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香 叶子悲秋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以前闻到黄色桂花特香,今年不知为何怎么闻也闻不出以前的香味了。——娃娃

再好的朋友,机会面前,或许都会守口如瓶。十八岁那年盛夏的午后,要是我把想去省城的消息告诉冬子,或者我们一起走出去,她就不会走这么多年的弯路吧——四十八岁的叶子在知道冬子离婚的消息后,内心颇为不平静,多多少少还夹杂一点点自责。

叶子摘下墨镜,随手将一绺碎发掖到耳后,精致的妆容盖住了眼角的细纹,要不是脖子上那两条深深的颈纹,实在看不出叶子是年近五十的人。小花从上到下打量着叶子,红色曳地长裙,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这在大城市生活就是不一样,”迎面过来的是冬子的前夫,个子最高肚子最大那个,“看见了吗?”小花压低声音冲叶子挤眉弄眼,叶子边随声附和边挑眉打眼看了看,“半辈子人了还不老。”话说,冬子前夫不就是年轻版周老师吗?除了比周老师胖一些,高一些,还真是,就连走路的姿势都极其神似。也许这就是冬子的命吧。叶子言语间无限唏嘘,唏嘘的时候那双丹凤眼都缩水了一般:“过得好好的,怎么就离婚了呢,你说说冬子,这半辈子真能折腾。”

几年前暑假,叶子回娘家路过县城,去小花工作的医院找小花,顺便也看看冬子,方知命运多舛的冬子已经背井离乡。有人说冬子去了京城,有人说冬子去了沪上,有人说冬子移民了……小花也不知道。其实,大家各种联系方式都有,只是不知何时起,冬子死在了朋友圈里。好像是周老师走后,冬子存在感就更低了。若不是特意去想,几乎忘记还有这么一号同学——不,朋友。冬子去京城回县城到再次离开县城,冬子并没和哪个同学打招呼,就像,她从不参加同学聚会一样,冬子这个人啊,向来冷情冷面甚至薄情寡义。难道她不知道人生在世,谁都在关系网里吗?自古如此,无外乎是。她大概真不知道。这世间的人情世故到冬子这儿算是踢到了铁板。如果她不是不懂,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冬子不屑。叶子十八岁从乡下老家出来,直奔省城。如今四十几岁的叶子早就成了大城市的中产阶级——冬子可以去京城,冬子可以去沪上,但是,冬子怎么可以移民呢?叶子想,如果冬子移民,也许我们余生再也见不到了。当然,重点似乎在于一年一度雷打不动的暑假同学聚会没有冬子作比,人生端端正正也少了些乐趣。“你比冬子年轻。”“你比冬子过得好……”如今,冬子若移民,直接不在一个档次,高下立判,同学们说啥再都没了意义。

“是呗,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这个年纪要啥没啥,离什么婚。男人是主任医师赚得多不说,还比她年轻十岁……”小花还在絮絮地说着什么,叶子的心一时之间,竟是翻江倒海。掰指细数,冬子她们俩有十多年未见。三十多年的友谊,真正在一起的时光,算起来也就是初中那五年。可是讲真,人生又有多少个五年呢?

叶子和冬子是同桌。从入学第一天同桌,到复读两年毕业离校那天仍然是同桌。老天爷大概也是忙得很,没考虑那么多。既生瑜何生亮,既有叶子何必有冬子。如果没有冬子,叶子是中学里的焦点,乡中学不大不小,二百名中学生,家长端铁饭碗的屈指可数:叶子,小花,冬子。如梦父亲没端铁饭碗,但保不齐人家在城里做生意有金饭碗。小花和如梦于叶子而言没啥,倒是冬子成了叶子的头号假想敌,不亚于心腹大患。也不是冬子和叶子有啥宿怨,两人根本不是一个村的,中学之前,两个人互不相识。女生间关系的微妙是因了一个男人,不对,是两个。毕业的第二年,两人都是十八岁。

“想啥呢?”小花的脸凑到了叶子的鼻子底下,“喊你半天都没反应。”

叶子猛然回过神来,家庭,婚姻,房子,车子,孩子,若是这些,冬子属于无产阶级:“你说冬子这命,也是挺坎坷的。”

“谁说不是呢?”小花羡慕地说,“咱们那班同学,数你最幸福。”

“嗨,幸福啥呀,谁难受谁知道。”叶子心说,我倒想像冬子一样说离就离,孩子怎么办?冬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是当妈的人,即便是丧偶式婚姻,不也要维持一个表面和谐吗?“过得好好的,怎么说离就离了啊?”

“好像是男的出轨了,也可能冬子不适合再嫁,你没发现,她前夫有点儿像周老师吗?”小花边脱下白大褂边和叶子往出走,“要真是男人出轨,冬子也是忒想不开,就当找个赚钱工具呗。有啥啊,这四五十岁的人没了家,弄得多可怜。”

叶子忽然不知该说啥,胡乱应着。周老师。赚钱工具。可怜。眼下这社会,说不上谁比谁更可怜。是死去的周老师,还是丧偶离婚没孩子的冬子,或者无性婚姻的自己。人固有一死,或迟或早,有什么可怜的呢。丧偶这事儿和离婚一样,世界上每天都在进行着。至于孩子,还真不好说没孩子和有孩子的谁可怜。无性无爱婚姻比比皆是,左不过闷头混日子。是的,叶子想,我确乎是幸福的,要啥有啥,只是我的幸福都是别人觉得:公婆是干部,退休前早就把工作给我安排了,钱多事少。要房有房,要车有车。男人长着明星脸,帅得一匹。闺女考上了大学——多完美的人生,山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家称人值。关键是在婆家里叶子说了算,就连娘家妈都一直和叶子生活在省城里,就连娘家的房院都是叶子出钱给弟弟盖起来的。扶不扶弟魔不知道,弟弟娶妻生子,子又生子,弟弟当爷爷了,还手心向上需要叶子帮衬呢。叶子想,难道我不是赚钱工具吗?男人抑郁,我一个人撑着一个家,一边工作一边接送孩子去上各种课,忙得陀螺一样,我不可怜吗?人这一辈子,活着这么累,评职称,搞宣传,做应酬,管孩子……叶子想,我一个初中毕业生做着大学里的办公室主任,方知做老师实在不是人干的活,当年毕业嫁给周老师的如果不是冬子而是我呢?叶子想,猝死的没准是我不是周老师吧。一个女儿已经是操碎了心,她吃了吗她喝了吗她怎么不高兴……再做后妈不更是闹不完的心吗?周老师,是所有女生的男神,才华横溢,但也就冬子敢冲破世俗,以二十岁的年纪嫁给四十岁丧偶的周老师——周老师比冬子的父母也小不了几岁。

周老师把冬子宠到了骨子里,听同学们说,冬子结婚后只负责学习,顺便整理周老师的著作。冬子是从来不下厨房的,家里餐具都找不上去。周老师教语文耍笔杆子,版权费不知赚了多少。冬子新婚时,叶子吐得一塌糊涂。冬子的文章好,叶子的书法好,叶子始终没明白,她究竟比冬子差到了哪里——倘若一切可以重头再来,叶子真想问一问周老师。直到站在周老师葬礼上,叶子心底深处才生出一丢丢真实的庆幸——幸好当初没有打错主意,这要是中年丧偶,也挺惨的。不往前走一步,长夜漫漫实在难捱;往前走一步,多少人得戳脊梁骨,终究是好女不嫁二夫郎。“妈,”叶子临去省城时还没下定决心,“我们周老师人特别好,我怕我去省里了想他怎么办。”“那你可要想好喽,等你四十岁的时候,他成老头子了,进门当后妈。我听说,周老师去冬子家提亲被冬子父母撵出去了。”想到同学们异样的眼神、村里乡亲们背后说三道四……叶子打了个寒战,她对周老师顶多只是崇拜,哪里算得上爱情。

毕夏和周老师比起来,更像是叶子和冬子人生的一首插曲。毕夏初三那年从县城转来乡中,年轻帅气多金的毕夏,几乎成了全校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叶子写文章写不过冬子,但叶子自认有几分姿色,征服一个毕夏不在话下——为什么要征服毕夏,征服毕夏有什么意义,这些叶子从来没想过。叶子只是不喜欢冬子的冷若冰霜。若说叶子是顶着校花的名头度过初中生活的,那冬子一定是顶着独来独往的名头度过初中生活的。是的,叶子是一盆火,作为同桌的冬子铁定是一块冰。叶子不信邪,五年的同桌,她不信化不开一块冰。但事实上,冬子纯粹得跟一张白纸似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冬子不喜欢叶子的热情——不,哪里是热情,和所有人打成一片的,一定是虚伪。毕夏根本不知道女生在想什么,他是县城银行行长的公子,不过找关系到乡下要个补习的名额而已。毕夏所到之处,从来都是笑脸,冬子这样的冰疙瘩,毕夏也是平生初见。或者年轻人心中都有胜负欲,毕夏和叶子一样,甚是自负,他也觉得化开冬子这块冰准是件有成就感的事儿。奈何冬子像闭关的武林高手,在忙着打通自己的任督二脉,根本没空搭理这俩二货——是的,冬子眼里,叶子和毕夏一样幼稚。冬子喜欢静坐一隅,思考人生的意义:活着,是为了什么?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

如梦,冬子喜欢和如梦待在一起。安静,舒服,即使沉默,空气中都氤氲着高山流水的清新。人生又不是一场舞台剧,需要卖力地表演。不张扬,悄悄地活着,不好吗?冬子喜欢有故事的同学,如梦年少丧母,父亲在城里做生意,又给如梦娶了一个后妈。自古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如梦午夜梦回有没有思念她的母亲?继母待她可好……如梦从来不说。这一点,和冬子出奇地像。家里的事关上门回家去说,和别人说什么呢?丑不丑不知道,不外扬是铁律。说父母偏心眼偏到姥姥家了——确切说,是偏到太平洋去了。凭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尽着哥。哥放屁都是香的,冬子喘气也是错的。一样上学,地里活忙不过来时,必须是冬子请假在家。儿子就是天生少爷命合该吃香喝辣,闺女就是陪太子读书的丫鬟。冬子想不明白索性不想——怪没意思,自杀吗?怎么个死法能不疼呢?想来想去,怎么死都疼。唯有绝食——后来,冬子溜溜躺了两个月,几乎不吃不喝。于是,冬子最后的结论是:死我都不怕,我还怕活着吗?

要说周老师,实在是上天给冬子的恩赐。“你当时那句话,是故意写给我的吗?”周老师有一次问过冬子,“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把我吓个半死。这要是我的学生真轻生了,我恐怕难辞其咎。”

“你猜。”冬子也有狡黠的时候,她才不会告诉周老师,她就是为了周老师的长评。大家会从周老师的长评里,揣度着周老师情感的天平。周老师喜欢我,周老师不喜欢我——这事儿不需要去揪树叶数单双数,也不需要去抛硬币是花是字,用不着那些。加上标点,101字就优于100字,不要小看了这一字之差,那是字吗?那是周老师火热的心。起初写下这话的时候,冬子早就想通了,人生没啥大不了的。父母重男轻女就重男轻女呗,要是没有父母,冬子哪里有体验人生的机会呢。“我一直也有个疑问,咱来个坦白局呗。”

“说。”周老师放下手中的笔,认真地看着冬子,“我什么没对你坦白过呢?”

“当年你明明更喜欢叶子。”冬子直勾勾地看着周老师,周老师黑色的瞳孔里是冬子肉嘟嘟的圆脸,“我是你的学生中最不起眼的,你给叶子作文写的评语比给我的多。”

“傻瓜,这叫什么问题。我的学生我都喜欢,但喜欢和爱无法相提并论。她们都有这样那样的优点和长处,比如叶子能歌善舞,写字好,比如如梦善良沉稳,比如小花刀子嘴豆腐心,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只有你的好我说不上来,就像你的文章,基本不需要修改,不然怎么成范文了呢?但是我确定你在我心里。”

你超凡脱俗,她们都是寻常女子——冬子不会计较周老师把钱花给他的孩子,但换作任何别人,周老师还真不敢保证。这句话周老师一直都没有对冬子说,就像冬子也不需要啥话都说给周老师一样。

冬子感觉哥就像吸血鬼,把她这个妹妹当成了提款机。还好,叶子离开故乡去省城时,没有表达对冬子哥的爱慕之情——冬子哥和毕夏比略矮一些,毕夏来之前,冬子哥是学校里的校草。冬子的兄长,叶子的弟弟,一样的贪得无厌,一样的自私自利——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冬子和哥其实同一年考上学的。叶子去冬子家祝贺时,送了冬子一块手帕,四四方方的白手帕上面赫然绣着叶子龙飞凤舞的草书“友谊永存”。有那么一瞬间,冬子惊喜于叶子一针一线的良苦用心,只是当冬子知道这样的手帕叶子送出去一沓的时候,手帕忽然不香了。叶子走后,哥说:“一个丫头片子念什么学!”没人知道,冬子家里不是爸当家作主,也不是妈当家作主,而是冬子哥倒管朝廷。艰苦的岁月同时供两个学生不现实,总有一个注定没有机会。冬子就这样留在家里务农,春天种子撒下去,几阵风几场雨,种子就发了芽。夏天太阳强大的光合作用,秋天水到渠成见证生命的奇迹——那么小的一颗种子,愣是从阴暗潮湿的地下破土而出,那数不清的日日夜夜,种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呢?种子尚且顽强如斯,难道我会不如一颗种子——冬子有些懂了: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活着没啥值得敲锣打鼓炫耀的,死了也没啥可悲伤。别人懂当然好,不懂也没那么重要,自知就好。春种夏忙秋收冬藏,万物必有譬阖,那就别着急,慢慢来,什么季节做什么季节的事儿。哥毕了业安排到乡里工作,学会了抽烟喝酒赌博,工资每每不够花,最后,周老师因缘际会去了京城,丰厚的彩礼都贴给了哥。

“你上学的钱,够你哥调动工作的了。要不先让周老师找人把你哥工作给调城里去,”冬子妈一把鼻涕一把泪,“你哥老大不小了,咱们这山沟里没人愿意来,你总不能看着你哥打光棍吧。”

寒了心的冬子,真想拿这钱买断亲情——可是不行啊,周老师说,既然爸妈提了出来,就这么办吧。钱和哥的事你都不用操心,好好上你的学就成。

调动工作,在城里买房子,买了房子结婚……冬子想,我做了这么多,就赌哥是孝顺的,别和叶子的弟弟似的,打爹骂娘就成。

叶子父亲癌症那年,是冬子和叶子离开故乡的第十年,冬子永远也不会忘。冬子不会忘不是因为叶子和母亲住在冬子家里,床前尽孝的时候,冬子一次也没看见叶子的弟弟,更别说爱人。而是因为那一年,冬子的母亲也走了。冬子的母亲一辈子为儿子活着,临了缠绵病榻一个月的时间,儿子儿媳孙男弟女,都忙,只有冬子衣不解带不眠不休。“你以后,别管你哥了。”冬子母亲清醒的时候大抵也看清楚了生命的真相,什么养儿防老,都是骗人的。不然为何她的儿子一辈子都在靠父母养活?儿媳妇拿着公公的工资卡,不给也不能往回要,一要就又哭又闹的要离婚。老两口没办法出去打工,寻思把拿冬子的钱还她。结果拼了老命赚点钱尚未来得及还给冬子,小两口听说后,从城里火急火燎回来把老两口好一通数落,临走搜刮一空方才罢休。人活着呀只对自己有意义,就连冬子父亲都会嫌医院的空气不好,“我出去走走。”冬子母亲回光返照时,瘦骨嶙峋的手拉着冬子:“闺女啊,我要不行了,你以后要照顾好你哥,别让你嫂子和他离婚。”

我要是长姐,可以,我可以照顾他,长姐如母嘛,可是妈,我是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是你的儿子,难道,我不是你的女儿吗——冬子在母亲下葬时昏了过去,冬子醒来的时候,亲友都走了,只有周老师守在冬子身边。周老师早就收拾好东西,连夜带冬子回家了。他的冬子,他来守护。

“哥嫂和爸商量找后老伴的事儿,”周老师看冬子已无大碍,没有隐瞒,“他们有意让我给牵线,问问叶子的母亲。”

冬子何尝不知哥嫂在打什么如意算盘——爸有退休金,尽管工资卡一直在嫂子手里,但终归爸自己能替自己做主,当爹的和当妈的不一样。当妈的为了儿子的日子死心塌地义无反顾,当爹的哪里愿意受制于人。与其让老父亲找别人搭伙,不如找叶子母亲。确实叶子母亲人不错,年轻时美女一个,和冬子母亲不差分毫。但更多的是,叶子过得好。二位老人真要走到一起,冬子爸不需要给叶子母亲存钱不说,叶子在省城里,说不定以后谁用到谁。冬子哥嫂都有一颗不安分的心,追名逐利嘛,世人大抵如此。他们俩口子恨不得趴在父母身上吸骨头油,但凡沾边,谁的钱都能拿来用。“你问了?”冬子理解爸上了一辈子班,离了母亲爸根本没法独自生活,但找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叶子的母亲,“千万别,给彼此留点余地。”哥嫂惯会顺杆爬,剜窟窿倒洞都得和达官显贵攀上关系,周老师提亲的时候还没透露去京城的口风,嫂子撇撇嘴:“嫁给一个老头子,要有钱也行,要钱没钱,嫁给他干啥?”直到白花花的银子掂给嫂子,她才眉开眼笑。

至于是小花还是谁问了叶子,冬子不想知道。冬子知道的是:若是两位老人牵手成功,叶子和自己每人必然又多了一份责任——哦,重担。重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冬子哥嫂不想让老父亲去城里和他们一起住,正像叶子弟弟不想让老母亲在家里一样,这世上孝顺的儿女都是相似的,不孝顺的儿女各有各的理由和借口。不能说冬子嫂子和叶子弟媳是恶婆娘,只能说冬子哥和叶子弟是爹妈惯大的白眼狼。巨婴吗?好像也不是,巨婴是啥都不做,专等着天上掉馅饼投喂。冬子哥是做事呢,老想着一口吃个胖子,赚一个花两个,今天花明天的钱,就像银行或者别人的钱不花白不花一样。叶子弟也做事呢,家里就是放不下母亲一双筷子。横挑鼻子竖挑眼,进进出出两口子对老太太是瞪一眼剜一眼,动不动对着孩子指桑骂槐,像是老太太犯下了什么弥天大罪一般。

于是,叶子母亲住在省城叶子家里,冬子父亲住在京城冬子家里。

着实有那么几年,叶子男人是叶子骄傲的外衣:省城,家里条件好,男人长着一张明星脸。一年两次寒暑假叶子雷打不动回娘家,每次都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俊男靓女,本身就是一道风景线。只是过日子这事儿如人饮水。男人蜜罐里长大,哪禁岁月磋磨?妈宝男吗?也谈不上,没啥事业心是真的。倒是叶子工作做得风生水起,差距就是这样拉开的。男人愈发沉默,叶子愈发话多。离婚吗——不可能,叶子不敢肯定自己还能找到家庭条件这么优越的。渐渐,孩子和娘家妈成了叶子的寄托。城里不像乡下,过日子需要操心这操心那。普天下的日子又有啥区别呢?家里就吃喝拉撒那么点儿事儿,男人不管只能女人管,日复一日怨气连天。好在叶子也只是背地里说说,终归结发夫妻不会有啥藏心眼。你贴补娘家尽管贴补,你孝顺丈母娘尽管孝顺。钱在你手里,随便你怎么花——叶子能如何呢?十全九美的日子,和谁过不是过。生活不是电视剧,见天光鲜亮丽,不也得有一地鸡毛吗?总比冬子那样颠沛流离稳当,叶子想:也许,真不是谁都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冬子四十岁那年,周老师走了。冬子好悬没缓过来。起初,冬子把自己锁在家里,可是,家里犄角旮旯到处都是周老师的气息。冬子戴上墨镜出门,京城三环的街道,哪里都是两人洒下的足迹。冬子站在过街天桥上,看着万家灯火,泪如雨下。今日葬你人笑痴,他日葬我知是谁。没有周老师的京城,轰然倒塌成一片废墟。冬子和老父亲回了县城,到底哥嫂给爸物色了一个老伴,这样,爸和老太太回了乡下老家。冬子也火速再嫁——要有个情感转移出口才好。至于爱不爱的,咿呀。调皮,奢侈品不是必需品。

如梦,小花,叶子,冬儿,毕夏。哦,对了,小花和毕夏婚后各玩各的,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就是不离婚——影响不好。公家的人,巴掌大的小县城,结婚离婚分分合合就像明星官宣。不管闹哪样,都和闹洞房一样实时在线成为谈资。一纸结婚证在手,免去诸多七大姑八大姨的说教。当年两人缘份不浅,又做了医学院同学,说来是有感情基础的。头两年借着老乡的光,两人多了一些往来。时值毕夏父亲大势已去,毕夏的人生还没来得及安排明白——毕夏自己也没学明白。原是男强女弱,毕业后掉了个,男弱女强。离了父亲庇护的毕夏,忽然之间就成了绣花枕头。小花已然是县城外科大拿,毕夏连医师执业资格证尚未到手,无奈之下拖人胡乱在卫生局找了个闲差。小花当初也是一时感动于毕夏的殷勤,又担心拒绝毕夏后他真去寻死,稀里糊涂就嫁了。哪成想,结婚后毕夏的少爷习气是一股埋起来的坏水,真真一股一股往出蹦啊。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小花说了,这年头,谁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夏早不是当年的毕夏,中年发福,油腻男一枚。父亲犯了事儿一撸到底,毕夏仕途随之走到了终点。冬子真不明白,人到中学时基本定性了,怎么进入社会这个大熔炉就面目全非了呢。是熔炉温度太高了吗?还是熔炉有毒?

要说熔炉有毒,也得是乱世的时候吧。太平盛世真有毒的话,保不齐也都是个人自己淬的火。怨得了谁呢?

如梦远嫁京城,且是高嫁。她男人陈源,是陈厅长的孙子,祖上是陕北那边的大地主,大到什么程度,偌大的城市整整一条街都是陈源家的。斗土豪劣绅时,蒋介石为他们祖上求过情,好像蒋介石一个远房侄女嫁到老陈家,说起来,陈源家过去和蒋家沾亲带故。陈源祖上在军方有些势力,当年逃往台湾后,他爷爷做了一任行政厅长。几十年,再没回来过。如梦高嫁自然不是因为过去那些陈年往事,而是陈源奶奶正经是大家闺秀。念过几天私塾,论墨水喝得不多,但人家无师自通。妥妥的民间艺术家,随便穿针引线,信手拈来的就是一幅可珍藏的刺绣。陈源喜欢秋日里端着一杯桂花饮,站在廊下。院子里的桂花碎碎闹闹,只有裸露在外的树皮像陈源一样饱经沧桑。陈源面前是他自己研究的桂花饮,奶沫上漂着两粒桂花,淡淡的,让人挪不开眼。前些年,从台湾回来的老兵,捎回来爷爷惠存的右任书法。爷爷为退辅会、荣民之家、眷村、老兵探亲,做的所有努力,陈源知道,爷爷能做的都做了。父亲死不瞑目的是爷爷再没能回来。中堂上,悬挂的书法遒劲有力犹如刀刻: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陈源正看得入神,如梦走了过来:“亲爱的,该吃药了。”陈源生意做到了国外,长期劳碌倒时差,神经衰弱。即便显贵如此,陈源心中还是有一大块伤疤。从小和奶奶和母亲和两个姐姐相依为命,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每每看到小伙伴牵着爷爷的大手,或者骑在父亲的肩头,陈源都会偷偷地哭上一场。

如梦从记事起,对人生就没有太高的追求。没妈的孩子早当家,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很好。爸是最早下海经商的那拨人,县里市里京城,生意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时代的浪潮让爸成了改革开放后第一代北漂。如今爸妈还有自己和两个弟弟,早就有了京城户口。是的,继母人很好,是爸的贤内助,对自己比对两个弟弟还好。自己初来京城时,跟着爸天南地北跑生意,缘分使然,二十六岁那年遇见了三十岁的陈源。说来也巧,当时妈正愁没有门当户对的亲事,高门不成低门不就,生怕委屈了如梦。那年妈在医院做阑尾炎手术,和陈源父亲一个病房。陈源的细心体贴,一下子让妈双眼放光。在妈看来陈源满脸都写着“如梦的男人”五个大字。文质彬彬,谦逊有礼。没等出院,妈就和陈源母亲结了亲家。

“妈,你怎么断定陈源会对我姐好啊?这刚见几面啊,都不了解。”两个弟弟都在京城上大学,全家连夜开家庭会议。

“这了解一个人啊,不一定要多见几面。你看他们原生家庭,他父亲对她母亲好,就冲这一点,陈源就赖不了。”妈看看爸,又接着说道,“他爸病成那样了,还生怕陈源妈担心。陈源姐姐还有外男外女,一看就是有规矩的,家风好的,人错不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妈看得一点儿没错。如梦见了慈眉善目让人如沐春风的陈源奶奶,言谈举止间皆是从容,举手投足间万般优雅。头发齐齐整整,七十岁的人没有丝毫暮气,一身旗袍尽显风流。岁月从不败美人,风韵这东西,真不是谁都有的。皱纹长在别人脸上,可能都是老态,但陈源奶奶的皱纹,分明都是故事。

豪门配豪门,最美妙的不是为了家族利益联姻,而是你很好,我也不差。如梦家的四合院当年拆迁了,但陈源家从陕北辗转到京城后,早年置办的四合院仍在。基因这种东西,真的是不服不行。奶奶修改的家规第一条就是无论男女不许沾政治。奶奶也是多虑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陈源天生喜欢做生意,生意场上如鱼得水。纺织品同行忙着斥巨资做宣传打广告请代言的时候,陈源的如梦纯棉纺织品工厂生产的床品早就品质取胜,占领了市场的半壁江山。冬子为每套床品撰写的故事,更是为如梦床品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冬子嫁周老师,冬子回县城,冬子再嫁——冬子做什么,如梦都理解并且尊重支持。冬子说,如梦就倾听;冬子不说,如梦就不问。如梦当然懂冬子,敢爱敢恨,随心而活。就一辈子而已,怎么开心怎么过,何必活在别人的嘴巴里。冬子把家业留给周老师的孩子,她不走,孩子肯定会善待她。可是,冬子还有老父亲,冬子还有兄嫂一家。没啥生活常识的冬子,再嫁也好,要能生个一儿半女,人生也了无遗憾。

“回京城来,别忘了你是我两个儿子的干妈。”冬子父亲死,冬子离婚,如梦第一时间知道了,她知道冬子能扛过去。爱的人已逝,若是爱能排名,周老师是冬子的人生第一爱,然后才是冬子的母亲,父亲。

确实,冬子和任何别人都没有多深的感情——除了周老师,母亲,如梦,再没有谁。其他的,都是任何别人。不,还有书。冬子喜欢一头扎进书里,看网友娃娃推荐的《尼采在哭泣》:任何不曾杀死我的东西,让我更强大。看《张爱玲全集》。怎么看着看着,就在网上搜起了张爱玲和邝文美的友情,邝文美温暖了张爱玲的余生,原来林语堂说得没错:人生得一知己,可以不恨。

冬子眼睁睁看着父亲火化的。整整一年时间,罹患心肌梗和脑溢血的父亲,先从重症监护室躺了一个月。醒了之后,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浑身插满管子的父亲又在普通病房躺了五个月。剩下半年时间,天天在医院做康复理疗。父亲受罪,冬子身心俱疲。高额的医药费护理费,冬子倾家荡产没有憾怨。冬子只是不明白,那个和主治大夫嚷着要抢救老父亲的兄长,起初还出出力,最后是既不见人又不出钱,那是养了他一辈子又养了他妻儿20年的亲爹,结果又如何呢?冬子也不是不明白,不愿相信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哥嫂要忙着赚钱,忙着过他们的小日子,哪里顾得上父亲呢?

人生啊,人啊,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冬子从不担心钱的事儿,哪怕身无分文,如梦总会各种名目给冬子发红包。

“陈源帮你找了一个经纪人,你要不要见见?”视频里,如梦倚在桂花树下,悠哉悠哉地晒太阳,阳光透过桂花树的枝枝杈杈,闪耀着点点金芒。

“哦?这倒稀奇,怎么想起这一出?专业经纪人吗?”果真也好,冬子想着也得食人间烟火不是吗?周老师帮冬子改稿的长篇《芦苇地》早就该签约——算了,周老师不在,出书给谁看呢?

“不见了。等我哪天两眼一闭,你就帮我把我的手稿和我一起烧掉,然后挫骨扬灰就成。”这世界那么多人,见了怎样不见又怎样。就连自己,冬子都想好了,死后最好随风飘散,一粒尘都不剩,冬子想,我不信这样还能成型。这人间,冬子再也不想来。有了如梦,冬子谁也不恨,只是也不再有任何牵挂。父母在尚有家,纵使爹不疼娘不爱终是个归处。周老师在尚有家,周老师一走心就随之而去。再成个家又能怎么样呢?终究谁都不是周老师,周老师在冬子的心里安营扎寨,除非死,能将周老师连根拔去。

“瞎说什么呢?”如梦觉察了冬子的颓废,“我的灰姑娘,别废话,早点回来我们出去转转。孩子们想你了,想要带上我们几个和他们去国外转转。对了,我和你提过陈源的两个把兄弟,老二做旅行社的,想给你做经纪人的是老三,老三比咱们小十岁,你一定能和他聊到一起。”

一晃几年过去,经纪人早和冬子成了家。冬子习惯称他孩子,四十岁的人活得那叫一个认真。明明是官二代,却要啥没啥。巧了,和冬子一样没有房子车子票子,但两颗流浪的灵魂紧紧缠绕在一起。最终让冬子动心的,不是经纪人官二代的身份,亦不是他年轻的容颜,而是他的纯粹。说起来缘于大家去商场买鞋,冬子试鞋的时候,经纪人半蹲半跪在那里帮冬子系鞋带,那一刻,冬子很抱歉周老师靠边站了。

是叶子忽然联系,冬子才发现自己好久没想起周老师了。“叶子要来玩,”冬子不知怎样和经纪人介绍,“上学时如梦我们关系都不错,你说我要不要捯饬捯饬,做个头发买件新衣服啥的。”

“有一次如梦你们说起的校花吗?”经纪人放下手机,看着冬子,“我觉得没必要,就这样挺好。染烫伤发,你没看人家还有特意漂白的吗,天然就好。你有相中的衣服咱就去买,不为见叶子,只为你喜欢。怎么舒服怎么来就行。躺好,洗洗头发。”

看看镜子中的白发,冬子释然了,那些白发,有为周老师白的,有为父母白的,哪一根为谁而白何时白的,分得清吗?根根白发都是岁月,染它作甚。冬子乖乖地躺在那里,享受着经纪人私人定制的服务。洗发,按摩,吹头,端坐梳妆台前的冬子想起如梦说的:“你和她聚吧,毕业后我和叶子再没见过,说啥呢?”

“叶子怎么想起我来了?不会是真想我了吧?她闺女收到录取通知书我是不是得随个礼啥的?”接站的时候,冬子原本还略带一丝局促,“你说这么多年没见,我连代步车都没有一辆,是不是有点穷酸?”

“傻瓜,你想多了。第一,她们来旅游,觉得有熟人不会踩坑;第二,不用随礼,随少了拿不出手,随多了咱没有;第三,城市交通这么发达,咱们打地铁来的,穷酸吗?”经纪人边说边松开手,理了理冬子的短发,“好着呢。生活不是战场,不需要和谁比。”

是哦,冬子暗笑自己怎么活回去了呢?十几岁时天天研究生死问题,五十岁的人生死都早已看开,还有什么大场面是我禁不起得呢?

车站广场刚刚还没什么人,只有广场上的桂花树静静地在那里守望。黄的、白的桂花在落日余晖里悄悄吐露着芬芳。不知为何,今年的桂花比每年开得都早,冬子一度怀疑桂花早产,八月而已——也忒早些,以前闻到黄色桂花特香,今年不知为何怎么闻也闻不出以前的香味了。娃娃说这话的时候,冬子才蓦然觉察,是呢,若不是桂花烂大街就是来得不是时候。谁知道呢,这世上原就有无数解不开的谜,兴许老天爷都未必知道谜底。

叶子牵着闺女的手,从负一层的电梯一层一层往上升。广场的站台上望出去,整座城市不是旷野更不是废墟。酡红的云笼罩着灰色屋脊白色阳台,没有清晰的面目,却又并不模糊。远远的,冬子和男人依偎着,一对璧人。广场上热闹起来了,各种声音冒出来。高跟鞋和石板接触的嘎嘎声,空调飞速转动扇叶的嗒嗒声,出租车关门的声音,都不太真切,估计在老天爷心上,只是刮了一阵耳旁风。还有叶子拉杆箱轮子咣咣触地的声音,有些刺耳。

叶子抻一抻裙摆,拍了拍黑色打底裤的土,迎向前去的时候,叶子听到桂花落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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