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个长点的片段,今天想修改一下,并且想给这条狗起个有深意的名字。但感觉不知道修改那个地方,唯一有一个就是想删去一个片段,但又感觉需要那个片段,有些不舍。而且也找不到符合的名字……)
在那段时间,我注意到班级上有个“六指男孩”。他的右脚天生拥有六根脚趾。多出的这一根脚趾,让同学们对其产生了排斥。他被排挤于一个角落里,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活动,那些大胆展示课本的捣蛋男生每天都对他侮辱,甚至打骂。不仅如此,他的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老师也对其产生了深深地厌恶。
我看到他的受辱和孤独,心里产生了同情,想与之接近。但我心里有些恐惧,假如我与他产生了羁绊,那么别人会把我与他绑定到一起,我也会受到大家的侮辱。反看那些所谓的坏学生,实在令人羡慕。他们与老师作对抗,把老师气哭;欺辱同学,凌驾于同学之上。我想,我应该把同情抛到一边,把软弱埋在心里。我开始与这些同学接触,加入他们的队伍。
他们个个都留着在当时显得十分前卫、怪异的发型,穿着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衣服,而我则留着土里土气的小平头,穿着一身黑色泛灰的衣服,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显得格格不入。他们在校园的各个地方,时常会破口大骂,蹦出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而我说不出来,只能跟着哄笑。在学校的厕所里,他们拿出自己藏起来的香烟,潇洒地吞吐着。我主动要求让他们给我一支,学着他们的模样,生疏地用嘴噙住,轻轻吸了一口。香烟并不香,我感到嘴里一阵苦涩,快速将烟吐出,他们看见之后骂我:
“抽烟得过肺!不会抽就别抽,别他妈浪费我的烟!”
我鼓起勇气,重新尝试了几次。我把烟雾含在口中,胸膛起伏作呼吸状,但我感到舌后似乎有个挡板,烟在那个地方迟迟不肯进去。有个长头发的同学猛抽一口烟,吐出一口浓密的烟柱,口中的烟柱消失殆尽,空中的烟柱缓缓散开,四处飘荡。他脖子一扭,向斜上方甩了一下额前的长发,随后从那片停留在空中的烟幕中穿过来。那些小心翼翼的烟雾顿时受了惊吓,害怕地向四周逃窜。他走到我的面前,伸手向我的脑袋拍打了一下,对我喊道:
“他妈的,深呼吸!”
我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心神恍惚,口中的烟不经意间突破了挡板进入了喉咙,我感到仿佛有一把刀在我的喉咙处轻划了一下。我咳着把烟吐出来,口腔苦涩,喉咙辣痛,眼泪也涌了上来。他们纷纷笑着把烟头朝空中抛去,烟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走出了厕所。
有了这一次的被迫尝试,我开始熟能生巧。我偷偷买了一盒烟,学着他们的模样把烟分给他们。我轻车熟路地点上烟,烟雾毫无障碍地进入喉咙,然后吐出一道有力笔直的烟柱。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会抽烟,我就和他们无二,理所当然地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但我发现,碰到老师我依然不敢作对,碰到同学也不敢随意欺辱。我整日跟在他们后面,伪装着自己强横的外表,但实际我的心里依然敏感脆弱。
我记得有一次,宿舍的便池堵住了。这一切全归功于那几个同学,他们上完厕所之后,把烟头和厕纸全都一股劲地塞进了便池。他们起哄让那个“六指男孩”去捅厕所,六指听见之后,脸色苍白,起身欲要逃脱,但随后就被那几个同学团团围住,逼到了角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一群狼围住。六指立马败下阵来,他低着头,用求饶的语气给他们说:
“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他转身拿起一只红色马桶刷,走进了厕所。那几个同学相视一笑,把厕所门一锁,然后回到了床上。没有多久,我就听见厕所传来一个声响,像是一块石头磕磕绊绊落进了深井,随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开门!”
那几个同学听见他的喊叫,以为便池通透了,起身就去开门。六指出来之后,那几个同学捏着鼻子问他:
“怎么样,通了吗?”
“漏了,漏了……”六指男孩低着头发出像蚊子一样的声音。
那几个同学跑进厕所一看,便池确实是通了,并且是完全通了。他们隔着那个洞口看见了些许光亮,隐隐约约看见了楼下的便池。他们出来之后,对着六指就是一顿乱骂,六指低着头一语不发,像个犯错的孩子。过了一会儿,楼下的学长就上门查询情况,那几个同学纷纷指证是六指干的,一直低着头的六指男孩此时发出了哭声,他抹着眼泪,极其委屈地说:
“是他们让我干的。”
那个学长看了看六指,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让他们赶快把便池修好。学长一走,那几个同学重新围住了六指。是谁干的?明明是你干的,还想推给我们?你他妈是不是皮痒了!六指男孩开始大声哭泣,眼泪顺着脸庞滴落在地。眼泪没能让这几个冷漠的怪物产生同情,但让自己产生了勇敢。
“就是你们让我干的!”他尖厉地喊了一声,随后哭着跑了出去。
六指的尖叫,让那几个同学愣了一下,也让宿舍里其他冷眼旁观的人震惊,包括我在内,我们都没有想到一直逆来顺受的六指会发出如此尖锐的反抗声。那几个同学反应过来之后,朝着门口的方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你他妈给我等着!”
他们转身走向我,向我要了几支烟,开始密谋今晚要怎样对付六指男孩。那个长毛说,很简单,晚自习下课就把他拖到厕所就行。他云淡风轻的样子让我感觉不是在教训一个人,仿佛是在玩弄一只小猫或者小狗。他们又给我要了几支烟,随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发出了邀请。你也去!仿佛是要参加一个机会难得的盛会。
六指下午独自坐在角落,连课本都没有打开,老师在班里兜兜转转,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他不再流眼泪,勇气也消失殆尽,他偷偷瞄了一眼那几个同学,发现那几个同学正在对着他冷笑,赶忙低下了头。
晚上下课铃声一响,那几个同学瞬间坐起来,径直走向六指,拖着他走向厕所。他们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我做了个抽烟的姿势,挥手示意我跟他们一块去。我把抽屉里的烟装到兜里,跟在他们后面。一个人抓着他的衣领,像抓着一个小鸡仔,后面的长毛一直推搡他,把他挟持进了厕所。在他没有准备好迎接教训的时候,长毛一脚把他踹翻倒地,接着另外几个人开始轮番踹着地上的六指。让你顶嘴,是谁干的?啊?是谁干的?问你话呢!你他妈的还不说是吧?一脚一脚如同硕大的冰雹重重砸在他的身上,他一声一声地呻吟着。长毛踹累了,看到了身后的我,对我说:
“过来啊!”
我犹犹豫豫走了上去,长毛伸手往我兜里拿出烟,点上,一口浓重刺鼻的烟伴随着他的话语吹到我的面前:
“你怎么不教训教训他?”
我看着他的眼神,眼神充满了质疑,似乎是我出卖了他。他推了我一把,把让我推到了六指身前。此刻身边其他几个同学还在边上教训六指。是的,只要我踹上一脚,我就可以完全加入了他们,也真正地变成了他们。我融入到了这群疯狼之间,看着他们疯狂地对地上的猎物进行撕咬,此刻似乎也变成半人半狼的怪物。我颤颤巍巍地抬起脚,一脚踹了上去!
“汪汪!汪汪!”,一阵急促的吼叫传到我的耳边,使我离那个六指男孩越来越远。我看到小花在沙发上窜下跳,对着我嚎叫不止。我上前想要把它抱进怀里,它扭头躲到了沙发的角落,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那副模样就像见到了一只凶猛的狼狗。我自嘲地摇了摇头,叹着气对小花说:
“你也讨厌那样的我吧……请原谅我,我向你保证,那一次之后,我再也没有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把手伸向角落里的小花,眼神充满了真诚,小花看着我的眼睛。过了许久,它“汪”地一声扑倒我的怀里。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原谅我。我抹着小花柔软的绒毛问它,小花,你听累了没有?虽然我还有很多话要与你讲,但我不能一直自私地向你倾诉。我起身想要抱着它回卧室,它从我身上跳下去,用嘴扯着我的裤腿,让我坐回沙发。它重新跳到我的怀里,“汪汪”叫着,示意我继续讲下去。我感动地看着依偎在我怀里的小花,准备继续诉说。但在讲诉之前,我想给你拿些你最爱的火腿肠,即便你并不是为了火腿肠才愿意听我讲诉。
当我踹下去之后,立马就后悔了。他们对六指拳打脚踢时,发出“咚咚”的声音让我感觉很坚硬,像踢到了一块钢板上。但事实上,我的脚碰到他的身体的时候,我感到我仿佛触碰到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触碰到我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他在地上呻吟着,我也在心里哀嚎着。我不应该这样做,我不能加入他们,也不可能变成他们。
从那天开始,我开始远离他们,不再跟在他们后面。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身边缺少了一个身影,只在需要抽烟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我。他们伸手向我索取时,我拒绝了他们,他们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那副神情就像那天听到六指的尖叫一样。之后,他们又来过几次,让我对他们更加厌恶。我向他们解释,我不再抽烟,无需再来找我。渐渐地,他们不再来找我,我也刻意离他们越来越远。我们形同陌路,就像最开始一样。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欺辱同学和老师,我还是原来那样软弱敏感。我出现在他们中间,又默默离开了他们,从未融入过。
在我的记忆里,步入高中之后,那些同学因为欺辱同学被学校开除,六指也早早地退了学,我再也没见过他们。我记得在多年后的一个下午,我在公交车上碰见了他。那天阳光明媚,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从车窗外透过来照在他的身上,夺目耀眼。他的样子一点都没变,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我坐到了他的旁边,想要给他说话,他却突然转过身来,笑着对我说:
“是你吗?同学?”
我有些惊喜,赶忙回复他,你还认得我?他说我的样子也是一点没变。我主动向他提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并真诚道歉。他说都已经过去了,他甚至不记得我对其踹了一脚,只看到一个匆匆逃离厕所的狼狈身影。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成那群人,他并不讨厌我,甚至还有些投缘,他说他那个时候感觉我跟他一样,孤单懦弱。
临下车前,我们互留联系方式,与对方告别。我偷偷把他的备注改为了六指,可后来当我想要联系他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这让我对我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怀疑是自己的执念和意识对记忆进行了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