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我本想直接推门进去,但妈妈说过,不敲门就进别人房间是不礼貌的。我抬起手想敲门,又想起妈妈说,打断别人讲话也是不礼貌的。我歪着头,想了想,靠在墙壁上,等着妈妈打完电话。
有点冷,不知从哪里窜进来一股冷风。我攥紧怀里的小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妈妈怎么还没讲完电话,好想睡觉,上眼皮像是一片不由自主向下掉的落叶。
近来,我总是很嗜睡。我很害怕,问妈妈,我是不是生了病快死了。妈妈将我抱在怀里,笑着说,怎么会,我们瑶瑶是小孩子,小孩子当然要多多睡觉,才能快快长大。
可我已经这么大了呀!我伸出手在妈妈和我的头上比划。妈妈握住我的手,说,瑶瑶多大,在妈妈心里都还是个小孩子。妈妈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是藏了宝石一样发着光。我忍不住伸手去接,妈妈却偏过头,偷偷把那些亮晶晶的宝石藏在了自己的手心。
妈妈真小气,我也想要亮晶晶的宝石。妈妈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笑着说,没有宝石,那是藏在眼睛里的水。说着还伸出手,摊开手心给我看,我上下翻看妈妈的手掌,真奇怪,那些宝石去哪里了。
“瑶瑶,瑶瑶……”
我睁开眼,妈妈忧心地看着我,怎么在这里睡。我揉了揉眼睛,说,想和妈妈一起睡,可是妈妈在打电话。妈妈把我安置在床上,像哄小婴儿一样,轻轻拍我的背,以后瑶瑶想和妈妈睡,直接进来就可以了。
我点头,风拂动窗帘,万家灯火的城市却漆黑一片。
一个声音在耳边叫嚣,叫呀,喊呀,你不是很能吗?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糊在了眼皮上,我拼命地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叫嚣,像吐着蛇信子的毒蛇,嘶嘶嘶地冰冷又黏腻,你不是喜欢帮助人,看现在谁来帮助你?我早说过吧,别多管闲事,你不听,那就一起咯。
好冷,好黑。
是梦吗?对,肯定是梦。妈妈说那些可怕的东西都是梦,可梦怎会这般真实。那淋在头上的水,爬满身体的虫,塞进嘴里的粉笔,划在皮肉上的刀片……
不要怕?我们只是想给你颁奖?你们好学生不是最喜欢领奖了么?
你不是喜欢帮助人?怎么没人来帮你?
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和解?想都别想!你女儿毁了,那我女儿呢?你女儿是女儿,我的女儿就不是女儿吗?你们等着吧,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
啊!啊!啊!好吵。怎么还不醒来,我拼命地在黑暗中横冲直撞,膝盖跌破了,手掌流血了,脚磨破了,可为什么这无尽的黑暗仍没有尽头?
就这样吧。我沉沦在黑暗里,任由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没有尽头的路,太累了,我不想走了。
我躺在冰冷的黑暗里,捂住耳朵,来阻隔那些无尽的谩骂和嘲讽。
啊!好安静。
可为什么,仍有一个声音,撕裂黑暗,跨越千山万水而来?
瑶瑶,瑶瑶……别吓妈妈。刘医生,刘医生,求求你,快一点……瑶瑶,瑶瑶……你不能留下妈妈一个人,没有你,妈妈要怎么办啊。
滚烫的液体,像突然而至的瓢泼大雨,灼醒我早已冰冷的心。
是呀,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从小,妈妈不是就说过了吗?失败不可怕,失败了爬起来再来一次就行。可是妈妈,我好累呀。这一次就不重头再来了好不好?
可你真的就要这样放弃吗?你又没做错什么?你不过是不爱说话不合群,你不过是偶然帮助了一个人,善良有什么错,爱学习有什么错?
不爱说话不是我的问题吗?可他们都说我假清高,骂我小哑巴。
当然不是你的问题,你忘记妈妈说的了吗?世间花有千百种,每一朵都自有盛开的理由。
金器滑过琴弦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像淙淙流淌的溪流,沁润干涸的心田。我睁开眼,蓝色的窗帘在眼前翻飞。
我想起来了。那天,妈妈出去给我买蛋糕,徐容的爸爸妈妈来了。他们站在我的面前,祈求我原谅他们的女儿,说她还没成年,留下案底,这辈子就完了。我看着他们上下不断翻飞的两片嘴皮,那些日日夜夜折磨我的,好不容易挣脱的恶魔再一次向我袭来。
它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齿和恶臭的黏液,将我一寸寸地吞噬。曾经我以为只要我忘记我便可以逃脱,所以我将那些暗无天日的欺凌侮辱埋葬。可是,溃烂了的皮肤,只有将患脓的皮肉彻底剜去,否则只会在日复一日的创口中越烂越大。
妈妈见我醒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妈妈不该留你一个人。滚烫的泪水濡湿我的背,我轻轻地拍着妈妈的背,等她平静下来,才静静地告诉她,我想去警局。
妈妈又惊又喜,双手不住地摩挲着裤腿,担忧地看着我说,瑶瑶你不用勉强。我摇摇头说,没关系妈妈。
我早该站起来,正是我的懦弱,他们才有恃无恐,才让我身上的疮越烂越大。
金色的阳光,穿过蓝色的帘幕,照射在纯白的床单上。我迎着阳光,望向窗外那一株在风中颤动的玉兰花。
现在,是时候将那些烂掉的皮肉彻底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