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蓉芝回到家,已经上午11点了。每周六早上,她都会起早去市场买蔬果鱼肉,今天也不例外。她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干净如新,脸上多了一丝笑意,麻利地将食物放入冰箱,随后准备午饭。
“你今天清洁冰箱了?” 蓉芝剥了一个卤蛋放到自己碗里。
“嗯,我看有点儿脏了,就顺手清洗了一下。” 说完他吃了一口面,津津有味地嚼着。
蓉芝又剥了一个卤蛋放到丈夫方佑的碗里,” 真是难得勤快啊!“
方佑笑了笑没说话,夹起卤蛋,一口咬掉半个。
吃过午饭,方佑主动洗碗,把蓉芝推到卧室,让她休息。虽说蓉芝一直希望方佑能够分担一些家务,对她温柔体贴,可面对方佑突如其来的改变,还有些不适应。她躺在床上,眼皮不听话似的,就是闭不住。她心里想着,方佑今天怎么这么体贴?是不是有事?还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越想越不安,索性坐了起来,坐着也不舒服,就跑到厨房了。
“欸?你怎么起来了? 快去午休吧,你不是常说,每天吃完午饭就犯困吗,今天不用上班,你快去睡个够。” 方佑转过头说。
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着,蓉芝听着更加心烦意乱,于是一抬手把水关上了。“ 先别洗了,你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事?” 蓉芝恼着脸问道。
方佑明白蓉芝的心思。俩人结婚八年,他只顾自己的工作,从没有对蓉芝嘘寒问暖,贴心待她。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起初蓉芝还闹闹情绪,后来见他没有丝毫改意,便妥协了,大抵是累了。现在他突然扭转态度,不免让人怀疑。
方佑温厚地看着蓉芝说:“ 放心,没什么事儿,我只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以前总想着慢慢改,现在终于明白过来,慢慢改是改不掉的。”
蓉芝看方佑一脸真挚,便自觉多心了。丈夫幡然醒悟了,自己应该开心才是。“嗯...那你先洗吧,是我多想了。” 她略带歉意说道。
方佑微笑着看着蓉芝回到卧室。
接下来几天,蓉芝下班回到家,餐桌上早已摆好饭菜。房屋内各类物品摆放整齐,地面一尘不染。方佑对她也是无微不至的关怀着。她很欣慰,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这么发自内心的感到幸福快乐。
可是好景不长,一周后,蓉芝发觉方佑不怎么说话了,饭量也变小了,家务活倒一件没落下。蓉芝有些担心,他会不会身体出问题了?
这天吃饭的时候,蓉芝问方佑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方佑摇摇头,称自己很好,不必担心。蓉芝不放心,硬把他拉去医院,检查结果一切正常,蓉芝心里的大石头才放下。
2
方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户。玻璃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薄膜,透过玻璃的世界,都变得模糊了。
他的脑海不由得浮现出往年春节前家里的景象。蓉芝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任何一个犄角旮旯都不会放过。然后准备好丰盛的年夜饭,忙的焦头烂额,可她乐此不疲。那时候方佑觉得这些琐事都属于庸人自扰,没事找事。他认为假期存在的意义就是休息,过年也不例外,何苦搞得这么幸苦。方佑劝服不了蓉芝,也不作为。关起门,端起书,享受自己的清静。
此时,方佑的胸口像被不明物体堵住了一样。他内疚懊悔,还有...恐惧。世间有很多奇妙的事,奇妙也分好坏。谁会想到奇妙的坏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呢?想不到不代表不会发生。倘若发生了,接受与不接受,并无什么区别。那时便知,自己是那么渺小无力。
方佑好像变成了昔日的蓉芝,从前不屑的东西,现在却知道那是重要的,值得珍惜的。他忙前忙后,想为这个家再尽一点力。
太阳渐渐西下,已近黄昏。方佑站在阳台上,透过光明几净的玻璃,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的女人,面向自己缓缓走来。他知道,时间不多了,转身走向书房,坐在写字桌前,拿出纸笔,飞快地写着。
3
没一会儿,蓉芝回到了家。她看见阳台上挂着洗干净的衣服,被罩床单。又发现家里很久没擦的玻璃恢复了透亮。厨房里,方佑正在煮饺子。锅里的汤溢了出来,他却呆呆地看着。蓉芝连忙把火关掉,“ 怎么了?不舒服吗?”
方佑愣了一下说:“ 哦,没事,就是有点困了。”
“ 饺子是你包的?”
“ 嗯 ,买的不是那个味道。”
蓉芝心里开心,但又觉奇怪,却说不上来是什么。
几声鸟鸣把蓉芝叫醒了,她睁开眼,发现方佑不在旁边。她看了看表,早上6点钟。她心想,这么早就起床了?她用双手的中指食指按着太阳穴,头有点痛。晚上做了好几个梦,梦的内容都想不起来了,但都是奇奇怪怪的梦。
她走出卧室,方佑不在客厅。厨房,卫生间都没有他的身影。于是,蓉芝推开了书房的门。
一双腿脚在蓉芝的眼前晃动着,她屏住呼吸,徐徐抬头,一张发青的脸,一根拴在房梁的粗麻绳……
“啊——!!” 蓉芝惨叫一声,跑过去抱着方佑的脚,一遍一遍呼喊着他的名字。突然,她疯子一般跑到客厅,不断的按着号码......
葬礼上,蓉芝见到方佑的同事,才知道这半个月来,他都没有去上班。
回到家的蓉芝,坐在书房里不断地掉着泪珠,怎么都擦不干。她看着这间房的每个角落,每个物品,想从中感受到方佑的气息。写字台上还有方佑用过的钢笔,钢笔下面压着对折两半的白纸,从纸的背面印出蓝色的字体。蓉芝拿起那张纸,本想见字思人,却不曾想到,那是写给她的信。
4
蓉芝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胸口。她两只手紧紧地握着信纸两端,刚才还空洞的眼神,现在仿佛穿透了纸上的每个字。
信里写道:“蓉芝,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不在了。我对你的不舍,歉悔,不知如何说出……我站在尽头望着,你的身影越来越远,逐渐变得模糊。我很怕,却无能为力。你一定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其实我也想知道。这一切来得突然,来得恍惚,好似梦魇。但我知道,这是真实的,我逃不掉了.。记得那天是周四......
5
下午两点钟,方佑觉得有些不舒服,头晕恶心。于是向单位请假,提前下了班。家里没人,方佑喝了药就躺在书房的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方佑隐约听到断续地哭声,亦远亦近......蓦地,方佑睁开了双眼,哭声一下子消失了。刚才,那哭声突然从方佑的耳旁发出,像有人对着他耳朵哭似的。他被惊醒,恐慌地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异常。他喘着想,难道是幻听?
方佑口干舌燥,喝了一大杯水,然后站在书房的窗边望着外面。窗外不远处有一条铁轨,常有运货火车从这里经过。方佑喜欢倚在窗边看着火车从远处呼啸而来,再渐渐鸣笛远去。那轰隆隆的声音使他的内心像受洗礼一般平静舒和。铁道旁有一口废井,井盖被人偷了去,日久月深,无人理会。
喘息之间,方佑看到一位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她背对着方佑,坐在废井旁,一袭长发飘逸柔亮。方佑想提醒她,小心废井,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大声喊话这种事,他并不擅长。这时,方佑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下午六点钟,蓉芝回来了。
蓉芝打开书房门,方佑叫她过来,“ 废井那儿坐了一个女人,也不怕不小心掉下去。”
蓉芝朝窗外看了看,什么人也没有。“ 人家都回去了,你还操闲心呐!有这时间把晚饭做了呀!” 蓉芝瞥了一眼方佑,走出书房。
方佑回头一看,确实没人。纳闷儿那女人走这么快。
第二天,方佑下班到家,蓉芝还没回来。他刚走到客厅,电话响了,是蓉芝打来的。她告诉方佑晚上不回家吃饭,要去自己姐姐家。
方佑随便吃了些剩饭,便到书房看书去了。刚拿起一本书,就听到窗外一阵惨兮兮地哭声,听得人背脊直发冷。方佑放下书,朝外面瞅了一眼,“咦?这不是昨天那个女人嘛!”
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坐在废井旁,低头哭着。方佑想,情绪不好,更危险。这次他豁出去了,清了清嗓子,大声朝那个女人喊。白衣女人没有理他,继续哭自己的。方佑见状,穿上外套就往家外走。
方佑来到白衣女人身后,继续叫她,让她离这口井远一些,坐在这里太危险了。可那女人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依然哭个不停。方佑不死心,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里危险,你别在这里坐着......’’
话一说完,白衣女人缓缓地转过头。乌黑的头发下面,漆白的一张脸......女人的脸正对着方佑。方佑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头皮发麻,四肢动弹不得。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有站起来,只保持原有的姿势。
那张脸徐徐地靠近方佑,平坦光滑,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统统没有。能确认那是一张脸,全靠那乌黑柔亮的头发。方佑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眼睛渐渐模糊,直到失去意识......
方佑醒来时,躺在废井旁边。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佝偻着背艰难地往家走去。每走一步,他都低头确认自己的脚是否踩在地面,好像不看一眼,自己就要坠入深渊。
路边,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光,一股股饭菜的香味溢到了街道上。方佑的耳朵里时不时地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对他说 :”走吧...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