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端午,一个月之内先后获悉同学和表哥因病离世的消息而倍感世事无常,参加完表哥葬礼后上班的第一件事便走进领导办公室口头辞职:“人生太短暂,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那时候的第一个梦想就是开书店(吧)。择一处安静雅致的地方,与一屋喜欢的书籍为伴,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似乎是四十岁的我告别按部就班的工作从此随心生活的最好归宿,但城市里高额的商业用房租金和经济浪潮裹挟的人群难以静心读书的现状让我退缩以至放弃,归根结底还是缺乏勇气,没有以“宗教般的信仰”去开书店的决然。
不施粉黛的我平日生活也极其单调,除了工作以外业余生活数得出来的爱好只有旅行看书喝茶,所以在书店梦无果之时便把旅行当作了第二选择,决定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打造一个旅途中的家。从初中毕业就开始独自背包旅行的经历让我几乎走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灯红酒绿的繁华都会、碧水蓝天的海滨城市、历史悠久的千年古都、黛瓦白墙的江南水乡、大漠孤烟的塞外边关、雪山环绕的高原圣城,始终没有一处让我产生超越家乡重庆的眷念之情,直到2009年第一次来到徐霞客笔下的“极边之城”腾冲,其温和的气候和淳朴的民风成为我离开故土想要落户的不二之选。
辞职之后几个月的筹备,2012年初,一间名为“达达”的客栈诞生在了腾冲和顺古镇,半山高处,质朴雅静,视野开阔,店名取自台湾诗人郑愁予的名句“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由此,过客成为归人,达达客栈成为我在腾冲的家,更让人欣慰的是,在同样爱书的朋友支持下,得以把自己开书吧的梦想安放在了达达。一楼天井边的大房间辟了出来,占据整面墙的书架搁了进去,朋友和我各自家里的几百本藏书从重庆运了过来,质感的红砖隔断,粗犷的原木书桌,手工的藤编座椅,温馨的布艺台灯,竹制的泰国风铃,生动的红木雕件,玻璃的香薰烛台,恨不得把所有美好都堆砌在内,这是“达达书窝”,一个关于书籍关于读书的安乐窝。
达达书窝没有赢利的企图,是与入住客人免费分享的自家书房,正因为如此,无需迎合就是自己理想中的样子,虽然与客栈一样没有做过商业推广,却有越来越多的朋友慕名而来。五年时间,与数不清的朋友在此分享书籍,分享阅读体验和人生感悟,由此收获太多的温暖与感动,这是达达书窝给予我最丰厚的回报,精神的愉悦远超物质的快感。正如《书店之美》中朴道草堂的老周所言,书店是一个“交换美好”的地方,达达也如是。
曾经有客人在书窝里细细打量过,说“书很有品味”或者“好多书家里都有”时,那种大家选书读书的爱好一致引发的会心一笑;曾经有客人告知“就是冲着达达的书窝来的”,甚至为了看完几本喜欢的绝版书延长停留日期时,那种爱书之人手不释卷的强烈共鸣;曾经有客人从腾冲最昂贵的温泉酒店搬来房价只及十分之一的达达,说“来腾冲泡一天温泉,到达达看两天书”时,那种拥有一间和顺最有格调书房的满满自豪……所有这些愉悦,都是缘于“能让人静心读书”的达达书窝。
当古镇其他掌柜操心店里的各种商品和摆设需要监控才能确保无虞时,客人们在没有安装摄像头的达达书窝自行取阅书籍,带去楼上茶室露台,带回房间枕边都随意,甚至有其他客栈的掌柜和客人也来达达借书,只需阅后归还而无需留下凭据押金。今年春节期间入住的深圳钟小姐离开腾冲后才发现家人误把她放在枕边阅读的达达藏书收入行李箱带走了,寄回书籍的同时,还送上自己用进口原料手工制作的各式糕点,失而复得和甜蜜心意都让人动容。达达书窝诞生至今,藏书随着客人们陆续带来或寄来的书籍一直在增长,这其间有客人将旅途中看完的书随手转赠,也有同样爱书的朋友特意带来的馈赠,还有离开达达回家后费心邮来的礼物,更有达达的客人们自己所著小说、论道、法律、随笔、人力资源等各类书籍。尤为难得的是文史学者、作家、策划人梁由之先生,从朋友那儿听说达达后浏览了我在天涯上的帖子《一个重庆人在腾冲的理想生活》,特意打来电话鼓励坚持记录,不要妄自菲薄,之后便源源不断收到梁先生主编的《众说钟叔河》、《我们应有的反思》,以及《锦瑟无端》——梁由之十年自选集……所有这些盛情,都是缘于“分享让人愉悦”的达达书窝。
从都市来到乡村已经五年了,生活一直在做减法,时髦的衣物不用穿了,名牌的皮包不用背了,穿着九十年代的裙子,别着两块五的发夹,戴着十块钱的布帽,内心却从未有过的丰盈。守着放满自己喜欢书籍的达达书窝,在那些睿智的字里行间触摸无限广阔的世界;结交众多趣味相投的朋友,在你我各自的生活轨迹中感悟多姿多彩的人生……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人到中年,化繁为简返璞归真,城市的喧嚣演变成乡野的宁静,独自在路上的旅行转换为心灵在书海中的徜徉,更何况,还有这么多愿意与我分享书籍分享美好的朋友为伴,所谓理想生活,大抵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