留栏目就是“每日一猫”。图片来自全球,专业的业余的都有,但无一例外都是爱猫人士,镜头下的猫也就无所不包,无所不能,套用清少纳言的口头禅:这是很有意思的。一起心一动念就自己存下来,配点词啊句的,玩个图文结合。
心理学上有个现象叫做“鸡尾酒会效应”,是说在嘈杂的鸡尾酒宴会中,周围的人说话都听不清,但只要提到你的名字,不论声音多小,你都能清晰地捕捉到。这也算是有目标了,只要略微留心,资源总是无穷的,在铺天盖地的图片中,总能看到猫的身影,坐卧行走,巧笑顾盼,有马兰白龙度对爱猫的亲吻,有弗里达被猴子和猫咪左拥右抱的家居照,有日本摄影家常年深入野猫群捕捉的跳跃照,有设计师精心制作的猫桌,更有专门针对猫咪聚会的咖啡馆,类型更丰富,形态更多样,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像能细水长流地一直做下去。
后来不发猫了,存货还剩了不少,心里直遗憾:要是喜欢猫就好了。
不喜欢,倒也不是针对猫,狗也不喜欢,对动物就是怕,传说中的动物恐惧症,没得治。
现在住校园里,地方广,人烟少,有树有草,还有低矮的楼房,天然地适合野猫生存,四处可见,时时可见。在校门口、小道上、楼门前总有人们预留的食物,猫儿们也不用客气,来了就吃,吃完就走,颇为理直气壮。有一次看一对夫妻放食,正好溜达来一只大黄猫,它对这项业务显然是精通的,但还保留底线的谨慎,没有马上靠近。媳妇冲着丈夫就嘟哝着:往后点,你站这影响它吃东西。猫就是有天生优越感的动物,对于爱它的人,轻易地就夺走了全部注意力和好感。
在主楼后方,有条一米多宽大石块铺就的小道,左侧种着低矮的灌木,还有几棵稀稀拉拉的竹子,右侧是一块野草覆盖的不太宽敞的空地,绕着这楼有两处食物发放点,也算是野猫的据点之一。有一天下班,我从这走,就看到前方不远处有只白猫慢腾腾地散步。刀尔登说猫最善于抓人的弱点,它回头看了一眼,就察觉出我的胆小和害怕。然后,它不跑不让,保持着原速,大摇大摆,我调整到它的速度,亦步亦趋,中间维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后来,我觉得离得太近,停下来,喘口气,让它先走,惹不起就要躲得起。等它再回头的时候,发现了差距,眼神充满鄙视。终于到了尽头,要分道扬镳了,我感觉还挺惊心动魄的,它最后一次回头,表情甚是无趣,然后蹭蹭地蹿了出去。
我们住三楼,对面楼就两层,经常看到猫在起脊的房顶上,要么如履平地,奔跑如风,要么蜷身向日,地老天荒。有次听到猫的嘶叫,走到窗户边一看,三只猫面对面伫立着,一黄一黑并肩站,对着另一白,虎踞龙蟠,英姿飒爽。我也判断不出这是什么关系,争地盘还是抢汉子,反正就是以多欺少。有一霎那,都不吱声,高手对决前都这样,死盯。然后突然一起嘶鸣,尖辣凄厉,划破不算静谧的黄昏,这不是比内功,应该是比胆量和底气,总有一方是心虚的。时间静止,黑猫出其不备地向对方扑去,白猫旋身就是一步后退,再停住时,看到黑猫身形未动,兵不厌诈。还没等白猫回过神,黑猫跳着就扑了过来,两只前蹄和两只后蹄腾空的距离足有一米多,漂亮的凌空飞动,白猫迎了上去,就势扭做一团,但没有玩命地厮打,很快地分开,跟柔道摔跤比赛一样,点到为止。白猫凶狠地大吼一声,有点像恶狼扑食,黑猫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叫带扑地冲过来,白猫逃,黑猫追,脚底无声,身形急速,三两个蜻蜓点水就从房顶顺着墙到了地下,飞檐走壁,兔起鹘落。我看得又刺激又活泼,风回铃索声犹在,镜头一遍遍回放后,才发现还停着只黄猫,它跟我一样,至始至终就是观战,不偏不倚,没结党,没营私,更没有追下去接着看热闹的俗气,一派“饥我不饱汝,两伤亦奚为”的疏离和潇洒。
西西有篇关于猫的文章,说她朋友有只猫,从出生起开始养,跟自己的孩子差不多,遇到出差旅游、老人小孩闹病的就放她家,这猫跟她也甚为稔熟。她说这猫跟她的生活状态极其合拍,她看书或者写作的时候,猫就窝在一旁,有时一抬头正对上猫的眼睛,四目无声地交流一下,心意相通。等到休息的时候,猫的玩心又重,上蹿下跳,一叫它名就往怀里钻,挠来挠去,有它在,不寂寞。猫活了很久,最后得了病,需要手术,医生说它这岁数受不住,最后就留在医院,家里人每天去看。这时再叫它的名已经跳不动了,只是抬头望人,眼神落寞,直到有一天,它正冲着墙蜷缩着,家里人像往常一样看它,唤它名字,它睁开眼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就转了回去,朋友一家哭得稀里哗啦,但任凭怎么叫,它都没有再回头,一直到去世。这个离别的场面跟理查德·帕克一样,决绝,也是勇气,猫科动物从来不会被驯化,性子里的孤孑和狷介保留到生命的最后时刻,真是令人佩服。
说到告别,我见过野猫的回头。那是一个清早,太阳刚刚升起,新鲜朝气,大人赶着上班,孩子忙着上学。草丛的一角,有两只猫,一黑一黄,围着一只已长出细毛的小猫,它已经死去。停留了一阵时间,也许在人们看到之前就已经停了许久。两只猫最终还是走了出来,并排缓缓地前行,清人张远写笼中鸟“一声两声纷如泣”,此时真是一步两步纷如泣。就在这时,其中的一只黑猫,调转身朝草丛走去,又停在那具小尸体旁,一只前爪轻轻地搭在上面。
有生命的地方,就有死别,我在院里见过老猫带着小猫游走觅食,打闹嬉戏,也见过猫儿贪玩钻到车底被车身碾压,在尸体被人们处理后其他伙伴围着血迹久久不肯散去。古人讲“生人生物同至仁”,这是一种最朴素也最原始的情感,让人理解万物,也自觉平等。有句话鼓励大家都去学习“喵精神”,说它们能开心,善孤独,九条命,超坚韧。我想是的,很多时候我还是怕,不太敢靠前,更不敢亲密,但一直在试着理解这样一个物种,它们是最好的哲学家,对生命的态度就是怎么合适怎么来,怎么舒服怎么来,永远不疾不徐,永远迎刃有余,步态优美,倦容性感,天生洋溢着孤独和骄傲的气质,更重要的是,无论多大的问题,最终都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