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杀森林里的小白屋

这是一片森林，自杀森林。常年有很多前来自杀的人，黑子就生活在这里。

这片森林像是一个大大的坟墓，黑子在年少时就死在这里了，以至于至今还在涅槃。

黑子用尸体盖屋子，将尸体砌成屋子的墙。黑子为了收集尸体而走进森林。

森林里非常安静，这是一个除了树木还是树木的森林，树干宛如矿物一般硬邦邦的。树叶因为寒冷而褪了色，几乎全落在地面。黑子将一具具的人体排列在落叶上，摆在屋墙所在的位置上。

黑子盖了一栋四四方方箱子般简单的屋子，屋墙以人堆成，完全没有缝隙。当中有男有女，有旅人也有村民。黑子将尸体搬进森林之后，便脱掉他们身上的衣服。他们光着身子，全是白色的。

有的人以躺着的姿势被封进墙里，有的维持坐着的姿势；有人以手抱膝，有人的手环上了别人的颈子。这墙壁并不算薄，因为担心只堆一层强度不够，黑子特别多堆了几人份的厚度，一些地方还加入木材作为支撑。小屋快要完成了。材料不够用时黑子就外出寻找建材。屋墙逐渐增高。建材是白色的，所以这是一栋小白屋。

屋子完成了。寂静的森林中矗立着一栋白色小屋。尸体的肌肤冰冷，泛着阴惨的白色。当沐浴在月光下时，屋子便仿佛罩上一层薄膜，闪耀着光辉。屋墙下方承重的尸体陷入腐烂的叶土中。

这是一栋能容一个人直立走进去的简单的屋子，整体构造只有入口、屋墙和屋顶，即使如此也能挡风。黑子进入屋里，双手抱膝坐下。环顾四周，尽是一张张紧靠着的人脸。成了屋墙的人体以复杂的姿势一个接一个堆着，不论哪一个都睁着眼看着黑子。跟马厩的墙壁很像。墙里的女人垂着长发，遮住了堆在下方的人的脸孔。

黑子在屋里度日，日子过的非常宁静。森林里连只鸟都没有，只有他的小白屋。饿了的时候，潮湿泥土里的蚯蚓，腐烂的树叶，或者老旧的树皮……黑子总能找到东西填饱肚子。有时候也会有意外的食物，尸体的衣服里，包裹里，总会有其他的食物，黑子就以此为生。

黑子在月光下看着自己的小白屋，屋子上镶嵌着一张张脸，不论哪一张脸都睁眼看着黑子。

墙里的人们以复杂的姿势相互交缠。一个男人弯着手肘，紧邻着的人则配合他手肘的弯度扭曲着身体；一个直立于地面的少年以头部支撑着他上方的男女。人们手脚复杂交缠的模样，宛如大量的蛇被聚集到一处痛苦翻搅着，而黑子在他们的环伺之中抱膝入睡。寒冷的夜晚持续。黑子想起了在马厩生活的日子。

某天，黑子站在偌大的森林里，望着自己的小白屋。小白屋已经建好了，在墨色中泛着点点的白，照亮黑子深褐色的眼球，陷进黑子脸上深不见底的洞，消失。

黑子就现在那里盯着自己的屋子，似乎并不满意。于是，他再次外出去寻找建材。

这天，黑子躲在草丛里，看着不远处的男子。他发疯似的左右挥舞着手中的刀，最后精准的刺向自己，倒在血泊中。

黑子慢慢走向他。他在刺眼的红色中微笑着，“终于可以不用做梦了”。

黑子拉着他的尸体，脱掉他的衣服，摆在小白屋的门前，尸体镶嵌进腐烂的树叶中，陷入泥土。

第二章      枕边小径

绝不能和梦中的人说话，那是与黑暗的国度对话。

梦和现实之间是魂居之所，谁能通过这个地方的话，就能梦见那个禁断的地方。

我叫金，是一个磨刀师。

不记得从何时起，我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奇怪的不在于梦本身，而是有些时候，这些梦会成真。村里的人管这种梦叫做——预言梦。

起初，我并不在意做这种预言梦。十个里面只有一两个才会变成现实，也许只是巧合吧。如果做什么梦都紧张兮兮，会被人当做疯子的吧。

有一天，一个人来拜访我。或许是个男人，也或许是个女人，我不知道。他穿着大大的黑色的衣袍。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头发很长，凌乱的散在脖子后，脸上缠着泛黄的纱布，只露出一只眼睛。他的眼睛很美，是绿色的。

我打开门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整个人与黑夜融在一起，绿色的眼睛泛着幽幽的光。

他问我：“据说你经常做预知梦是吧？在附近似乎受到了好评呢。”

我真的是被他吓到了，没有回答。妻子听见动静，来到门前。

“但是我想，那个梦是不是稍微有点问题啊。”

“什么意思？”

“恐怕是和 梦野间 有关。它们栖息在梦中，是它们让你有了预知力。如果放任不管，它就会自行繁殖，预言梦会越做越多。到时候，恐怕会在梦中醒不过来。”

“醒不过来吗？”我不敢相信。

“现在有多少预知能实现？”

“十个中有一个或两个。”

“再增多的话会有害的，到时候就可以喝药了。不过，多喝的话就会有毒，重要的是适量。”

接着他给了我几包药，并叮嘱道：“一定要喝啊，等快喝完的时候，我会再来的。就这样，祝你好梦。”

一年后。

我独自坐在灰暗的屋子里，听着院子里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难听的吱呀声。我没有抬头。

“来了吗？我在等你呢。有事要问你。”

“你就一个人？这个村子的其他人呢？莫非……”

“啊……是的。我会告诉你的，全部。”

那天，那个人走后我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只是将药放在了一边。

慢慢的，我做的预言梦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准确。

有一次梦到独自上山砍柴，柴木掉到地上。我捡起便发现地下隐藏着水脉。

醒来后告知村民梦中的地点，居然还真的挖出了水脉。这下村里的田地就有水源可以灌溉了。

村民都很感谢我，送来了许多谢礼。妻子觉得收这么多礼有点不好意思，但我心里却倒是挺乐意的。

我是一个磨刀师，我的技术无人能及。但是，那又怎样呢？其他人怎么可能知道我的技术有多厉害。在这和平的小村子，我刀磨得再锋利，没有战争，没人持刀，我磨的刀能给谁用呢？

啊，对了！现在我磨的刀可以砍柴、杀猪、切菜……哈...

如果我生于乱世，必然会成为小有名气的刀匠吧！

不过，现在也不赖，我还能做这些预言梦。

“金，预言实现的次数增加了，就像那个人说的一样。”妻子将我从幻想中叫醒。

“你相信他吗？是梦野间让我看到的？”

“我不清楚，但是，假如…假如那是真的话...”

“我知道了，那些药我会喝的。”

“是吗？太好了。”

我答应了妻子会吃药减少预言梦的数量。其实，她不说我也隐约有察觉到。我在利用预言的同时，也在害怕着它...

后来又有一次，我梦见了西边的山崖塌方。我醒后赶紧通知了山脚下的村民，让他们撤走。

结果后来还真的塌方了，我救了一家几口，他们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但再一次的，我感受到预言的恐惧。

回家的路上，我对妻子说：“鹃，我不时会感到害怕，当梦见的东西在现实中发生时，就好像是按照我的想法实现的一样。”

妻子愣了下，安慰我说：“怎么会……别担心，金。一定是你为了帮助大家才有预知的，这些预言不是帮助了很多人吗？大家都是因为你才得到了幸福啊！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啊……是啊。”

虽然妻子这么说，但我依然害怕着这种能力，

害怕看着梦境慢慢变为现实，害怕着哪天梦见...我无法逃脱的厄运。

于是我逐渐喝下那个人给的药，我的预言梦也渐渐少了。

但直到有一天，一场巨大的海啸袭来，将村子近半淹没，许多人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亲人。

而我的女儿，也葬身于这场灾难。

妻子当场泣不成声，我想抱着她安慰。但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是我...是我害死了女儿...是我害死了大家...如果我没吃那些该死的药...这么大的灾难我是肯定能梦见的。那样女儿就不会死了...那样村里的大伙就不会家破人亡了...我决定不再吃那个人给的药。

果然，预言变得越来越准。村民也时不时送来谢礼。我不再迷茫，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虽然我还是恐惧着自己的能力，但就像妻子所说的，我帮助了大家。我让人们远离了灾难，让人们过的更幸福了。人们需要我，他们需要我的预言梦。我做得是正确的事，没什么好害怕的。

然而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个可怕的梦。梦见妻子在洗衣服的时候突然得了怪病。这种病从指尖开始，到胳膊都发青，扩散到全身，最后像泥块一样崩溃。然后……镇上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我当时从梦中惊醒，妻子担心的问我：“做梦了吗？出了这么多汗，是不好的梦吗？”

我安慰她，同时也安慰自己：“不，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不是梦。”

只不过我当时已经忘了，我现在做得所有梦都能成真。

结果第二天，妻子、邻居、村里的其他人相继染上怪病死去。镇上，就只剩下我一人了。

为什么只有我一人活下来了？如果这种病是会传染的，为什么只有我没被传染呢？那一瞬间我醒悟了...

果然这不是什么预言啊...全是因为我将做的梦变为现实了啊！是我害死了妻子，是我害死了大家！

那个人说过他会再来的，我要知道真相！

就这样，我一个人在死寂的镇上，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当梦境变成现实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那时候，你骗了我。在我体内的，不是带来预知梦的，而是将我梦中所见到的东西转化为现实的。那种青色的怪病，是从我身边的人开始发作的。妻子…邻居…一直蔓延开去。那简直就是梦境的重现。现在为止，我做的全部预言，都是我的梦境造成的！是这样的吧！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我无法根除梦野间。”

他翠绿色的眼珠看着我。

“被梦野间寄生了，还要到最后都不伤害宿主的话，只能让二者共生。但是，如果直接说出梦野间的真正面目的话，宿主可能会承受不了而崩溃。”

“既…既然那样的话我死就好了！给我那样的谎言…为什么让我活下来…为什么！”我抓住他的衣领，不停的吼叫。

他沉默了。然后告诉我梦野间的真正面目。“梦野间”栖息在我的梦中，有时候会从梦中出来，将梦到的事情变为现实。那些没能成真的梦，只是它们数量还不够多罢了。随着数量越来越多，梦现的规模和范围也会越来越大。梦野间一般都是在我睡觉的时候出来将梦变为现实。而我醒来后，又会回到某个地方沉睡。

“对不起。既然已经变成这样，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对付梦野间的方法。你要活下去。”他这样说。

然而我却有另外的想法。

我偷偷的拿了之前喝的那个药，一口气全部喝掉。

他发现了，“全部的药都喝了吗？坚持住！我去拿解药剂。”

我推开他，嘴里念着：“没关系，已经够了，我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接着便眼前一黑...

醒来后发现我在一片田野中，头上飞着无数大雁，不远处有一个屋子。刚走进去，就惊讶的发现女儿跑来。

她开心的喊道：“爸爸，欢迎回来！”

哦，我已经死了吗...

接着，我还看到被我害死的妻子，她也笑着说“欢迎回来！”

我冲过去抱着她们母女俩，痛哭道：“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一定在恨我吧？我把你们和大家都害死了…”

“别说了，金，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梦野间的过错，双方都是为了生存。谁都没有错。你没有做错什么”妻子温柔的安慰我。

我想对她们说这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可是一抬头，她们便消失了。我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我在房间中走动，却看到惊人的一幕。我看到自己躺在床上，屏风上貌似显示着是我的梦。紧接着火焰开始从枕头中冒出来，将睡在床上的我围住。火从枕头里出来的...原来...

突然后脑勺一阵剧痛，我却发现自己倒在门口。原来是那个人救了我。我看着点燃的床铺，想起了那个人说的话。“晚上梦野间从梦里出来，当宿主醒来，它又在某处休眠”

原来梦野间就藏在枕头里...

如果没有你们，我妻女，村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死了！是你们害的，是你们害的！我拿起一旁的刀。

愤怒将我吞噬，我好像隐约听见有人喊“住手！”但我没有犹豫，直接斩向枕头！随即火焰消失，刀痕处喷出血液。

或许，我一直都在等这一刻吧。将一切推给梦野间，好让自己的罪恶感少一些

只是突然间，我肚子也像被斩了一刀，鲜血喷溅而出，我望着被砍的枕头，里面似乎有什么在蠕动。

为什么... 紧接着眼前一黑，我昏迷过去。

黑暗中，听见有人在对话。“多亏做了应急处理，不管怎样，好在已经得救了。”紧接着肚子上便火辣辣的疼。我知道，我还没有死。

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从窗外照进屋子。那个人坐在窗前。

“变成这样，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明明只是砍了枕头一下。”我问他。

他用露在头发外的翠绿色的眼睛看着我，回答：“知道吗？相传枕头也被称为‘魂居之所’，人的一部分灵魂就寄居在那里。因为人生命中1/3时间都在与枕头接触，所以那里也自然而然成为了梦野间的巢穴。那儿是连接梦与现实的通道。毁坏枕头，也就等于伤害你自己。”

等我伤势好的差不多，那个人就离开了。而我也待在这个村子里，继续做自己的老本行。

我叫金，是一个磨刀师。

我害怕睡觉，害怕做梦。因为我隐隐约约记得以前做了个很长很可怕的梦。梦见我有妻女，梦见我会预言灾难，最后我的预言将所有人害死，但那真实感，又好像不是梦...

如果那不是梦，那么究竟是谁造成这场灾难的呢？

是那个人吗？如果他能早点告诉我，让我一个人牺牲...

是梦野间吗？如果它们没有寄生在我的梦中...

是那命运吗？如果当时没有那场巨大的海啸...

是我自己吗？如果我没这么不自量力，妄想帮助所有人...

我已经不太能想起与妻女走过的那条小路了...仿佛那真的是一场梦一样...究竟是我让梦境变成了现实？还是我让现实变成了梦境呢？如果能够从来一次，我也许...等等...或许我现在还在梦中？这些灾难都是我梦中提前预知的？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我要马上醒过来，赶紧告诉大家...

但要怎么做呢...

噢，对了...

我是一个磨刀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