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1-23 农历腊月廿九

什么样的刚需,决定了你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被动的刚需,只会让你被动地生活,结果不掌握在你的手里。

主动的刚需,让你成为生活的主人,虽然比较困难,但至少你掌握了主动权。

从被动转换到主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

认清刚需是可以培养的。

一旦你知道了这一点,就已经获得了巨大的进步。剩下的就是利用我们已经学过的知识,一点一点地建立真正正确且必要的刚需。

留言01

Aimee:这篇文章感触良多,我渴望成功,却总是很难成功。我付出努力,但是不能立马生效,所以我努力一段,懈怠一段,抱怨一段,甚至怀疑自己。

李笑来

每个人都渴望成功,这没有什么错。 但是大部分人其实都忽略了一个前提条件,他们渴望的不仅仅是成功,而是“马上”成功。 任何目标其实都可以达成,但是之所以有人没有做成,就是因为他们太希望短期内见到效果。

任何一个目标,加上“马上”两个字就会瞬间变味儿。

因为你希望马上见效,所以你对于现状就会更加不满,对于自己的进步缓慢就会更加没有耐心,这种落差感就会促使你选择放弃。

回顾一下过去半途而废的所有事情,是不是都带有这种属性?

所以在制定目标的时候,不妨给自己加一个限制条件:

不求马上见效。

有了这个提醒,你对于未来的预期也会相对正常许多。

留言02

静:读了今天的文章,想到了身体健康。比如说你知道每天要认真刷牙,道理你都知道,可是你不太想做。因为你活在当下,刷牙刷不好,不会影响现在吃东西。活在未来,就会知道,这些都会对你有所影响。生活中的其他选择是不是也是这样?

李笑来

活在未来的一种方式,就是能够提前感受到现状给未来带来的痛苦。

每个人都是懒惰的,只有极个别人会督促自己不断前行。

他们是否也同样懒惰呢?答案多半是:是的。

但是为什么他们能够克服这种懒惰,而不断地向前迈进呢?

这并非因为他们不懒,而是因为他们知道,现在的舒服会造成未来更大的痛苦。所以他们只是做了一个选择,为了未来能够舒服一些,所以克服了现在暂时的懒惰。

锻炼这种感受未来的能力,是我们摆脱现状的有用法宝。你能越清晰地感受未来的痛苦,你就越有动力从现在开始积累。

留言03

张心和:我想了一下自己为什么总是娱乐用的时间比有关学习成长的时间多,而且多出好几倍,那是因为我总是喜欢被动地被吸引,被动地被娱乐,所有的注意力都是被动的。而主动的注意力真的特别少。

李笑来

看美剧,看娱乐新闻,这些都是容易集中注意力的。换句话说,这些节目的设计本身就是为了攫取你的注意力的。

但真正有价值的,恐怕是那些并不容易的,并且需要你主动控制自己注意力的事情。

比如看一本专业书籍,集中精力练习乐器,每天花时间坐享,这些都是你需要刻意锻炼的注意力。

只有这样的注意力,才能给你带来回报。

其实这个判断标准非常简单,你只需要看看自己在使用注意力的时候费不费力气,就能知道自己是在主动集中注意力,还是在被动地关注某一个事情。

留言04

所长别开枪,是我:每次到过年时才会发现自己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就像上学时,每次到了交作业才发现作业没做,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正确的刚需或价值观,践行到生活的每一天,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地理所当然。

李笑来

“截止日期”才是第一生产力。

每年年终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人感叹时间过得飞快。这种感叹不是因为这一年做了很多事情,觉得时间不够用,而是因为回过头来看,这一年的时间好像没有做什么。

每到一个特定的时间节点,我们就喜欢放慢脚步,做一些回顾。

这本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们要知道,回顾总结这种事情,其实每个月、每周,甚至每天都要做。而不应该被日历牵着鼻子走,只在特定的时期才想到要做。

这其实也是你价值观的一部分。

你是否只会在别人规定你该努力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应该努力?你是否在别人让你休息的时候,才选择休息?

想明白这些问题之后,其实你已经获得了某种程度的解脱,这是我们获得自由的重要方式。

留言05

婷婷:人本质上是要跟基因作战,开启元认知能力的人才有机会战斗,战胜战败另说。连元认知能力都没开启的人,终生在基因控制下生活直到终点,然后陷入下一个轮回。

李笑来

我们生来不完美。

很多缺陷几乎是写在基因里的,我们的懒惰,我们的贪婪,我们的恐惧,很多都是天然的。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有办法克服这样的天性。

因为我们有大脑,我们有思维,我们还能开启自己的元认知能力。

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让我们不是简单地受基因控制,而是有机会做出自己自主的选择。

我们每周更新一个概念,其实都是克服基因缺陷的重要工具。每周往自己的工具箱里放一个工具,等到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使用。

但是光有工具箱和工具还不够,你还要能够熟练地运用它,并且合理地摆放它。这样才能在需要它的时候,马上找到对应的工具,并且利用它解决问题。

成长记录征集


☞ 公平 共识 O_o事实 &关系

公平这件事太难了

可能是现代最伟大的经济学家肯尼斯·阿罗(Kenneth Arrow)在《组织的极限》(Limits of Organization)这本书中引用了一位犹太教拉比的天问:

人不为己,谁来为你?人不为人,还能算是人?(If I am not for myself, then who is for me? And if I am not for others, then who am I?)

跟许多人想象中不同,经济学家关心公平问题。近来连续看到两本出自诺奖得主的书,一本出自阿罗,一本出自阿玛蒂亚·森,相隔几十年,书名完全一样,都叫《伦理学与经济学》(On Ethics and Economics)。毕竟这世上不存在与分配无关的生产,不关心分配以及与之相伴而来的公平问题的,不是好经济学家。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谈不到公平;有一群人但如果纯粹是敌人,也谈不到公平。只有一群人要合作的时候,才谈得到公平。

要达成合作的前提是有合作的空间,就是一方愿意接受的最低条件与另一方愿意出的最高条件之间有交集。这两个条件就叫作底价,一般藏在心里秘不示人,但不是所谓的心理价位,而有其客观依据。经济学家把它叫作机会成本,谈判专家把它叫作BATNA(Best Alternative To Negotiated Agreement),也就是假如谈不成时的最优选择,指的都是同一件事:要达成一致,双方各自至少要拿到底价,否则不如不谈。

两个底价之间的交集,也即买方的最高价超出卖方的最低价的那段区域,是这宗交易创造出来的额外收益,是双方共同做出来的蛋糕。只要谈得成就总比谈不成好,这句话永远正确,因为它是自证的:谈成了双方就一定是凭空把一块蛋糕给做出来了。

问题是,双方各自拿走底线利益之后,余下来的那些蛋糕怎么分才是公平的?做蛋糕是正和游戏,分蛋糕却是零和游戏。零和游戏就是你多我少,搞不好变成你死我活。这时候,在这里谈公平,该有多难。

海盗分配法与纳什分配法

平分怎么样?

这是人们通常想到的第一种分法。缺少任一方都做不出蛋糕,所以剩余蛋糕平分。我把这叫作海盗分配法:合作所得,见者有份,平均分配。连海盗都这么分,可见其多么公平。

但是,人与人不同,说得最简单,交易双方往往是一方比另一方更有钱,同样一块蛋糕对双方各自的效用也不同。100块钱能救穷人一命,富人则眼睛懒得抬一下,效用不同而已。盖茨就不应该去捡地上的100美元,不值得。交易发生之前双方就有的初始差别并不独立于交易,它贯穿始终,影响到当前的交易,于是催生第二种分法——

不是按绝对值而是按照效用分配。我把它叫作纳什分配法,它出自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纳什。它认为应该在均衡点上分配,均衡点的意思是偏离这个点为任一方所增加的效用都小于另一方损失的效用,从而导致总效用损失。

天道分配法与人道分配法

很不幸,按照纳什分配法来办,问题换个方式又出现了:富人客观上往往会变得更富,因为只要是达成交易,平等地满足富人和穷人各自的效用需求,也会使得富人从蛋糕中绝对地分得更多。因为与穷人相比,富人需要分得更多的蛋糕才能获得等量的效用。稳定的市场经济总是倾向于加剧社会中的财富差距,也是这个道理。

这事还有更深一层麻烦。许多时候,富人穷人双方的诉求加起来超过了蛋糕总量,不够分的时候又该怎么分?

一种分法是分配时穷人和富人同时开始但并不同时结束,好比同时往两个杯子里倒水。穷人诉求低,杯子小,富人诉求高,杯子大。同时注水,穷人的杯子满了就不再往里倒,继续往富人的杯子里倒,直到水倒完为止。

富人分得多,但诉求没有得到充分满足,穷人分得少,但诉求得到完全满足。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我把这叫作天道分配法。

另一种分法则反过来想:富人诉求高,穷人诉求低,如果把诉求当作给定的基准,那么,跟富人较高的诉求相比,分配会造成预期损失,而有损失就要平均分摊,所以穷人也要分担富人的损失。

如果富人的诉求够高,穷人不仅分不到多少蛋糕,甚至有可能分到负蛋糕,也就是倒欠富人一把。这就是所谓二次分配加剧贫富差距,这种事在现实中可并不是不存在。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我称之为人道分配法。

海盗分配法、纳什分配法、天道分配法、人道分配法,这些分法都还算是直面现实差别。结果无非是两个,一个是加剧差别,另一个是消弭差别,两个都有可能引发剧烈反弹,不是穷人反弹,就是富人反弹,所以反过来催生了逃避现实的分配方法。

比如,先到先得分配法:谁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就满足谁的诉求。它有其公平一面,按时间取齐,给分配注入随机性;也有其不公平一面,时间对不同的人价值不同,时间最不值钱的人能分到最多。总的来说,它靠损失效率换取形式上的公平。它对输家说:谁叫你来晚了?

再比如画饼分配法,把现实的分配转换为对未来的希望:既然蛋糕不够分,那就先留着不分,让它继续成长,等到够分配时再分。

多年前,我听冯仑说过跟朋友创业的经历。他说,企业好比是匹羊,要是各自把羊腿扛回家就散伙了,只能让羊腿继续长在羊身上,大家一起看着,谁也不许下手拿。当然,搞得不好,这种分法使大家把过多的精力用于看紧彼此,影响了把蛋糕做大,效率受影响,很累还容易反目。我看后来冯仑和他的朋友们都单飞了。

总之,公平就两个字,写法却有太多种,那些最聪明的家伙洞察了所有写法,每次用对自己最有利的一种,下次再换,每次都头头是道。后悔创业,996福报,种种逻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谈不上错,因为公平确实不止一种写法,他们只是转换得太过自如,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夏普利分配法

所以,最后给你介绍一种我认为特别公平也有操作性的分配法,它出自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夏普利。

分配之前你先问自己:我有多重要?我是不是关键人?

如果做一件事需要大家都同意但凡有一票反对都不行的话,那么最后一票特别重要。钉子户就是要拿这最后一票,做关键人,拿到最大利益。

假设现在有四个人,对这四个人来说凑齐一桌麻将的总价值是100。打麻将三缺一不行,那无论谁是最后一个上桌的关键人,其钉子户价值都无限接近100,因为缺了他不行,难道让他独吞全部价值?

夏普利说不。打麻将只要凑够四个人,谁来打都行,缺了谁都不行。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有同样机会当关键人,那么就应该平分关键人价值。

打麻将只是一种极简情境,但可以推广到所有通过合作创造价值的情境中。关键人要拿走最大价值,但如果关键人不止一个,又或者在某些组合中是关键人,在另外一些组合中不是。大多数时候总是有些人比别人更有实力,但也不是注定离了谁就绝对不行。那么怎样分配?

这时你需要计算夏普利值,它有三个条件:

在做蛋糕的所有组合中都不带来边际贡献的参与者,其夏普利值为0。这个好理解,在所有可能的组合中缺了你都可以,那你就完全不关键,绝对没价值。完全竞争市场上的参与者,其夏普利值就接近于0。

同理可推,在所有组合中边际贡献完全相同的两个参与者,其夏普利值也相同。如果只有四个人,那么这四个人凑齐一桌麻将的边际贡献相同,关键程度是一样的,所以夏普利值也相同。

参与者的夏普利值之和等于合作的总价值。就是说,在合作所需要的全部可能组合中,你做关键人的比例,与其他人做关键人的比例,加起来等于1。

满足这些条件,夏普利值按照你在所有可能组合中,当关键人的比例来分配。如果在任何情境中都是缺你不行,缺其他人都行,那么你拿走全部蛋糕。反过来也一样,如果任何组合缺了你都行,你就啥也拿不到。缺你不行的时候有多少,你就拿走多少蛋糕。

用夏普利值的视角看过去,答案就清楚了。你有什么价值,不在于你有多少资源,不在于你有什么历史贡献,而是在于一点:在合作的所有可能组合中,有多少缺你不行?这就叫作实力。

公平不公平,不在于那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大玩家们说什么。公平最后取决于你的实力。实力造就公平,这本身相当公平。

理解了夏普利值,你能用它来反观现实。

我们来做道题吧:一家大型上市公司的管理权掌握在强势管理层手中,股东想出售股权,两家竞争力相当的PE来竞购。只知道这些条件,你来算算怎么分配这宗交易带来的利益。

首先,控股权出售这件事,在中国现实中,股东或管理层都不能说有绝对的一票决定权,但都有事实上的一票否决权。两家PE则既没有决定权,也没有否决权,缺了他们中的哪家都可以,但同时缺了他们两家,生意就没得做了。

算一算可知,4方有24种组合顺序,只有在其中4种组合中,PE是关键人,每家PE各有两次是关键人。于是蛋糕理论上应该这样分配:股东拿5/12,管理层拿5/12,两家PE各拿1/12,当然赢得交易的那家PE会拿走对手的利益,1/6。就是这么多。如果资本不稀缺,就只能拿到这么多。

最后,我推荐你阅读《伦理学与经济学》,阿马蒂亚·森和肯尼斯·阿罗在这个题材上各有一本书,我都推荐你去读读看。

思考题

海盗分配法、纳什分配法、天道分配法、人道分配法、夏普利分配法,你都用过哪些?期待在留言区看到你的故事。

事实是一种社会构造,被公认的才是事实。

这事可以往坏里说:事实不是坚不可摧的。这事也可以往好里说:虽然没有共识就不存在事实,但反过来说,为了挽救事实,一个社会必须先有共识。

事实有许多层次:我们熟知的事实、科学事实、社会化的事实、哲学考察中的事实。

熟知的事实

我们熟知的事实,称之为常识。

早上起床,打开窗户,迎接阳光,走上大街,坐上地铁,来到办公室,与同事打招呼,打开电脑,开始工作。我们的所有动作,我们的所有感知,都与环境如此契合,这个世界仿佛是为了我们而存在。我呼吸,就有空气被我吸入;我伸出手,就有事物被我触摸;我睁开眼睛,就有五色就被我看见。这是最贴近人们的事实,最真切的事实,对许多人来说,也是终其一生都在其中的事实。

对大多数人来说,有常识就够了,常识大多对应于我们的五官观察和直觉反应,因此往往被默认为本该如此,永远如此。它同时也是粗糙的、不精确的。它不是显微镜,比较像铜镜,有时是哈哈镜。

科学事实

科学家们则不然。跟普通人不同,在理论的指引下,在恰当工具的帮助下,科学家看到另一层事实:

刚才讲的同样一系列过程,被还原为一堆原子到分子到生物体的聚合,在力学原理、热力学原理、量子力学原理描述的框架中,作相应运动,与环境发生能量交换。

科学事实常常是常识的延伸和深化,它不一定反对常识,只是看得更“深”一层,比如眼睛看到的是色彩,仪器看到的则是光谱,不一样是不一样,却也不太冲突;也有不少时候,科学事实很反常识,比如量子力学里那只薛定谔的猫,在未被观测之前,它既是死的又是活的,只在被观测的那一刻塌缩到死或者活的一种状态。在现实的宏观尺度中,这是不可想象的。

随着一代代人过去,最早属于反常识的科学事实也可能会飞入寻常百姓家,成为新一代人的常识。今天人人都知道地球是圆的,尽管我们的眼睛无论往哪个方向看它都显得很平坦。两个铁球同时落地,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传说。至于哪些科学事实变为常识,依科学进步、教育普及而定。

常识在哪里结束,科学事实从哪里开始,边界永远不会刻划得清清楚楚,也不会一成不变。

社会化事实

社会化事实则存在于社会交往关系之中,它表面上有其客观性,其实非常稀薄。

假设我与你之间有一系列可观察、可定量的交往行为,但我与你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并不取决于这些交往行为本身,而只取决于我和你各自对这些行为的看法。这些看法来自于并储存在你我的大脑黑箱里,难以观察,难以定量。

同样一组行为,在一方是出自善意,在另一方则是引发猜忌,这样的事情发生得还少吗?今天的中美经贸关系,表现为每年5000亿美元总额的贸易行为。贸易行为之所以发生,本来意味着你情我愿,又不是强买强卖,但中国人美国人,对同一个贸易关系的看法,确实就发生了戏剧化的不同,而看法不同导致了激烈的政策冲突。

可观察可定量的行为不重要,难以观察难以定量的看法才重要。这是社会化事实的本质。

哲学层面的事实

如果从社会化事实再进一步,放到哲学家的视线里,那么无论是常识、科学事实,还是社会化事实,没有哪一层事实经得起怀疑论的考验。

我怎么能确定所感知到的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呢?感知一层层穿透下去,有没有一个“真实”实体在最底下为感知到的一切作最后支撑?还是说不存在任何实体,感知就是一切?

古人曾以为大地是由巨龟托着的,那巨龟下面由什么托着呢?还是巨龟。再下面呢?还是巨龟。你可别再问了,再问就是一层层巨龟托着直到永远。

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好比洋葱,层层剥到底,并没有什么最后的坚硬内核,全是洋葱皮。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梦境层层穿透,哪一层才是“真的”?电影《盗梦空间》(Inception)中,有陀螺提醒人们哪一层到了底。现实中不存在陀螺这种神器。

每个时代,人们能接受的事实都有很多层,每一层都像是块披萨,堆积着常识、科学事实、社会化事实、哲学反思的混合体。这还不是全貌,披萨一层层堆积起来变成千层饼,对每一层事实混合体的看法,构成上一层事实混合体的基础,层层叠加交错,构成一个关于事实的矩阵。

面对如此层层叠叠纵横交错的千层饼,你还想到哪里去找客观?

人们之所以总想着要客观这东西,是因为常识中似乎存在着客观。人们普遍相信,一件事情发生了,只有一个真实的版本,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但今天讲的事实千层饼模型已经击碎了朴素的常识。

而且就算在常识世界里,一件事从发生到结束的过程,存在着惟一的所谓“客观”版本,人们仍然可以就“事实上发生了什么”发起千头万绪的挑战。争论总是发生在人之间的,事实也许只有一个,对事实的理解可以有无数个,它们构成了社会化事实。社会化事实对常识事实,那是想什么时候干预就什么时候干预,想怎么干预就怎么干预。客观不绝对。

共识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公认的事实,不是因为事实客观得让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人们还有共识。

所谓共识,就是不要你说常识,我讲科学,你讲社会,我讲哲学。大家彼此有个默契,能就事论事的时候就不要在事实的千层饼上下前后左右来回打转。要是坚持来回打转的话,你总是可以继续下去的,但事情就没有出路。如果还想找到出路,大家就得有个起码的共识。

之所以还可能有共识,是因为持有不同版本事实的各方知道,不能指望靠事实使争论停下来,因为各有各的事实。争论最终停止于妥协,而妥协出自分寸。同处一个社会、一个竞技场、一个篮子,你我都需要知止,不然迟早大家的鸡蛋都碎掉。

儒家经典《大学》里说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知止才有接下来的一切。杠精永不会被另一个杠精消灭,他只会被自己消灭。

如果不知止,放弃分寸,不作妥协,那就不会有共识,那样的话,事实也会消失。

许多人相信资讯通畅透明,则事实水落石出,不尽然。资讯通畅透明是好事,对事情有帮助,大多数社会的资讯有待进一步通畅有待更透明。但我们可以想象,即使在资讯透明的社会里,事实照样可以宛若不存在。对这一层事实的看法,构成下一层事实本身。就像夫妻为了什么吵架的起因渐渐地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夫妻在吵架这件事本身一样。他们如此这般看问题这件事,本身成为更坚硬的事实。人是社会化动物,制造社会化事实。

社会共同体要挽救事实,惟一的救赎在共识,而共识的前提在于相信:相信你我并非不共戴天的死敌,相信还有比坚持各自的事实版本更重要的事情,相信未来还有希望,所以没有必要在这里就耗尽彼此的能量。

如果我们有幸在共识的护佑下,那么你有一事实,我有一事实,彼此存异不求同,也不赶尽杀绝,最终才能产生交集。这交集落在何处并不固定,永远在迁徙之中。那些极少数天才的思想家、政治家找到它在那个时代的落脚处,提炼出这个社会合成的事实,并以它为支点,撬动社会。

这一讲,我们讲了事实出自共识,没有共识就没有事实。

思考题

你跟人看法不同,你们把事实摆完,道理讲尽,还是彼此说不通。这种情况你有过吧?接下来你是怎么处理的?

跟你谈谈博弈论有什么用?

回答这个问题,关键就在纳什均衡上

理论上的纳什均衡

什么是纳什均衡?

就是在纳什均衡所在的这个位置上,给定其他各方的策略,参加博弈的任何一方都没有理由改变自己的策略。到这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动了,所以叫作均衡。所谓均衡,就是锁定在这里走不出来了。

举个例子,假如你跟一群人在一起工作,你算计了一下:不论其他人偷不偷懒,你的最优策略都是偷懒。因为别人勤劳你偷懒,你占便宜,别人偷懒你更要偷懒,否则就吃亏。

别人也不傻,也都这么算计。不论你偷不偷懒,他都要偷懒。结果就是所有人在都偷懒这个位置上取得均衡。没人干活。三个和尚没水吃,和尚越多越没水吃。

均衡的力量就是这么大。不需要谁来立什么法要求大家偷懒,每个人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就能自动到达偷懒的均衡,然后出不来了。均衡自我实现,自我维护,自我持续。一个坏的均衡当然是陷阱,一个好的均衡则好像永动机。

举个例子。旅行团出游,一大群人老老少少很容易搞丢。这里就有个好的均衡。大家都想聚在一起,怎么聚无所谓,这就是均衡。没有谁是想失散的,只需要一个标志,就能成为驱动大家聚合在一起的信号。给定别人往标志那边走,对所有人来说,往标志那边走都是最佳策略,于是达成大家聚拢的均衡。这标志可以是任何东西,我见过导游打旗子的,还见过导游连旗子都不打就戴一顶高帽子的,还有就举着自拍杆的。这时候任何标志都能聚拢一群散沙。

推及更大的尺度,一个公司,一个组织,一个国家,只要能找到大家方向一致的那个点,领导起来非常容易。发出任何信号,所有人就自发地向你指引的地方靠拢。表面上是你在领导,其实是大家推着你往那边走。

在任何一个博弈中,如果你找得到均衡,答案就出来了一大半。顺势而为事半功倍,逆势而为事倍功半。有句话说,“徒法不足以自行”,意思就是法律再好,执行起来还得强力干预。这话其实正好说反了,不能自行的法,多半不该立出来,立出来了常常也就是供在那里没人当真。能自行的法才是良法。

纳什均衡得名于其提出者、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约翰·纳什。纳什证明,在任何一个非合作博弈中,都存在着至少一个纳什均衡。

博弈论就是用规范性的方法,系统性地帮助我们寻找均衡的学问。如果信息足够透明,参与者完全理性,计算能力足够强,人际之间的博弈总是存在着均衡。

对你我个人来说,在任何博弈中,先去找到其中的纳什均衡。如果是对你有利的均衡,朝着它走过去就是了,别人会向你靠拢,你的利益能自我实现;如果均衡对你不利,你要么不参加,要么就改变博弈的规则,把对你不利的博弈替换成对你有利的另一个博弈。

问题变成了你能不能找得到纳什均衡。只可惜,这个问题能不能解答,博弈论其实是不能保证的。

博弈论有几个前提:信息足够透明、参与者完全理性、计算能力足够强。这些前提是非常强的。最简单地说,它的要求也类似这个: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一层层地镜像反射,往复循环。现实中几乎不可能有这样充分的信息透明,也不存在有这样算力的活人。

即使真的实现了这些前提,信息充分透明,完全理性,强大算力,你确实能在许许多多博弈中找到纳什均衡。但是,你仍然找不到在所有博弈中都能有效找到纳什均衡的公理化方法,虽然纳什均衡已经被证明就在那里。

MIT数学家Constantinos Daskalakis证明,纳什均衡属于这样一类特殊难题:纳什均衡理论上存在,但没有找到它的有效算法。有效这个词是数学术语。没有有效算法,指计算这一难题的时间长度是指数级的,不能把它简化成解决多项式问题所需要的那种时间,后者虽然可以是很长时间,但还是可行的。

翻译成普通话,有些纳什均衡在理论上存在,但实际上你把整个宇宙和古往今来都用上也找不到它。

寻找纳什均衡不存在有效算法,说明对社会无数多人及其间发生的无数重复博弈情境来说,一般意义上的均衡在事实上不存在。虽然所有博弈理论上都存在着均衡,但实际上你找不到。现今能够设想的最强大的计算机都找不到的东西,人更是找不到。找不到的东西你不能当它存在。

我喜欢讲阿凡提的故事,今天换个形式再讲。巴依老爷考阿凡提,把一河的水都舀干需要舀几瓢。阿凡提回答:如果瓢跟河一般大,那么一瓢就够。巴依老爷说,你给我把纳什均衡找出来,阿凡提说好的,你先给我那个算法。

博弈论的七点用处

如果说存在纳什均衡,但不存在一定能找到它的办法,那博弈论还有什么用处?

第一,有许多典型情境,确实存在着明显的纳什均衡。理解博弈论的话,你就找到了在类似情境中,自处处人的快捷方式。

前面讲的三个和尚没水吃,在集体劳动中大家都选择偷懒策略就是个均衡,它本质上是囚徒困境博弈的变形——总共四种情形:

你偷懒别人合作;

你合作别人也合作;

你偷懒别人也偷懒;

你合作别人偷懒。

只要在这四种情形中,你们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排序是上面1234的顺序,你们就注定掉进了囚徒困境。前面还讲到的旅游团集合,则是个典型的协调博弈,所有人都想合作,所有人都想聚拢,所有人都不想失散,于是只要能合作则通过什么途径达到无所谓。你抢先一步把旗子树起来,你就是头,群众就把你推着往前走。

第二,博弈论告诉我们,从对手的角度考虑,跟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同样重要。

永远不要只想着自己这一步怎么走,永远要想着对方会怎么应对你这一步。你是到这里就停下来不折腾了呢,还是继续折腾,总是取决于对方在同样地步的选择,反过来也一样。只看自己的得失考虑,不看对手的得失考虑,必然是举步维艰。

第三,它指导我们什么时候要与对手沟通,什么时候不能沟通。

一言以蔽之,如果是零和博弈,则沟通无益。你发信号,对方要当没看见,对方发信号,你也得当作没看见。

相反,如果是正和博弈,则沟通至关重要。无论你与对手是最简单的协调,还是你需要作出承诺,发出威胁,你都需要他接收到信息、承诺和威胁并作出反应。

第四,普通人把太多有对抗性的博弈理解为零和博弈,其实几乎都不是。

比如说,许多人以为战争是零和博弈,双方利益完全冲突,没有任何交叉。其实不然,因为对双方来说,是打一场有限战争,还是打一场全面战争,还是玉石俱焚的最后一战,得失算计随时都在变,双方得失加起来并不是零。升级与否,战和选择,每个选择都导向双方的不同得失。优势一方要考虑成本高低,劣势一方要考虑牺牲大小。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战争才是完全的零和游戏,一方决心彻底消灭对手,这时双方再也不用考虑其他,也不用去承诺什么威胁什么,血战到底就完了。真实生活中完完全全是零和博弈的情况极少,我拍脑袋间能想到的零和博弈,还真就只有各种游戏,体育比赛、下棋、赌博之类。

第五,一次性博弈和可重复博弈完全不同。可重复博弈中,声誉有价值,能使他人建立对你的稳定预期,但是一次性博弈中,声誉一钱不值。如果是一次性博弈,人们永远无法走出囚徒困境;如果是可重复博弈,则人们总能找出方法,发出信号,彼此信任,把自己也把对方拔出陷阱,抵达对双方都有利的均衡。

一个引申,为什么金盆洗手永远以悲剧收场呢?因为他自己作死,把本来好好的可重复博弈变了一次性博弈,人家只能来收割最后一把了。

第六,单一策略找不到均衡的时候,试试混合策略。

我打乒乓球,正手比反手强,但永远正手进攻并不是均衡策略,要是我真这么干了,被对手看破,就会趁我站位越来越偏反手的时候突袭正手。我必须大多数时候用正手,有些时候出反手,站位相应调整。对方亦然。

这就是混合策略一个最常见应用,最终会达到一个均衡状态,就是我也好他也好,凭借正反手策略的调整再也占不到任何额外好处。这时,我们就是实力决高下了。

第七,博弈并不总是只有一个均衡,许多时候有多个均衡。你记住均衡的定义是大家到了这里就出不来了。也就是说,哪怕存在着一个对双方都更有利的均衡,但你们有可能锁定在一个坏的均衡中出不来。

现实中,这种悲剧可真不少。前面讲三个和尚没水吃,我稍微变换一下条件。假设只要别人干活,则你的最优选择也是干活;只要别人不干活,则你的最优选择也是不干活。那三个和尚游戏就有了两个均衡,一个是大家都不干活没水吃,一个是大家都干活,于是幸福生活。哪个均衡会成为现实?怎样才能避免坏的均衡,怎样才能走向好的均衡?

这简直就是个寓言。

博弈论能帮你的已经很多。

这一讲我给你推荐的书是《博弈策略》(Games of Strategy, by Avinash K. Dixit & Susan Skeath & David Reiley),我觉得这是一本任何人都能读得懂的博弈论的教材。

你也可以把这一讲分享给对博弈论感兴趣的朋友。

思考题

你在跟别人打交道时有没有有意识地运用过博弈论,或者当时你不知道,现在比对发现自己当初不自觉地运用了博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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