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窗外大雨如注,隔着窗纱,有零星的雨滴渗入屋内,洒在白色的瓷砖上,屋内一片漆黑,除了一阵阵鼻息声,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每一丝空气都仿佛凝结。
忽然,一阵开门声传来,此时已是深夜,男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与往常不同的是,男人脸上日复一日的笑容消失了,他眉头皱的很紧,腮帮鼓鼓的,推开卧室门的一瞬间,男人大声的呵斥女人,像是体内洪荒之力爆发一般,男人一个劲儿的冲着女人吼着,女人没有争吵,而是默默落泪。
之后,是男人关上卧室门,在客厅坐了一宿。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看见茶几上,斗兽场型宝蓝色玻璃的烟灰缸里,堆了慢慢一缸子的烟蒂,错落有致。
“爸爸,您又没休息?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看着父亲靠在客厅的沙发上,两眼无神的耷拉着,额头上是一层层皱纹,像浪花泛起的层层涟漪一样,双鬓是日渐变白的头发,我的心有些发颤,眼睛红红的,有点疼。
“爸爸给你做了你最爱的松仁玉米羹,快去洗漱,我去给你盛。”在我面前的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其实,昨晚的一切我都听见了,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我也都深有体会,只是我至今都不能理解,父亲说的那句“人可以为了理想而卑微的活着。”那种卑微已经超越了作为一个人应该有的情感,对于不公的愤怒和对于背叛的决不妥协。
我的父亲叫兰天,他是一位有着天空一样宽广胸怀的喜欢蓝色的忧郁和深沉的文艺青年。父亲曾经的理想是当一名语文老师,无奈在他读书的那个时代,老师是最低等的职业,爷爷和奶奶想方设法的把父亲安排进了工厂,父亲成为了那个时代最光荣的工人阶级。
父亲年轻的时候很帅,高高的鼻梁上有一双深邃的眸子,一头乌黑的头发,锃亮锃亮的,父亲总用卷梳把它梳的很整齐,父亲总喜欢穿白色格子衬衫,他总会用肥皂把他们洗的很干净很干净,父亲穿的每一件衬衫都崭新如初,那个时候的父亲每晚都会去酒吧演出,穿着白衬衫,背着一把吉他,站在舞台上吸引了不少少女,那把破木吉他至今还在父亲卧室最显眼的位置,父亲常常告诉我说他也是有过疯狂的青春记忆的,那把吉他就在最好的证据。
小时候,我一直觉得我的父亲是全世界最帅的男人,也是最有才的,我很小就喜欢读父亲写的诗,那些文字在父亲的指尖变换成一个个曼妙的音符,让我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的那把吉他,还有一大摞的文稿,已经布满了厚厚的一层尘埃,就如同父亲的脸上逐渐布满的皱纹,留下了时光斑驳的印迹。
小时候,父亲每天都会带着我去遛弯,教我简单的英语,教我细心观察事物的方法,教我如何礼貌的与人相处,我记得有一次我出去和小朋友玩儿,不小心弄脏了母亲寄来的白裙子,父亲问我是怎么回事儿,我骗了父亲,父亲狠狠的打了我,那首父亲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的一次,父亲说,他最讨厌的就是说谎,在我们的家规里,绝对不能撒谎。
可是父亲如今,却明明对我说了谎……
我知道父亲不想让我有思想负担,更不想我过分的担心他,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变得不爱说话了,不爱和我讲故事了。
我在外地读书,回家的机会也少,每次回家父亲总会为我做我最喜欢吃的饭菜,只是席间除了聊聊我的学习,我的生活以外,父亲只字不允许我提到关于他的一切,他总说,自己很好,家里也很好。
可我明明看到父亲,逐渐缓慢的步伐以及日益弯曲的脊梁,还有那急促不顺畅的呼吸,就像是被一些很重很重的东西压着似的,喘不过气来,父亲现在也不会在早晨起来的时候,点上香薰,去书房写字了,更不会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拿着吉他在阳台轻吟浅唱。
他会考虑很多很多他告诉的所谓的大人的事情,他要为了他这个不正确的女儿操碎了心,为了这个他视为宝贝的女儿而忍受着本不幸福的婚姻生活,而不能去过自己所向往的生活。
有一天清晨的时候,我突然看见父亲站在阳台上,还是穿着他那件很白的衬衫,朝阳刚刚升起,还有些泛红,照在父亲的脸上,我听着父亲在喃喃自语,我悄悄地像阳台走去,我很分明的听到父亲在吟诵一首诗,
“沉默
在这离别的时候
只有你的目光一如既往
我迎上去……”
我很难想象,有一天,我会失去我的父亲,在梦里我撕心裂肺的哭着,哭到山崩地裂,在我眼里,我的父亲就是我的全世界。
父亲拉着我的小手,走在落满梧桐叶的小巷,父亲问我看到这梧桐叶想到了什么,我眨巴着眼睛,抬头望着父亲……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和父亲还有好多个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