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3天,母校延安大学就将迎来自己80岁的生日。
31年前的那个初秋,一个人带着彷徨和对未来的不可知,离开父母和家人,独自踏上了北去的长途客车,开始了人生第一段独立的经历。
80年代中期的延安,还不是很富裕。尽管市政建设比渭南强了很多,但各个县的经济依然落后于关中大部分地区。大学生日常的衣食住行,依旧清苦,而校园里的教学设施,其实比西安周边大部分的知名中学好不了多少。记忆深处,除了图书馆和红专楼、男生们住的香港楼外,再就是标志性的六排窑洞和东南亚女生居住区了。
从中学校门走出进入一个新的、陌生的天地,一切都是那么好奇。经历了高考冲刺和听厌了老师、父母絮叨的孩子,有的是时间和劲头去撒欢。没人管的日子久了,就有了无聊和平淡,就衍生出了很多当下的故事和对未来的向往。但日子总归还是要平淡无奇的一天天过下去。
永远忘不了,天刚蒙蒙亮的每天清晨,舒缓悠扬的《兰花草》便会将我们一个个睡眼惺忪的从美梦中拽起,开始新一天生活。集体在小操场跑完操、吃过早餐后的男男女女,三三俩俩便夹起大大小小的书本,陆续进入到分布于校园多处的教室,听老师们传道授业解惑。那时的我们,在读书的内容上已经可以有很大范围的选择,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历史的,文学的,自然的……,图书馆的书,永远是我们取之不竭的精神食粮。白天三点一线,晚上多姿多彩。喜欢文艺的有霹雳舞会,喜欢精神层面的有文化沙龙,喜欢聊天交友的有大大小小的“海量协会”,更有高年级的学兄学妹,借了夜色的掩护,去延河大堤和校门外的林间小路深处,演绎出一幕幕的浪漫和温柔。
延大的生活无疑是清贫的,但却也充实、快乐。和外边大城市院校读书的孩子比起来,我们有我们的梦想和追求,有自己的底线和准则。80年代中后期的延大学子,大概都不会忘记这么一幕:夕阳下层林尽染的校园里,两个穿着时尚、稍显瘦弱的白发老太太,相互搀扶着漫步前行,拖在身后的是长长的影子。个矮的是永峰干,日本圣心女子大学教授。个稍高一点的,则是被师生们尊称为“圣女”的布里几德·可阿。这位年过七旬的美籍爱尔兰人,放弃首都北京优厚的待遇,志愿应聘来到了位于陕北黄土高原腹地的延安大学,任教5年间,为这所大学外语学科的创建和发展,倾注了巨大的精力和心血。为了为刚刚成立的外语系修建一座教学楼,这位不平凡的老人,在香港《大公报》撰文大声疾呼,写下了感动海内外的《延安大学--陕北的希望》。文章里这样描述了延大和延大学生:
这是陕北黄土高原唯一的一所省属大学。
学校的校园,只是一条狭长的直线;学校的建筑,奇怪的平顶“薄壳”宿舍,混凝土地板的教室,一排排一层层地从延河畔一直伸向山坡的窑洞。校园里没有灌木丛,没有草坪,没有游泳池,没有花园,没有成荫的树木和宽广的大道。一个占地面积只有半公顷的运动场就是学校的露天礼堂。冬天的夜晚,在零下20多度的严寒气温里,教师与学生们聚集在这里,通过电影了解外部世界。
这所大学里的学生,绝大部分是农家出身。他们的父母不是在田里干活就是在小镇上的工厂里做工。这些学生是这些农民或者工人们的优秀儿女,是这块古老的黄土地上生长起来的新的一代,他们想通过大学教育来跨进一个大一点的世界。我常常与他们一起做功课,一起玩桥牌,一起说笑话,一起争论,一起幻想。
这里的学生可以归纳为两种类型——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和受传统观念思想约束的。前者渴望考上研究生,目的不完全是为了学习掌握某种专业的学问,而是为了那张文凭及相应的地位。他们样样都想学一点——从世界语到武术;从尼采、萨特到弗洛伊德;从供应学派理论到股票知识……他们贪婪地旁听许多课程,但很快就半途而废了;他们一次借好多书,但读上一半又都还了回去;男孩子喜欢穿后跟高的皮鞋,女孩子围颜色浓艳的头巾,这就是“摩登”……延安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小了。后一种学生受古老传统的约束,受坚如磐石,厚如黄土的传统势力的约束,他们既不是雄心勃勃的,也不是宿命的,他们有不可动摇的等待的耐心。这两种学生都相信中国的伟大,都讲“黄金般的机遇”、“光明的前途”,但是他们之中有很大一批人并不坚信这样光明的前途正是属于他们自己。
“他们对我很不理解,”布里几德教授说:“有一次,一群姑娘到我的房间里来作客,她们问我教学多长时间了?”
“50年”
“你为什么喜欢当老师呢?”
“因为和人打交道比同机械打交道好得多!”
“但是,在中国,人们都瞧不起中学的老师。”
沉默、幻想、挫折、希望。布里几德说:“与他们在一起,有时使我灰心丧气,有时使我惊讶,有时甚至使我恼怒,但是,他们时常给我以帮助,使我振奋起来。我觉得我也是中国正在努力奋斗的广大农村中的一员,我有一个很具体的梦,正在心底萌发”。
在整个陕北的广大农村,延安大学是唯一的高等学府。这里的学生毕业后将成为农村中学的老师,以此提高还处于休眠状态的山区教育水平。中国的未来就落在了他们手中。而不在大城市里那些“优等”的学生们的手中。我时常梦想着延安大学完美的那一天,梦想着延安大学能培养出更多的训练有素的老师,这些老师又能使其缺乏精力的广大农村活跃起来。
延安大学,陕北的希望!
2007年6月1日,这位有着英美文学博士、西方史硕士、东方史博士和延安大学终身教授荣誉的友谊使者,因病在日本东京去逝,享年98岁。一生未曾婚嫁的她,生前嘱托家士人将其骨灰安葬于延安城郊仙鹤岭上。10年过去了,更多的延大人肩负起了历史的重托,向着""立身为公,学以致用''的目标迈进。而今的延大,已成为新时期延安精神的传播中心,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一所特色鲜明、国内知名的高水平教学研究型大学,将会屹立在陕北的大地上,而老太太心中梦想的实现,也将会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