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039送赵君心园①归寿阳用春圃②五兄韵二首
时心园遭兄丧议葬事故次章及之
题注：道光十八年张穆南游时作，同游者有寿阳祁寀藻（祁寯藻三兄）、寿阳赵心园和平定许莲西。祁寯藻有诗赠赵心园，张穆次韵而作。①赵君心园：赵复正，字心园，寿阳人。②春圃：祁寯藻。
其一
橐笔①拚②为王粲③游，南来洗眼④大江流。还家有梦牵乡树，归计无端阻石尤⑤（久议归以主人事衍期月余）。莫共老聃⑥同坐井⑦，早从大马得捶钩⑧。寒涛百尺浮秋艇，狎⑨浪纷纷笑海鸥。
注：①橐笔：tuó bǐ 古代书史小吏，手持囊橐，簪笔于头，侍立于帝王大臣左右，以备随时记事，称作持橐簪笔，简称“橐笔”。元.马祖常《奏对兴圣殿后》诗：“侍臣橐笔皆鹓凤，御士櫜弓尽虎罴。”②拚:舍弃。③王粲：字仲宣。东汉末年文学家、官员，“建安七子”之一，与曹植并称“曹王”。古诗中常用来喻才子、诗人或幕宾。唐高适《答侯少府》：“吾党谢王粲，群贤推部诜。”④洗眼：谓观赏秀美的景色。苏轼《九日寻臻阇黎遂泛小舟至勤师院》诗之二：“笙歌丛里抽身出，云水光中洗眼来。”⑤石尤：即石尤风。传说古代有商人尤某娶石氏女，情好甚笃。尤远行不归，石思念成疾，临死叹曰：“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于此。今凡有商旅远行，吾当作大风为天下妇人阻之。”见元.伊世珍 《琅嬛记》引《江湖纪闻》。后因称逆风、顶头风为“石尤风”。 南朝宋孝武帝《丁督护歌》之一：“愿作石尤风，四面断行旅。”⑥老聃：即老子，姓李名耳，字聃。春秋时期人，中国古代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和史学家，道家学派创始人和主要代表人物，与庄子并称“老庄”。⑦坐井：坐井观天，坐在井底看天。比喻眼界狭小，所见有限。唐韩愈《原道》：“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⑧大马捶钩： 典出《庄子》外篇·卷七下《知北游》：“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资焉！’唐·成玄英疏：‘捶，打锻也。钩，腰带也。大司马家有工人，少而善锻钩，行年八十，而捶钩弥巧，专性凝虑，故无豪芒之差失也。’”大马，官名，司马。⑨狎：戏弄。
（首联：赵心园因兄丧将归故里，张穆题诗以赠，追述赵心园南游原因之表里。南来观赏大江等诸般风光是表，怀才而来效仿王粲随从曹操欲展抱负是里。按：赵心园南游投奔其时兼任江阴学政使的祁寯藻，为祁寯藻幕僚。又，王粲自少即有才名，为学者蔡邕所赏识。司徒想征辟他为黄门侍郎，王粲因为长安局势混乱，没有赴任，选择南下依附荆州牧刘表，但未受到刘表重用。建安十三年（208），丞相曹操南征荆州，刘表之子刘琮举州投降，王粲也归于曹操，深得曹氏父子信赖，被赐爵关内侯。颔联：上句，描述赵心园归故里原因。“牵乡树”即牵挂家乡。比体也，避免赋笔白描，诗味醇厚。下句，述其拖而未归之故。 “阻石尤”用典故“石尤风”，谓其归旅受阻。按：时赵心园兄丧需归故里议葬，但因祁寯藻之事拖延月余。张穆自注：“久议归以主人事衍期月余。”主人，指祁寯藻；衍，通“延”。颈联：嘱咐赵心园。上句，谓不要学老子坐井观天。语本韩愈《原道》：“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张穆借典表达自己担心赵心园归故里后隐居不出。按：张穆家传儒学，以修齐治平为使命，如此用典也是其内心的真实反映。至于此论对老子是否公允，不是此诗宗旨，天下自有公论。正如宋刘克庄《用居后弟强甫韵》之九：“退之未离乎儒者，坐井观天错议聃。”下句，谓要随大司马以便早得捶钩之艺。这里用“大司马”方祁寯藻。按：希望赵心园料理完家事早日南下，随祁寯藻一展才华抱负。尾联：祝福赵心园归乡之旅一帆风顺。时赵尚未启程，皆想象之辞，却合人情。以景语结题，便觉隽永。）
其二
山园风物①近何如，万灶炊烟逼岁除②。卑耳③途应循老马④，秋风起不为鲈鱼⑤。艰难阅尽羞为客，骨肉思深且读书。洒到题令⑥原上泪⑦，墓田寒食草新锄（先仲兄殁八年余于昨冬始襄葬事有愧新园多矣）。
注：①风物：风光景物。②逼岁除：逼，《说文》近也。《广韵》迫也。岁除：年终。旧俗于腊岁(冬至后三戌之后)前一日击鼓驱疫，谓之逐除，故谓。孟浩 《岁暮归南山》诗：“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③卑耳：指卑耳溪。典出《管子·小问》：“桓公北伐孤竹，未至卑耳之溪十里，闟然止，瞠然视，援弓将射，引而未敢发也，谓左右曰：“见是前人乎？”左右对曰，“不见也。”公曰：“事其不济乎？寡人大惑。今者寡人见人长尺而人物具焉：冠，右祛衣，走马前疾。事其不济乎？寡人大惑。岂有人若此者乎？”管仲对曰：“臣闻登山之神有俞儿者，长尺而人物具焉。霸王之君兴，而登山神见。且走马前疾，道也。祛衣，示前有水也。右祛衣，示从右方涉也。”至卑耳之溪，有赞水者曰：“从左方涉，其深及冠；从右方涉，其深至膝。”这里形容赵心园归乡之路多水道难行。④老马：老马识途，典出《韩非子·说林上》：“管仲、隰朋从于桓公伐孤竹，春往冬返，迷惑失道。管仲曰：‘老马之智可用也。’乃放老马而随之。遂得道。”⑤为鲈鱼：同鲈鱼脍lú yú kuài 典出《世说新语·识鉴》：“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后因以“鲈鱼脍”为思乡赋归之典。唐李白《秋下荆门》：“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 。”⑥题：鸣，叫明·汤显祖《牡丹亭》：“遍青山，题红了杜鹃。”令：líng 名词。通“鸰”， 鹡鸰 《诗·小雅·常棣》：“脊令在源，兄弟急难。”按：脊令即鹡鸰。⑦语出《诗·小雅·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脊令为水鸟，而今在原，则失其所。后以“脊令原”指兄弟急难不能相顾。吴伟业《观<蜀鹃啼>剧有感》诗之二：“二月东风歌《水调》，脊令原上使人愁。”
（首联：岁近年关。道光十八年四月张穆南游，此时将近年关，游子思故乡矣。颔联：上句叮咛赵心园，在归乡途中过大江大河，要诚恳询问识途之人以便旅途顺利。按：卑耳溪和老马识途，都出自齐桓公伐孤竹途中。下句说，秋风虽起，我也思家山，但我不能归也。言外之意说我没办法陪同你一起回去，你独自归去，长路漫漫，要照顾好自己。按：秋风起，用张季鹰之典。“起”转品为名词，与“途”相对仗。颈联：述说自己苦衷。尽阅艰难羞于托钵为客，深思骨肉姑且面壁读书。尾联：二人思已故亲人下泪状。赵心园兄丧月余因故未能及时归，下泪也；张穆仲兄张晋暹道光十年（1830）病逝于故里古州平定之天门山，于1837年方襄葬事(古时入葬风俗繁杂，其状可猜测一二)，张穆公念及父母去后仲兄待自己如父母、如兄、如师之恩情（详见《张穆大传》），不禁下泪。言外之意说：吾与汝同为天涯沦落人耳，既是安慰赵心园，亦是自痛难禁。下句：想象故里仲兄之墓“近寒食雨草萋萋”，家人代自己祭拜并除去新草。其痛难言也，此句张穆自注：“先仲兄殁八年余于昨冬始襄葬事有愧新园多矣。”
（回顾二首，俱章法脉络清晰，用典功力深厚，情语景语交替，疏密得当，当属上乘之作。前篇叮咛如春阳，后篇苦诉泣血，真性情也。好诗不过近人情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