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节选
他十分烦恼地说:“源,这不是真正的革命。必须再有一场革命。这些人不是真正的领导,他们像旧军阀一样自私。源,我们年轻人必须重新开始。人民大众还是像以前一样受压迫,我们必须为他们重新奋起。如今我们所有的领导都已将人民大众忘得一干二净了……”
孟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凝视着前方。这时,在一个很有名的游乐厅的大门口,响起了一阵喧哗声。这个游乐厅的灯光炫目地照耀着,像鲜血一般殷红明亮,在这血色的光中他们看到一幕令人咬牙切齿的景象。一个来自某条外国轮船上的水手,就像源在江上的外轮上看到的那种水手,正半醉半醒地攥紧粗糙的拳头打那个用车将他拉到游乐厅里来的人。他醉醺醺地、气势汹汹地大声嚷嚷,头重脚轻,趔趔趄趄。孟看到那个白人在打人,便很快地向前冲去,源也跟在他后面跑。当他们跑近时,听到那个白人正在用下流话咒骂那个黄包车夫,因为那个车夫竟敢认为那个白人给的钱不够。在那个白人的击打之下,那个车夫哆嗦着,举起手来抵挡,因为那个白人身材高大,当他醉醺醺的拳头落下来时,每一下都又凶又狠。
孟冲到他们面前,朝那个外国人喊道:“你敢,你敢!”他扑向那个白人,抓住他的胳膊,将它们扭在他的背后。可那个水手不愿这么轻易地就束手就擒,他可不在乎孟是个队长或是什么别的。对他来说,与他不同种族的人都一样,都是卑贱的,他转过来骂孟。若不是源和车夫跳到他们之间挡开那些拳击,他们在相互憎恨中会扑向对方撕打起来。源痛苦地恳求孟:“他喝醉了,这个家伙,他只是个普通人,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他一边说一边迅速地将那个醉醺醺的水手推进了游乐厅的大门,那个醉汉到了那儿便忘了这场争吵,径自寻欢作乐去了。
源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些零碎铜板,递给那个车夫,于是这场争吵就此平息了。那个车夫是个矮小干瘪的老人,一天到晚吃不上一顿饱饭。他很高兴事情能这样了结,感激之余他略略笑了一下,说:“你懂道理,先生!确实,一个男子汉不能跟孩子、女人或醉汉计较。”
孟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他对那个水手的气还没有完全消掉,依然怒气冲冲,不能自禁。当他听到那可怜的笑声和陈腐的俗话,看到那个挨打的人有了几个铜板便很容易地息了怒火,他简直不堪忍受。是的,他受不了。这时,那个外国人对中国人的侮辱在他心中激起的愤慨莫名其妙地变了味。他默默无言,但眼中又重新闪出愤怒的光,现在这目光落到了那个黄包车夫身上。孟屈身对准那个车夫的脸打了一记耳光。源看到孟这么做,禁不住叫了起来:“孟,你这是干什么?”为了这残酷无情的一巴掌,源急忙又从口袋里找出一个铜板给那个车夫。
但那个人没接这钱,他站在那儿,给打蒙了。这一巴掌突如其来,出乎他的意料。他张口结舌地站在那儿,嘴角淌出一些血来。突然,他弯下腰抓起黄包车的把手,只对源说了一句“这一记比任何外国人打得都狠”,就走了。
孟在打了这一下之后也没有停留他大步走开,源在后面追他。源赶上孟,正想问他为什么要打这一巴掌,但他看到孟的脸,便默不作声了,因为在明亮的街灯下,他惊讶地发现眼泪正沿着孟的双颊流下来。孟透过泪水凝望着前方,最后痛心疾首地喃喃说道:“为这样的人民而奋斗还有什么意义?他们甚至不恨他们的压迫者。像这样的事,只消几个小钱便可以息事宁人了……”孟在这一刻离开了源,一句话也没说就拐进了一条幽暗的小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