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二三事(上)

满纸荒唐言,三成借皮,七成瞎编,随便看看不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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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谢泽翀在毕业整整一年后,又回到了学校。

刚出火车站,熟悉的雨季特有的湿漉感混杂着武汉话闲得尤为亲切。他把伞塞在双肩包里,冒着雨从出站口跳上公交车。

下班高峰的武汉还是一如既往的堵,平日里只需四十分钟的车程足足拉长了两倍,等他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快七点了。

在校内的接待中心办了入住后,他背了包径直去小吃坊。

坐了一天的动车,早餐和午餐加起来只吃了一碗泡面,熬到七点多他简直是要把胃饿穿了。在粉面窗口蹭前面女同学的饭卡付给她现金要了一份拌杂酱面,趁着还在排队的档口,他又溜到章鱼小丸子的窗口前,依法泡制要了一份加肉松的小丸子。

狼吞虎咽往回走的当口,他听见背后有个女声说了一句“要一杯柠檬茶”,谢泽翀条件反射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站在奶茶窗口前的两个女生看起来像是大一的,傻不拉叽地背着个双肩包,一副刚从自习室里出来的模样。

谢泽翀去粉面窗口取了自己的杂酱面,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吃两口,就听见有个人在耳边说,“老板?你回来了?”

谢泽翀抬了个头,咽下嘴里的东西咧开嘴笑道:“阿猛,好久不见。我刚回来!”

被叫阿猛的小伙子原来是谢泽翀带的社团的学弟,大二下学期因为个人原因退出了社团,后来谢泽翀忙着实习找工作,时间长了也就没了联系,这次他回来要不是意外撞见,还真没见面的可能。

"好久不见,坐嘛,我们聊聊天。"谢泽翀推推自己的碗,示意阿猛坐下,自己则站起来说,"我请你喝杯奶茶呗。"

"老板好不容易回来,也该是我请你啊。"阿猛见他的动作,也跟上去道。

"那也行。"谢泽翀无耻地咧嘴笑,一屁股重新坐下来吃他的小丸子配杂酱面。

没一会儿,阿猛端着两杯奶茶走回来。无耻的人接过他手里的奶茶,道了声谢后便不客气地拆开了,一边拆一边问,"快毕业了,定好去哪了吗?"

阿猛被他问得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三方已经签了,下周就去报道,去深圳,去XX人寿。"

“销售吗?”谢泽翀问。

阿猛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

谢泽翀又陆陆续续问了他一些未来的打算和这一年的经历,听完之后又忍不住本性难抑地给阿猛熬了一顿鸡汤。

“阿猛,一开始工作总是辛苦的,没人是容易的。你看我,”谢泽翀正色说着,自己都忍不住苦笑,“去年的这个时候,大家都入职了,我还在拿一天80块的实习工资,晚上只能在川大附近吃十块钱一份的炒饭,熬到七月,才正式开了单,卖了第一栋房子。最操蛋的时候,三十几度的天,穿了个衬衫,在车子等红绿灯时候敲人车窗问人要不要买房子,这我也干过。”

谢泽翀本来是想多和阿猛聊聊天的,但聊着聊着就变成了他絮絮叨叨在说成都卖房的经历。他一路从实习期诸事未定负债近万,说到第一次月薪过五位数,一个人去吃了成都最好的牛排,再到后面开了新项目,每个月只拿四千底薪却还要还三千的信用卡债。

离职了将近一周,他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好好梳理一下这过去的一年,此刻说来,每一件被提起的事都分外清晰,仿佛是昨天刚刚经历过似的。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插科打诨夹杂着行业秘辛,经历大致说完,小吃坊也要关门了。谢泽翀看了眼时间,发现再过十几分钟就要到门禁时间了,于是背着包陪阿猛走回宿舍去。

阿猛其实不是个很擅言辞的人,所以一路基本上是谢泽翀在说,他除了回应谢泽翀的问句,基本不会主动描述自己的感受。谢泽翀送他到楼下到了别,阿猛转身上了楼,谢泽翀站在宿舍楼底下摸出烟来抽了一支。

万宝路的味道很淡,但焦油和尼古丁已经能够很好地抚慰他了。

他对阿猛其实是有愧疚的,如果他退出社团的那段时间,自己能够再多抽点空和他聊聊天,说不定他就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并不是说他现在的工作不够好,只是阿猛的家庭条件也并不好,孤身一人在深圳拿着微薄的收入耕耘一个看起来前景并不明朗的行业,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都需要吃更多的苦,甚至走更多的弯路。

一支烟燃尽,谢泽翀收拾好了情绪往回走。

此时已经十一点多了,宿舍楼的门都关了,学校的大道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昏黄的路灯,河岸边影子婆娑起舞的树,远远的湖面上斑驳的灯光。

视线顺着湖岸走,就能看见高耸的图书馆的尖尖,图书馆门前的湖栏边,摆了好几张的长凳。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还坐在长凳上吹着风,怀里搂着他的姑娘。

但现在,姑娘远在南方,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儿,兜里揣着手机,屏幕还亮着,开着朋友圈的一张照片。

南方的月亮,看起来比武汉的还要让人伤心啊。

谢泽翀叹口气,摸出一支烟点上。

他这次回武汉,一方面是离职之后想四处走走整理整理思绪,另一方面也是想再见见老朋友蹭蹭饭,武汉即是第一站。

第二天睡到中午,刚睁眼摸到手机就发现有好几条消息。

大学同寝室的哥们儿程启给他发了消息,说晚上可以好好喝一阵,除此之外又收到好几个约吃饭的消息。谢泽翀刚想回消息,就有个电话打进来。

"起床了没?我刚好过来武昌跑业务,中午一块吃饭去。"

打电话给他的是大学同社团的损友付飞,身高180体重180的山东大汉,毕业直接留在了武汉,现在在一家500强外企做销售。谢泽翀听到他的声音,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嘴里的话已经条件反射地说了出去。

"哟,付总,小龙虾啊!"

付飞答应得非常爽快,谢泽翀忍不住又开始扯皮,"最近发财了啊付总,那啥,我不要小龙虾了,武汉最贵的是什么,晚上就去吃那个!"

付飞深谙他扯皮的习性,接上他的话说,"最贵的大保健,怎么样,走不走,现在裤子一提哥哥带你去,学校方圆三里地随便你挑一家!"

大保健者,粉色服务也。

谢泽翀和他又瞎扯了几句,算是彻底醒过来了。挂了电话起床,洗漱换衣服,出门的时候恰好付飞也到了学校附近。

算起来,他和付飞也有大半年的时间没见了,所以两人一见,自然互相从外表上开始奚落对方。

"哟付总,半年没见,油水越来越足了嘛,又胖了。"谢泽翀钻上付飞车的副驾就开始叨叨。

"哪比得上你,越来越骚了。"付飞撇了他一眼,打个转向灯往外开,"今天带你去别地儿吃去。"

"成啊,"谢泽翀一边声音轻飘地应,一边摆弄付飞挂在后视镜上的小挂饰,"你怎么越活越娘了,一个大老爷们儿在车上挂这种玩意儿哈哈哈哈。"

"手拿开,挡住后视镜了,"付飞啐他一口说,"你懂毛啊,我媳妇儿给我缝的,里面包了归元寺求的平安符。"

谢泽翀手触电一样缩回来了,啧啧啧两声说,"你成啊,这车有了,媳妇儿有了,就差房子了,什么时候办喜事?"

"过两年再说吧,她还小。"付飞说。

顿了顿,他又说,"你和然然,就那样了?"

付飞这话一说,谢泽翀沉默了。过了半晌,满不在意地说,"就那样儿啊,还能咋的嘛。"

"武大那个女的呢?"

"也掰了啊。"

"老谢你个禽兽。"

"你他妈好意思说我了,你看那个谁,叶青青。"

"滚,那都多久的事了!"

"那还有那个,李贝贝啊,陈茹茹啊,章瑞瑞的。"

两人一边开车一边扯淡,到了阅马场附近,进到了一家不大好找的店。谢泽翀一边吃一边咂舌说付总果然是武汉地头蛇了,这么偏僻的店都能给他挖到了。

付飞吃得差不多了,摸出了根事后烟,谢泽翀那厢一边吸他的二手烟,一边契而不舍地继续剥壳,手边上的骨碟里小龙虾壳堆积成山。

"以后什么打算啊谢总。"付飞指间夹着支烟,老神在在地问他。

谢泽翀顶着一嘴油抬头看他,咽下嘴里那口肉,说道:"成都的地产赚不到钱,老子当牛做马在那边熬了一年,什么钱都没赚到,闵北那小子在苏南富得留油了,我打算去上海看看吧,有什么好的项目。毕竟哥在成都都被操过来了,去上海看看大世界没什么不好的。"

说到工作的事情,谢泽翀也没心思一边吃一边说,拿纸擦了手,从付飞手里接过烟点上,猛吸了一口,皱着眉说,"你这什么鬼,算了,我还是抽我的万宝路。"

他说着把烟摁灭在一边,摸了自己的烟盒点上。付飞一个白眼丢过来,冷冷说了两个字,:"屌丝!"

"说真的,你现在过得咋样,都挺顺风顺水?"

谢泽翀抖抖烟灰,咧嘴笑问道。

"哪呢,就这么过呗。"付飞苦笑,"成天四处跑,大环境不好也不好做啊,过两年我们公司那产品专利保护期要过了,上面压力大,我们压力也大。"

说的是隔行如隔山,谢泽翀一个做房地产的,和付飞做医药的总归还是不一样,更何况付飞更多的是面向企业和公家,谢泽翀卖别墅面向的是土老板个人,销售技巧更是不同,两个人真聊起工作来,说的更多的也就是各自的现状和一些感悟而已。

深沉的话题聊着聊着,就容易开始讲烂话,然后就说起了女人。

付飞现在的女朋友还在大三,小他们两届,时常在没课的时候坐一个多小时地铁去付飞的住处帮他洗衣做饭。付飞是在刚毕业的时候对她起的心思的,当时还一度很挣扎,但狼性终究战胜了良知,他的魔爪还是伸出去了。

"说实话的,还是小了点,跟养个小妹妹似的。她家里也想让她回去,所以我也很头疼啊。"

付飞开车,不能喝酒,只能狠狠灌了一口汽水进去。谢泽翀给自己的杯里倒上啤酒,两只手捏着和他碰了一下杯,淫笑着问,"上了?"

"你个淫魔,满脑子都是这档子事。"付飞啐他一口,自己骂着忍不住也笑了,"是啊。"

"她第一次?"

"嗯。"付飞把手里的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狠狠碾了几下,应了。

谢泽翀拧眉,"所以我说啊,不要上这种款的,不要上这种款的。"

"滚,你他妈个马后炮。"付飞说,"哥哥跟你不一样,"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没想好的话我能干么。"

谢泽翀闷闷喝了一口酒,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端起杯子来,"敬准新郎。"

"傻逼。"付飞骂他,但是手上的动作还是跟上去了,杯壁响亮相撞了一下。

"你他妈,就这么给绑住了,我还想多浪几年呢。"谢泽翀叹道。

这一顿饭从中午吃到了下午,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付飞去结账的时候才发现两人合起来一共吃了六斤的小龙虾,谢泽翀一边等他结账一边淫笑,付飞把卡一收,走出去的时候往谢泽翀屁股上摸了一下,淫笑,"吃了老子这么多,以后怎么还老子。"

"肉偿要不要啊付总。"

"滚,老子没兴趣。"

吃过饭,付飞把谢泽翀送回学校,又要跑业务去了。

谢泽翀回接待中心开电脑改了改简历,又找几家上海的地产公司给投过去,往窗外一看,不知不觉天都黑了。拾掇了一下,晚餐和几个社团的学弟约了在三食堂吃了顿饭,又和程启约到他们学校的烧烤一条街去喝酒。

程启考了别校的研究生,去年这个时候,谢泽翀还在成都,程启就已经回去了,所以一直到他回到武汉又去成都,都没有和程启好好喝个酒道个别。

程启念的本专业的研究生,不幸遇到个导师非常操蛋,打算辞职去创业,丢下手头带的几个研究生。程启最近为了换导师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遇到哥们儿不免忍不住指天骂地抱怨一通。

啤酒下烂事,喝得不要太畅快。

啤酒这玩意儿,不醉人,就是涨肚子,配着烧烤更是容易饱,两人喝到十一点多,实在是撑得受不了了,转移阵地到学校的操场上坐了会儿,聊了些各自的生活,谢泽翀又把成都那些烂事倒腾说了一遍,聊了一个多小时,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两人互相道了别,程启送他上了出租车,自己摇摇晃晃地回宿舍去了。

谢泽翀本来觉得没什么,但被雨季潮湿的风一吹,倒是有点上头了。出租车路过群光广场,谢泽翀觉得这段路有些眼熟,脑子一热就让司机师傅停车自己下来了。

武大回学校这段路,他这四年走过很多次。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前两年元旦去江滩跨年,没有找到有空房的酒店,凌晨硬生生从江边走过来找酒店的。

还有一次,就是几个月前,动车凌晨到武昌,妹子怕他找不到自己住的地方,孤零零地一个人冒着寒风在外面等了他好久。

谢泽翀想着想着,本来些微的醉意把脑子都点燃了。理智被酒精驱赶到了角落里,手指有自己意识似的把电话拨了出去。

拨出去响了好几声,电话被掐断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谢泽翀还是忍不住泄了口气。

心里想着算了吧算了吧,但手还是不由自主地给她发了条微信。

"我回武汉了,在你住处附近,想见见你。"

过了会儿,她回了消息。

"我准备睡了。"

谢泽翀这时已经走到了她住的那栋楼楼下,从底下往上看过去,她的窗户还亮着。

"我就在楼下,明天就走了,见见面吧。"

谢泽翀不依不饶地给她发消息。

"没什么见的必要了吧,我要睡了。"

她反反复复说这句话让谢泽翀有些窝火。

"那你关灯吧,顺便关机,我马上走。"

谢泽翀知道她如果是真的要睡一定会关机,所以自暴自弃地给她发了这条消息。

亮着的窗户灯暗了。

"你回去吧。"

她回。

2.

谢泽翀认识秦瑶缈还是大二上学期的事情了,比认识许然还要早些。

那时候他参加了武大办的一个创业大赛,无领导小组讨论的时候就和秦瑶缈分在一组。他坐在教室外头候场,刚坐不久,就开始各种着身边的人搭讪闲聊。彼时秦瑶缈也是被他搭讪过的人,谢泽翀对她的第一判断是一个蓝绿性格的妹子,文静、随和,适合贡献idea和执行团队任务。没想到后来一进教室,坐下来读完题目她开口说第一句话时,谢泽翀就被她气势十足地开场白狠狠扇了一巴掌。

"相信大家都已经看完了题目。我们只有二十五分钟的时间,已经花去一分半钟阅读了,剩下的时间我想分为三部分,首先花三分钟对题目做一下拆解讨论,用十五分钟大家讨论表述一下观点,再用两分钟整理一下总结陈词,然后我们开始总结,剩余的那三分钟左右时间,我们可以用来补充总结。可以么,面试官?"

秦瑶缈一开口就把小组里绝大部分人都震住了,面试官是武大大三的学姐,挑挑眉应了她的话,算是应允。

那一场无领导小组讨论谢泽翀杀得很是酣畅淋漓,秦瑶缈一开场的锋芒毕露虽然震住了绝大部分人,但每个组里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个脑洞特别大的人。一开始是谢泽翀和秦瑶缈意见相左,争抢leader的角色,到后来忽然有个脑回路诡异的男生半路杀进来,提了个奇葩的观点,不依不挠地把话题引到岔路上去,逼得谢泽翀和秦瑶缈不得不联手围攻他。一场面试下来,后半段时间控制比较多的还是谢泽翀,秦瑶缈花费了大半精力去围堵那个脑回路诡异的男生。

谢泽翀和秦瑶缈也算不打不相识,面试结束了之后,互留了联系方式知会结果。当然那场面试的最终结果是,一组里只有谢泽翀进到了下一轮。

得知这个消息秦瑶缈也没有很沮丧,在电话那头淡淡地说了一句“意料之中,可能是我时间把控不到位吧”。

两天之后,谢泽翀去武大参加复赛,大中午顶着太阳蹲在梅园食堂门口卖了一中午的小玩意儿。到了下午两点多,找了个树荫下蹲着,正百无聊赖,就看到面前停了双穿白色帆布鞋的脚。

妹子腿不错。

谢泽翀视线往上攀了一点,看着白裙子下的那双腿心想。

"生意还好?"

白鞋白裙子的妹子开口。

谢泽翀视线往上走,正对上秦瑶缈的笑脸。

"还成吧,老板行行好照顾下生意买点啥呗。"谢泽翀嘻皮笑脸地说。

秦瑶缈把手里的袋子往他面前一递,问他:"吃么?"

"这什么?"谢泽翀接过袋子,打开一看,叹道,"老板好有钱!竟然买了切糕!"

"一两六十,赶快趁热吃。"秦瑶缈打趣道。

谢泽翀拆开吃了一块,甜得他牙都掉了。他把袋子还给秦瑶缈,一边和她插科打诨说话,一边不忘卖东西。

秦瑶缈陪他聊了快半个小时,看了眼时间说下午还有课。

"好好比赛,回头赢了请我吃饭呀。"秦瑶缈说。

"行啊。"谢泽翀笑。

复赛的结果是谢泽翀所在的的小组拿了第二名,综合了第一轮面试的成绩之后,谢泽翀刚好排在Top10的第7名,进了决赛。

决赛安排在周六,谢泽翀只有两天时间赶PPT和准备presentation,又是第一个出场,表现和结果都不尽如人意。但所幸他也没让好友们来观赛,免去了被安慰的尴尬。

比赛完全结束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谢泽翀去礼堂的卫生间换下正装,提着袋子往外走。此时前来观赛的人都走了大半,余下的人都挤在舞台上各种合影。谢泽翀走着走着就觉得前面有个妹子的身影有些眼熟。

"秦瑶缈?"

谢泽翀试探性地开口喊道,前面窈窕的身影停了下来,她回头。

正是秦瑶缈。

"这么巧?特意来看我的呀?"谢泽翀打趣道。

秦瑶缈嫣然一笑,"我室友是主办社团的负责人,过来帮她点忙的。表现不错呀你。"

谢泽翀被她这样一说,倒有点不好意思,"没准备好,还是有点怯场啊,"他挠挠后脑,见秦瑶缈手里还拿着一大袋道具,主动说,"我帮你拿吧。"

"好呀,刚好有点沉,辛苦了。帮我拿到外面就好,他们会统一处理的。"秦瑶缈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笑嘻嘻地说,"作为感谢,下次请你喝奶茶吧,今天有些晚了,你们也有门禁吧,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奶茶怎么够,怎么着也得来顿大餐呐!”谢泽翀笑道。

“光提这点东西就想讹我一顿,未免也太霸王了!”秦瑶缈说,“有机会吧。”

“机会可是人创造出来的。”谢泽翀条件反射地戏谑了这么一句。

机会果然来得很快,没过多久,谢泽翀去广埠屯买电脑配件,正巧就遇上秦瑶缈和一个妹子两人人手抱了个大箱子,大箱子上叠着小盒子,肩上挎着包,背包带都滑到手肘了。

谢泽翀上去打了个招呼,看她们俩搬得实在是艰难,主动请缨帮她们拿回学校。谢瑶缈承了他这个人情,自然主动提出请他吃饭。

谢泽翀觉得这不算个多大的事,陪着俩妹子吃饭让人付钱也挺不好,就抢着把钱给付了。秦瑶缈争不过他,只能说下次他再来武大的时候请他吃饭。

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个人也就很快熟悉了起来。

后来的后来,秦瑶缈告诉他,其实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啊,不过都是精心设计的邂逅而已。

前一夜被风吹得有点上头,谢泽翀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学校的接待中心,而第二天一早是被个面试电话给吵醒的。

刚接起来他还是迷糊,在听到对方HR自报家门的瞬间清醒过来,完全是条件反射地调整了说话音量自动切换为面试模式。简单的电面之后,HR约了他下周二面试。

几个面试问题下来,谢泽翀也没了睡意,看了眼时间发现才九点多,起床洗漱完后开了电脑改了改简历,又接到几个电面,发现定下来的面试基本集中在下周二之后,中间空了四天的时间,他不打算一直呆在武汉,把去年没见过的朋友七七八八见完之后,继续呆在武汉就没什么必要了。要是回成都吧,又离上海太远了,来回不方便,最后他决定趁着这段时间到华南去走走。

他联系了在X市的丸子,确定丸子会给包吃后,谢泽翀就火速定了武汉飞X市的机票。

丸子是他在大一刚开始就认识的妹子了,人长得圆润可爱,然而思想和外形南辕北辙,毕业进了X市一家纳税大户的互联网公司搬砖。谢泽翀一边投简历一边和丸子瞎扯皮了几句之后,丸子问他,"你来X市逛,没考虑去S市吗?"

谢泽翀被她问得脑袋一热,犹豫片刻回道:"不去。"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敢去。"

丸子长叹一声,"你们俩真是虐恋情深。我去搬砖了,你明天飞机到了联系我。"

谢泽翀在接待中心里呆到饭点,接到了社团学弟的电话,关了电脑赴约,蹭了一餐饭吃,倒竹筒似的把这一年的工作经历又说了一遍。

下午被现在社团的学弟邀请了找个地方坐坐,和他们聊聊工作聊聊人生。

在学校里转悠了几圈之后,最后还是决定去南区操场边上的奶茶店坐坐。他们聊到一半,进来个妹子,一头长发尾巴烫了个卷披在身后,苹果肌鼓鼓的,笑起来特别甜。那妹子笑着和谢泽翀身边的学弟打了个招呼,走到柜台边去买饮料了。谢泽翀被她笑得闪了神,隐隐约约有张笑脸在记忆深处翻腾,但又被他的理智压了下去。

晚上吃过饭,谢泽翀婉拒了学弟再续一摊的邀请,一个人去图书馆门前的小路上坐了一会。

五月底的风吹着还是有些凉意的,谢泽翀坐在长凳上抽烟,面朝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们。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拜托了丸子给他和许然拍了一组毕业照。那时候他们俩的关系还没这么复杂,只是单纯的还相爱,但却不适合在一起。

前一段时间,半年前,许然回了一趟武汉,把他们两个合影的照片统统裁了一半,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发了朋友圈。

谢泽翀不敢再想下去,越想越觉着虐心,在图书馆门前坐了好久,这才起身回住所。

第二天谢泽翀的飞机是早上九点多的,他一早就从学校动身去机场,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换了登机牌过了安检,拿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才发现有未读消息。

是秦瑶缈给他发的。

"一路顺风。"

时间是七点多,他下了地铁刚挤上机场大巴的时候。因为那时候手机消息太多,他没注意到这微小的一条短信。

谢泽翀看着这简单的四个字,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回。

在他犹豫的当口,又进来了一条短信。

"不是不想见,只是见了面,又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徒增两个人的困扰。"

谢泽翀看到这条消息,整颗心麻了一下,呼吸都窒住了。

手指几乎是下意识地把电话拨了出去。

秦瑶缈刚开始是拒接,在谢泽翀拨第三个的时候,响了好久她终于接了。

"缈缈,"谢泽翀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唤她,"我……"

"一路顺风,"秦瑶缈打断他说,"说实话,我还没有做好见你的准备,所以在还不能做到毫无芥蒂的之前,还是别见了吧。"

谢泽翀笑了,"也好,也好,"他说,"照顾好自己。"

"嗯。"秦瑶缈含糊地应了声,匆匆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谢泽翀也登机了,在几千米的高空,倒是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大二下学期,他开始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的社团上,参加比赛的机会也少了,往武大跑的时间就更少了。加上那时候已经认识了许然,和秦瑶缈的互动也就只局限于在人人上的一些状态回复了。

后来慢慢的,周围的人都陆陆续续开始换上智能机了,谢泽翀也把旧诺基亚换成了MOTO,装了微信,导入联系人的时候顺手把秦瑶缈也给加了。再后来呢,人人败落了,谢泽翀更是满心满眼都是许然,再难想起其他人。

大四上学期,谢泽翀去了苏南的HL地产实习,彼时秦瑶缈也在看地产行业的工作机会,于是便向他请教了面经和销售技巧。那时候谢泽翀和许然已经分手了,但仍然是在暧昧不清的阶段。谢泽翀心里一边对两个人的关系感到绝望,但又放不开,一边又在微信上各种聊骚妹子。

他这人总是这样,即便心里许然这一棵树占了大半疆土,也不忘要从森林里撩拨下几片叶子来。

那时秦瑶缈和他的关系便近了许多,两个人的往来谈话间带了些许的暧昧。

大四的春节,谢泽翀和许然的关系降到了冰点。谢泽翀在家里呆不住,年初四一过就坐了火车回武汉,正巧发现秦瑶缈也在学校,于是便约了她出来吃饭。

两人约在光谷的一家西餐厅,谢泽翀记得特别清楚,那天秦瑶缈穿了件暗格纹的呢大衣,垮了个小红包包,一头黑长发散在肩上,歪着头看菜单的模样特别动人。

他心动了。

“吃什么?”秦瑶缈问他。

谢泽翀咧嘴笑,“随便啊,我不熟这边的菜单,你定就好。”

秦瑶缈看他一眼,抿着嘴角笑,翻了几页菜单指着一个套餐问他,“吃这个?”

谢泽翀飞快瞟了一眼,盯着她的眼睛说,“好啊,听你的。”

语毕,还对她眨眨眼。

秦瑶缈被他逗笑了,招了服务员把菜给点了。

等菜的当口,两人坐着闲聊。谢泽翀问她,“怎么回学校这么早?”

秦瑶缈是J省人,来回一趟虽说有动车,但时间也不短,所以按理说春节该是在家里多呆一阵的。

“你不是也很早吗。”秦瑶缈反问道。

“我在家里呆不住啊,心有所思,这才早点来。”

谢泽翀这话说得不假,他这次提早回来,一部分原因是想到图书馆看看书,绝大部分原因是想早点回学校见许然。

“喔,”秦瑶缈一副恍然的样子,摆弄了一下面前的杯子,托着腮说,“我也是啊。”

谢泽翀要再听不出来她的意思,那就不会和她坐在这里吃饭了。

但那时他们还是什么都没有,谢泽翀放不下许然,而秦瑶缈也只点到为止,并没有多说什么。

毕业没多久,谢泽翀去了成都,许然去了南方,秦瑶缈仍然留在武汉。

谢泽翀和她们的联系只得通过虚无的网络来维持。

他那时还没入职,每天被打鸡血,给别人洗脑,背着开单的压力,拿着一天80块的实习工资,彼时许然在S市刚落定,发现商业地产的工作内容和她的预期相去甚远。两个人都有各自生存工作的压力,聊起天来谢泽翀觉得许然只懂得抱怨不愿意去改变,许然埋怨谢泽翀从未理解过她的处境。

这种无谓的争执多了,谢泽翀开始有些恐惧和许然联系,担心电话接通之后,面对的还是无穷无尽的争执。这种时候,和秦瑶缈的联系就要轻松得多。

秦瑶缈和他处在同一个行业,他遇到的瓶颈可以找她商量解决方案,他消极负面的情绪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因为秦瑶缈能理解,而许然不能,许然只沉浸在自己步履维艰的痛苦之中,全然忘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他也面临着各种不适。

七月底,谢泽翀终于转正并且开了第一单,一位做工程的老板签下了一幢四百多平米的别墅。手续办完之后,他就再憋不住,喜怒形于色地给许然打了电话要告诉她这个消息,然而电话那头的许然正赶巧在做活动策划案,只言片语应付完之后就挂了电话。谢泽翀兴冲冲给她打电话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的感觉并不好受,恰好最近通话记录里有秦瑶缈,谢泽翀想都没想直接拨通了秦瑶缈的电话。

嘟嘟声持续了几秒,那头便接了起来,秦瑶缈的嗓音伴着高跟鞋踏地的声音传了过来。

"在忙吗?"有了被许然泼冷水的前车之鉴,谢泽翀开口便问。

"没有,怎么了?"秦瑶缈问。

"我开了第一单,四百多平的别墅。"谢泽翀说着话,嘴角不禁咧了起来。

"哟呵好厉害,做成的哪单?"秦瑶缈问。

"工程老板那单啊,今天把合同给签了,定金也刷了。"

"那不是我帮你催单的那单嘛,"秦瑶缈在电话那头笑得很开心,"怎么报答我啊?"

"你提,我尽量满足。"

谢泽翀这厢答应着,在心里盘算着在淘宝上给她买点什么。

"我下周调休,准备去成都玩,请我吃饭吧。"秦瑶缈说。

谢泽翀一愣,条件反射地回答道,"可以啊,全程陪!"

秦瑶缈说到做到,周四下午的飞机到了双流,在酒店办好入住之后才联系的谢泽翀。

而谢泽翀提早下了班,定好火锅店的位置,联系了秦瑶缈,到她下榻的酒店接了人。

年初一聚距今也已经小半年,六月份谢泽翀走得急,压根就没时间和武汉的老友们道别。此次秦瑶缈来成都,一时之间让谢泽翀感慨良多,想起大学期间许多的事来,倒没心思去想些别的。

一顿饭下来,两个人基本上都在聊工作上的事,互相吐槽客户多难搞,还顺便帮秦瑶缈串词模拟了一次现场销售。

吃完饭,谢泽翀领着秦瑶缈去川大校园里逛了一圈。

“在成都天天卖房子,没得休息,也没什么朋友,也就只能带你来逛逛川大了。”谢泽翀坐在看台上,看着远处跑道里三三两两的人影,低声说。

“一个人在这,孤独么?”秦瑶缈问他。

谢泽翀咧嘴笑了,说道,“真他妈孤独啊。”

“人总是要面对孤独的。”秦瑶缈神神叨叨地冒出一句,末了又补充,“陌生的地方一个人呆久了,不孤独才怪,或许你该考虑找个伴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直直看着谢泽翀,倒把谢泽翀看得不好意思了。

“找谁哟,我们公司那几个女销售哪敢要,一个个人精似的,说起黄段子来笑得比我还淫。”谢泽翀说了几句话找到了节奏,又开口调笑说,“不然找你?”

秦瑶缈状似思考地沉吟了一会儿说,“唔……你难道忘了我也是女销售?”

谢泽翀来劲儿了,嬉皮笑脸地凑近她说,“人美的话,就算我被吃定了也无所谓啊。”

秦瑶缈定定看着他,谢泽翀此刻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有点凑太近了,近到谢泽翀能看见她鼻子上微微冒出来的一点汗。

谢泽翀心想是不是节奏太快了一点,刚要说话,秦瑶缈忽然开口:“好啊。”

“唉,真可惜啊,”谢泽翀愣怔了一秒,迅速反应过来轻叹道,“距离太远了,不然咱们真是天作之合。”

他这一叹,算是把这一页轻描淡写地翻过去了。秦瑶缈全程看着他演戏,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看不出丁点情绪上的波动。

吃过饭,谢泽翀带着秦瑶缈去九眼桥下走了一遭。

九眼桥附近的小酒吧多得很,谢泽翀看着每间都门庭若市,忍不住想要挤进去一起凑个热闹。可惜先前的火锅刚下肚饱得很,实在是没有再装下一滴酒的空间了。

他对秦瑶缈表达了一下遗憾,秦瑶缈笑着说明天来便是。

两个人又逛了一圈,因着谢泽翀第二天还要上班,所以十一点多左右他就把秦瑶缈给送了回去。

第二天两个人直接约在九眼桥的小酒吧里,找了一家环境比较好,人没那么多的酒吧,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谢泽翀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今天遇见的客户的趣闻,秦瑶缈说自己去了杜甫草堂逛了逛,遇到几个有意思的人。

话题越聊越干瘪,秦瑶缈低着头玩手机,谢泽翀喝了两口酒,觉得闷得慌。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直接坐到秦瑶缈身边。

“谢泽翀,”秦瑶缈似乎预料到他会坐过来,收起手机扭过头来对他说,“我昨天说‘好啊’,是认真的。”

“我知道。”谢泽翀握住她的手,“说实话,我没想好。”

“我知道,”秦瑶缈说,“你没想好没关系,我想好了。”

那天晚上谢泽翀没回住处,在秦瑶缈下榻的酒店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谢泽翀上班的时候抽空给付飞打了个电话。瞎扯两句之后切入了正题。

“我昨天把秦瑶缈给睡了。”

“就武大那个女的?”付飞不知道在干什么,心不在焉地问。

“嗯,”谢泽翀听他那边噼里啪啦,忍不住开口骂,”你他妈在干吗呢噼里啪啦的!”

“我他妈赶个季度报告呢,”付飞那边敲键盘的响声停了下来,终于重视起他的问题来,”怎么着?一时冲动把人睡了,还没想好怎么办?”

“唔。”谢泽翀闷闷应了一声。

“嘿,你他妈鸡巴动的时候脑子也不跟着动一动么?”付飞数落了他一句,又问,”那你和许然还会复合么?”

“我不知道,”谢泽翀说,”可能不会吧。”

“那不就是了,”付飞说,”你跟许然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又没什么复合的可能性了,搁这儿睡个姑娘又怎么了,你也不是没睡过啊。想跟她好就跟她好,不想跟她好就找个法子脱身,纠结个鸡巴。”

谢泽翀被他说得一时之间无法反驳,随便闲扯了两句挂了电话。

隔天秦瑶缈一早的飞机回武汉,谢泽翀要上班,加之没想好如何面对她,所以就没去送。

又过了两天,许然给谢泽翀打了个电话。谢泽翀心里压着秦瑶缈的事,隐约对许然心怀愧疚,说话间便带了几分的拘束。许然误以为他的拘束是对自己的不耐烦,说着说着自己也感到没劲,没聊几句就不欢而散地挂了电话。

谢泽翀挂完电话心里堵得慌,又接到闵北发来的消息,说自己买了辆车,心里更是憋屈得厉害。

这他妈的在成都过的这几个月到底是什么日子啊!要钱钱没捞到,许然远在S市,负面情绪多到爆棚,引得他都一起烦躁起来,他在成都睡个送上门来的,自已也有好感的妹子,竟然还要瞻前顾后?

想到这里都觉得自己真是蛮可怜的。

中午休息的时候,谢泽翀抽空给秦瑶缈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寒暄了两句,秦瑶缈说,”从成都带的兔头还蛮好吃的,我同事还说以后要托你买点寄回来。”

“那你可得我寄周黑鸭,”谢泽翀接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好几个月没吃了,还蛮想念的。”

“淘宝也能买啊。”秦瑶缈说。

“那不一样,”谢泽翀说,”淘宝随便买的周黑鸭,和你给我买的周黑鸭,明显是不一样的。就像路上随便一个来成都旅游的妹子,和你,也是不一样的。”

电话那头秦瑶缈在轻笑。

谢泽翀说,”大美女,有兴趣吃定我吗?”

“我听不懂。”秦瑶缈说。

“我说,和我谈恋爱吧。”谢泽翀说。

3.

谢泽翀在中午到了X市,一下飞机往机场外走,一边就开了手机发消息给丸子吐槽。

“X市真他妈是个乡下,连个漂亮妞都没有!我他妈这一路看过来,愣是没看见一个有你好看的。”

“废话!终于知道老子的美色在X市是数一数二的吧!”没过多久丸子就回了消息过来。

“是!真是!你真是美!”谢泽翀没见着人,先把马屁拍得震天响,和丸子说好,自己先找个地方蹭网,把下榻的酒店给定了,回头再跟丸子约时间在哪里碰面吃晚饭。

在机场大巴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谢泽翀靠着手机地图找到了一家星巴克,蹭了网订了酒店,因着X市的天气实在太热,索性就窝在星巴克泡了一下午不出去。

等到四点多,日头逐渐没那么烈了,这才拎了包去酒店办入住。

丸子从公司打车赶过来,和谢泽翀约的是六点半吃饭。谢泽翀把背包和自己都拾掇了一遍,时间还没走到六点。他看外头没那么热了,就给丸子发消息让她不用急,自己在外面逛逛。

丸子定的是一家X市本帮菜馆,谢泽翀在菜馆隔壁的85度C坐了一会,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合他眼缘的美女,丸子就到了。两个人站在85外面看了一阵那美女,丸子对人品头论足了半晌,拉着谢泽翀吃饭去了。

他和丸子一年多没见,聊起来分外有话题,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絮絮叨叨。说生活,说工作,说行业,当然也说感情。

“所以你和那个武大妹子为什么分?”丸子问。

丸子是大概知道他和那妹子的事的,有时他们聊天,谢泽翀会主动提起,但说得不多,只是告诉她他们在一起了,又分开了。

谢泽翀喝一口汤,咂咂舌说,”异地恋,你懂的,寂寞。”

丸子给他扔了个白眼。

“一个人在成都,没个朋友,工作压力大,又没钱,太他妈苦了。”

“所以就算是武大妹子每天柔声细语地打电话给你,也没有什么卵用,能摸到碰到亲到拐上床的的才是真实的,其他的都他妈是虚。”丸子接上他的话说。

“你真懂我,异地恋太他妈不靠谱。”谢泽翀夹了颗肉丸子吃,”然后我又耐不住寂寞,你懂了,约了。”

“等等,”丸子打断他,几乎匍了大半个上身到桌上问,”你这约,是在和她分之前还是分之后?”

谢泽翀抿了一下嘴,丸子了然了。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懂了。”丸子说,”你这个人渣,我要是武大妹子,老子阉了你!”

“我知道,但话不能这样说嘛,也不能说是分之前,其实那个时候也差不多要分了。”

“人渣!不要再洗白了!”丸子骂他。

“其实是我想通了,没有办法许给人家一个未来,那还是不要再浪费她时间了。”

其实那时,和秦瑶缈分手的诱因不止是异地这一件事,那时许然的公司有了较大的动荡,他们的直接上司被撤职,许然所在的项目组整个要被从S市迁到隔壁的G市,这等于说许然要在一个四线城市重新开始接手项目,不再属于总部,其结果是这么长时间在S市的耕耘和沉淀都等于零,她还需要从S市搬到G市,否则每天扣去工作和往返花费的时间,真正能够休息的时间不到五小时。

许然几乎要崩溃,给谢泽翀打了电话哭。谢泽翀被她一哭,整颗心都揪在一块了,甚至还动过劝许然辞职,来成都工作的念头。他的时间被许然占去了大半,能分给秦瑶缈的时间也就少得可怜。

秦瑶缈感受到了谢泽翀的变化,试图理解沟通,也挽回过,但最后两人之间还是生了嫌隙,秦瑶缈痛苦不堪,谢泽翀发现秦瑶缈并不像一开始所认为的那样适合自己。

分手的电话是谢泽翀主动打的,那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冷战了半个月,谢泽翀耐不住寂寞约了一个同事妹子过了。

谢泽翀淫贱地一笑,说,”你怎么知道没被拱烂!”

“滚开!不要讲黄段子!”丸子一脸鄙夷,顿了顿,又说,”趁着有时间,说说你和许然吧,就这么算了?”

“我他妈这出来晃悠这么长时间,见谁谁问我和许然的事。”谢泽翀说。

丸子“当当当”敲了几下碗说,”兴许我有空有兴趣了,还能给你写个虐恋情深的故事呢。”

认识许然是在大二上学期,谢泽翀拉着付飞、闵北几个人建了个社团。某周例会,有个妹子小鱼说自己院里有个女生也想加入,谢泽翀想着择日不如撞日,约了小鱼的同学会后来面试。

那天是周五,例会结束已经近九点,谢泽翀和付飞在大学生活动中心等了一会儿,小鱼才带了个围大围巾的妹子走过来。围巾下是一张有些些婴儿肥的脸,明亮的眼睛,还有带点羞涩的笑。

“天气这么冷,吃烤羊肉串的时候,一定记得撒一把孜然哦,我就是许然啦。”

许然的自我介绍把谢泽翀和付飞都逗笑了。

社团在起步初期,缺人得紧,加上谢泽翀他们也是第一次弄,没什么严苛的条条框框,看着许然顺眼,头脑逻辑都挺清晰,当场就应允她加入了。

谢泽翀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妹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做事却很靠谱。他是社团队长,要操心的事情很多,许然刚进来还在适应阶段,只跟着小鱼一起跑项目,倒是没怎么有接触。

真正让谢泽翀开始注意到许然是一次社团内的重大分歧。

彼时谢泽翀正好在思维和处事方式都很激进的状态中,因为社团未来的发展和几个好朋友有了很大分歧,他们找了一个周五坐在大学生活动中心的某间教室里,用了三四个小时来讨论社团的未来,激烈的讨论到最后变成了谢泽翀的批判大会。几个核心成员逐一陈述他们对谢泽翀的不满,谢泽翀坐在椅子上,接受批判似的听着他们的满腹怨言。

那场批判大会重创了谢泽翀,几个核心成员退出了团队,甚至包括了他的前女友。他陷入了茫然,一方面他接受但不认同退出的那些人对他的批判,另一方面,他知道新的团队要想继续走下去,维持现状是最糟糕的选择。

那周六晚上,谢泽翀收到了许然给他写的邮件,篇幅不长,却让他茅塞顿开。

谢泽翀给许然打了电话,约她到三食堂吃饭。

那天晚上他和许然聊到将近十点,食堂阿姨打算关门了开始赶他们才作罢。谢泽翀把许然送回去,在女生宿舍底下又拉着她聊了一会,直聊到舍管阿姨出来赶人了才作罢。

那一次的谈话过后,谢泽翀这才真正意识到许然和她的外貌是截然不同的模样。他开始私下里留意许然,越关注,越发现这个妹子让人心动。

虽然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却是个结果导向性非常强的人,很有想法,也很善良,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做到,固执有努力,偶尔还会有些不经意间流露的可爱。

即时很心动,但他还是保持了谨慎。他那时一心扑在社团和职业发展上,一方面觉得感情会影响他全心投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另一方面,他和前女友分手并不久,变心太快让他自己都有些不能接受。

他和丸子聊过这方面的话题,当时丸子劈头盖脸就把他数落了一顿,“喜欢就追啊,别他妈墨墨迹迹的,管别人的!要是没胆子去追人家,那就把这点心思压箱底,别隔一阵翻腾起来折腾人。”

许然身边一直不乏追求者,参加个比赛都能让主办方队长对她有好感,当然谢泽翀也没把那些个ABCD当作一回事,真正阻挠他的还是他自己的心和许然的态度。

大二下学期,许然已经是团队的VP了,谢泽翀和她的接触也因此变得非常频繁。谢泽翀多多少少向她示过好,但许然对他的态度一如对所有人,温柔善良,同时也有距离感。谢泽翀自己也没想好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所以两个人的距离仅限于此。

转机出现在大二下学期的暑假。

那个暑假,谢泽翀和几个朋友约好了从武汉一路骑行到青海湖,再从青海湖骑行到北京。没想到期末的时候,许然冒出了从武汉搭去云南的想法。

所谓搭车,就是年轻女孩子背个包站在路边拦车,求好心的司机或低价或免费捎他们一程。当时有本说搭车旅行的游记小说很红,有很多女大学生都十分向往这种旅行方式,好像背个双肩包披个丝巾自己就是三毛了似的。

谢泽翀直觉得危险,路上跑的人很多都是老江湖,许然一个柔弱的女生对他们来说就像个小白兔似的,要是在路上发生了什么,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找许然聊了好几次,次次不欢而散。到后来谢泽翀急了,打算把骑行的计划取消了,既然许然固执地想要搭车,那他就陪着她去!

他把这想法和许然说了,许然沉吟片刻,开口说,她自己也思考过了,最后决定改乘火车随便逛逛。

谢泽翀呆了一下,在那一瞬间忽然地就确定了对许然的心思。

“我陪你去一起。”谢泽翀说。

许然鼓起腮帮子看他,露出了可爱的笑脸,“你还是好好去你的骑行吧。”

谢泽翀始是不同意,后来双方你来我往了一阵,许然让了步,松口说等谢泽翀骑行回来再做决定。

谢泽翀从北京回到武汉已经是八月初,晒成了个黑炭,人也瘦了一圈,结实了好多。

许然见到他的时候简直吓了一大跳,谢泽翀一个月没见到许然,看着许然惊讶的眼神,忍不住就开始耍贫show肱二头肌。

在武汉停留了两天,谢泽翀陪着许然坐火车去了云南。

社团里有个学弟是昆明人,谢泽翀在出发前联系了他,学弟信誓旦旦地说给他们安排了住处,等谢泽翀和许然下了火车到旅馆一看,学弟给他们定了最后一个标间。

谢泽翀没说话,想等着看许然的反应。

但是许然也没说话,沉默地把身份证递给了前台。

开好了房,谢泽翀觉得于情于理他也该说点什么,毕竟人是他联系的,万一许然疑心他有意就不大好了。

“不然我另外找个酒店住吧。"

"算了,这么迟了,你再别有想法也不至于做得这么露骨吧。一晚上过渡而已。"许然说,"我洗漱的时候你记得出去就好。"

"在云南呆的那小半个月是我们两个为数不多一起出去玩的时间里,过得最开心的一段了。"

谢泽翀吸了一口烟,幽幽地说。

"你们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丸子三八地问。

"傻逼,"谢泽翀白她一眼,冲她喷出一个烟圈,"老子是这种人吗,那几天过得很纯情,很纯洁,很愉快。"

"然后结束你们就在一起了,骗鬼呢什么都没发生?"丸子皱着眉头很不满的样子,"表白呢?表白至少也讲一讲吧!"

"这种事我肯定是要留到老了慢慢去回味的,才不要告诉你。而且你自己说是要听的是虐恋情深,所以这段其实并不重要吧?"谢泽翀摆明了不想说,丸子抱怨几句也就不再追问了。

那段时间的确是谢泽翀和许然在一起最纯粹地开心着的日子了。他们每天有说不完的话,逗不完的嘴,两个人在昆明吃加了好多辣子的米线,互相嘲笑对方满脸眼泪鼻涕,找路人给他们拍合影。

谢泽翀到现在为止还记得去玉龙雪山那天,许然拿了块暗红和亚麻交织的丝巾披在头上,那还是两个人在丽江乱逛的时候花二十块钱买下来的,店家闭着眼睛开了个虚高的价格,许然和谢泽翀一唱一和硬生生还到了二十块,为此许然还得意了半天。

那条丝巾,应该早都不知道被许然丢到哪里去了吧。

"后来回武汉之后,就开始各种瞎忙了。你也知道许然有多犟,她当VP的时候我们俩没少吵架,谈恋爱的时间都没为社团吵架的时间多。而且她这人又敏感,一点屁大的事都能上升到三观是不是契合,在一起是不是错误的程度。"

谢泽翀夹着烟的手指弹了弹灰苦笑,"但是许然对我真的很好,太好了。"他顿了顿,又说,"我在成都最难过的那段时间,负债累累的时候,她自己也没剩多少钱,都攒着打给我了。我那时候还没租到房子,都住的同事宿舍,但也肯定不能一直住下去啊,上班又忙。她就在有空的时候,上网帮我看房子,地段、距离、价位都列给我,我下了班就照着她给的材料看房子。"

"啧啧,"丸子咂舌,"看房这种事这么累,也就只有许然会替你看了。不过,跑题了,还没说完为什么分呢。"

"性生活不和谐咯。"

"啥?"丸子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你知道我身体壮嘛,欲望比较强烈,她又端着不让睡,出去开房都开了好几次了,没一次让进去的。爱磨没了,就分了。"谢泽翀一脸无所谓地说。

"就这么简单?"丸子问。

"就这么简单。她要把第一次给结婚对象,但是我不敢保证睡了之后就一定能对她负责,所以只能分。就让她把初夜留着吧,给未来老公也好。"

谢泽翀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来回来回拧了好几次,拎起来看了一眼,又重新摁下去。

"我好奇你哪天真正看许然嫁了别人会是什么反应。"丸子说。

"还能怎么样,哪天的事哪天再说呗,大不了就包个大红包不去呗,去了我说不定会哭的。"

"舍不得,又何必要这么固执地分。"

"一句话说不完,时间不早了,送你去坐车吧。"

谢泽翀显然不想再说下去,催促丸子去买了单,两个人又在街上逛了逛消了食后,他就送丸子上出租车了。

回到酒店,谢泽翀简单洗漱了一下,关上灯躺在床上时,却又忽然想起了很多在武汉的事。

其实他们俩是回到武汉后才真正在一起的,也是在武汉时正式分开,也算是在同一个地方有始有终了。

记得在一起满一百天左右的时候,天就开始凉了。许然怕冷,年年手都得长冻疮,所以一入秋就开始忙着准备御寒的东西。谢泽翀拉着她每天晚上去操场跑步,跑了几圈发了汗,风一吹就更冷。谢泽翀怕她吹感冒了,就天天带条大毛巾,用来给她擦汗。

那一个冬天许然都没长冻疮。

后来许然养成了跑步的习惯,天气暖了也会花点时间跑上几圈。谢泽翀有时候晚上有课没法陪她去,她就一个人去操场上坐着等。天气慢慢热了之后,草坪上的蚊子也多了起来,许然经常被咬得满腿包,一直到后来她随身带了花露水才被咬得少了些。

回忆这种东西就是泥沼,越想逃离却越陷得深,谢泽翀努力不去想那些过去的事,闭着眼睛逼自己入睡。

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倒也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临近中午。

这个时节,X市已经很热了。谢泽翀白天在酒店里呆了一天,到了傍晚才约了丸子去吃饭。

席间谢泽翀又和丸子聊起这一年发生的许多事来,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说到了许然。

"许然昨天给我发微信,来回问了好几回,你应该不会来S市吧。她心里其实是想我去的。"谢泽翀吃到一半,又忍不住点了烟说。

"那你怎么想。"丸子问。

"我应该不会去。"

"是,你也别去,去了糟蹋人。"丸子补刀道。

"我咋就糟蹋人了嘛,我也没糟蹋啊。今年春节的时候,许然机票都买好了要给我千里送,我都硬是忍住了。"谢泽翀不无委屈地说。

"是硬忍住了,还是硬不起来了?"丸子难得正经地问。

谢泽翀"啧"了一声,还没说话,丸子又说,"我咋听到的版本不大一样呢。"

谢泽翀脸都黑了。

丸子笑了,"好了我不逗你,昨天该说的,继续说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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