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营终于结束了。没有“神秘伴侣”环节的夜晚李叶茴有些百般无赖。
王小红拉着她去跑步,李叶茴竟发现A水准期间的收获除了自律,还有惊人的毅力,让她第一次跑步就飞奔了十公里。从那之后她便一发不可收拾,就算王小红总是讽刺:“你又不是后裔,跑那么快有用吗”,她也雷打不动地日跑十公里。
逐渐的,李叶茴的身材也愈发挺拔苗条,有着饥饿减肥无法带来的英姿飒爽。
与此同时,李叶茴和王小红的隔阂也越来越明显。这隔阂无时不刻地折磨着双方。李叶茴搞不明白,自己的得体、懂礼、谦逊向来男女老少通吃,怎么到了母亲这里,就连维持和睦都这么难。
他们的争执过程一般如下:王小红先是兜不住火气、不分场合地点地大发雷霆,让李叶茴又委屈又难堪。母亲发泄完了,心情瞬间舒畅了。而女儿那边没人哄,也不甘心就这么忘了,只能耿耿于怀...双方的悲喜频道总是错开,让本可以大事化小的生活矛盾变成利斧、毫不留情地将母女情谊砍得支离破碎。
默默地跟在愤怒的母亲屁股后面走时,是李叶茴唯一不用想方设法讨好她的时候。她就会胡思乱想,比如上大学的意义:我要终其一生为何奋斗?我将最终落叶于何处?我又要和谁终身相伴呢?
李叶茴坚信,好大学一定能给她指明方向。开学后,她给自己一个月的时间好好分析,以便王小红一走自己就可以施展拳脚、奔向人生使命。怎奈何她的贪婪让她什么都无法割舍、自然没法把山一样的欲望挤在茅坑一样大的生活:既要认真严肃的学术生涯、又要放荡不羁的浪子经历;既要成群结队的归属感,又要独来独往的深刻...
一开始的她本没那么贪心,觉得安心学习、打好辩论就好。可是Raffles Hall举行的“新生结业典礼”突然让她发现,其实她不甘任何一种体验在生命的缺失。
Raffle Hall的几栋住宿楼毫无章法地被安排在几座相连的山坡上,其中有四栋楼围住一块草坪、形成一道天井。
入学营结束那晚,新生被集结到那四四方方的大草坪上。他们茫然若失地抬头仰望,看见一群学长姐站在楼上,满脸严肃地望着他们:“这几日,我们不分昼夜地在一起嬉笑打闹,早已变成兄弟姐妹。然而接下来四年的大学生活和人的一生绝不可能如此一帆风顺。这个仪式是为你们正式进入Raffles Hall的洗礼。只有过了今天,你们才是Raffles Hall 为之骄傲的一员。”
新生们看着学长姐们如此严肃,以为又有什么惊喜大放送,便开始窃窃私语、嘻嘻哈哈,等着学长姐们也加入他们的不正经。可是很快,另一个学长吼道:“严肃!这不是开玩笑!你们要真正像一个队伍里的兄弟姐妹共同成长、互相帮助,完成接下来的挑战!若是有谁轻视这仪式,便是对Raffles Hall的百年传统不尊重,我们会联名向学校申请将他请出Raffles!”
看到一向为人周全的学长竟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传统”和大家撕破脸皮,学弟妹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纷纷安静下来。
突然,一个直径三米的红色弹力球从房顶上被推了出来,大家纷纷退后,看着这球在地上疯狂弹跳,然后停在草坪上。
“接下来,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个球升到三层楼的高度,维持四十五秒。你们是新国大的学生,是新加坡前15%的学生,你们有勇气接受这个挑战吗?”
大家面面相觑。
“没有吗!”一个学姐疯狂大喊。
“有!”
学长接着说:“在此之前,我要提醒你们:切记,你们是一家人!学长姐永远是你们忠实的后盾!只要你谦虚、诚恳、友好,无论在天涯海角我们都会鼎力相助!”
“现在你们只有一个小时完成这个任务!仪式现在开始!”
莫名其妙地,数十号新生就被拉入了邪教仪式一般的任务中去。他们不知所措,只会看着那鲜红的大球,均不敢靠近。
“快啊!”楼上的人打破寂静,像是甩起的马鞭。
大家开始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跑。那天井里一下子炸开锅。
第一个注意来自一个长发男生:“我们把它往上扔到三层楼的高度,大家齐心协力!”
.随着时间流逝,新生们脑子乱成一团,听见第一个呼唤,便一窝蜂地冲上去抛球。红色的大球一会砸到一群人,一会又砸到另一群人身上...这抛球行动进行了三分钟,一个新生冲着楼上的学长姐高喊:“不是四十五秒就可以吗?怎么还没有结束!”
“你们的方法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大球闻声又落到地上。一切回归原点。
“一定是我们扔球的方式不对...”另一个人自作聪明地命令大家,“我们要更用力超过第三层,这样停留在第三层水平的时间会长一点...”
“跟你们讲过了!你们的方法根本就是错误的!好好想清楚!严肃对待这件事情!”
大家的理智逐渐回归,纷纷出谋划策。
“我们找个人背着球爬到第三层!”
“我们为什么不推着球爬楼梯到第三层!”--可是楼梯口只有一米宽。
“我们给气球放气,然后带上去!”
大家觉得这个靠谱,就要上手,可是楼上突然喷下冰凉的水来浇得所有新生一个激灵。
李叶茴抬头,看到两个学长正端着消防栓对准他们浇水--“不但不严肃对待仪式,还企图破坏道具!你们需要接受惩罚!”
大家又呆了。
李叶茴迅速抓回自己的理智,死死地看着三层的位置:红色砖墙、不锈钢扶手...物理课上力学章的一幅图浮现在脑海:滚轴!
李叶茴大叫:“用扶手当滚轴把球拉上去!”
“对!好办法!”大家纷纷赞同。李叶茴又被人群的嘈杂埋没了。
可是哪里去找绳子呢?
新生们都穿着短裤背心、兜里空无一物,根本没有任何能帮的上忙的道具。
大家没头苍蝇一样在一层四处转着。有人甚至想偷偷溜进一层宿舍别人的房间去借用床单,又被楼上的喷水龙头好好教训了一把。
学长姐们的惩罚行为愈加疯狂,此时此刻随着一个小时大限将近,每隔五分钟就会有喷水惩罚。到了后面水里面竟然还参杂了肥皂水!所有人都浑身湿漉漉的。女生的头帘一缕缕地贴在脸上,相互紧拥取暖。
”我跟你们讲过!学长姐永远是你们的后盾!当你们有难,为什么不求助学长姐呢!“
大家呆呆地望着楼上的学长姐,一个男生带头喊起:“静怡学姐!你有绳子吗?”
学姐摇摇头。
另一个人喊:“Poh Peng学长!你有绳子吗?”
学长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此时又是一轮凉水袭击,“难道他们只是这两个人的学长姐吗?其余的人都哑巴了吗?”
于是大家异口同声:
“Eu Gene学长!你有绳子吗?”
“Benjamin学长!你有绳子吗?”
“Anna学姐!你有绳子吗?”
他们都没有。
可是...“我可以借给你们我的床单!”Anna学姐大喊。
大家心里一热,眼泪在眼眶打转。
“我也可以!”
“我的也可以!”
刚刚没有绳子的学长姐都纷纷表示愿意施以援手。
那只无形中惩罚大家的大手又开始大吼:“难道不表示感谢吗?你们只有十五分钟了!快行动!”
学长姐从房间里揪出床单,扔给楼下的学弟妹们。
可是只有五床床单,根本无法连成三层楼高度的四根绳子。
这是学长姐们又扔下来几把剪刀:“快啊!”
大家都迟疑了。
一个男生率先扑上去,刚要下手前一秒还是犹豫了,他转头望着那些满眼鼓励的学长姐,终于下决心剪了下去。
几张各种花纹的床单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变成四根十余米长的绳子。
下一步呢?
大家试图用绳子缠住大球把它拽上去。可是大球本身就直径三米,更何况上面此时已经挂满水珠,根本固定不了绳子。
一个男生提议:“我们可以用衣服织成网!”
他说着就脱下衬衫。其他男生见状也纷纷脱下衬衫。
“男生脱衣服绑绳子!女生织网!”
分工很快变得明确起来。大家在草坪上忙作一团,就连吹毛求疵的惩罚者都停止喷水,静静地望着他们。
一张结实的大网就此织成。没有人想过花时间给衣服做标记以便仪式之后区分不开,就好像学长姐从没想过自己要睡在没床单的席梦思上。
一张大网就此织成,被四根长绳紧紧固定。
“学长姐!可以帮我们接住绳子吗!”
大家一遍遍地请求着。
终于,学长姐同意帮忙。几个身强力壮的男生将四根绳子末端绑上衬衫,然后将衬衫向上扔去...一个角,两个角,三个角,四个角...
终于在最后的齐心协力下,球被放在网上,拉到了三层楼的高度,静静地呆了四十五秒。
他们超时30分钟,受到了五分钟连续不断的水龙头惩罚。
“虽然你们的表现令我们失望,但是我们还是愿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领导你们、帮助你们,和你们真正成为一家人。”
所有新生浑身湿透。他们按照指示坐在泥泞的草地上。男生身上穿着不知是谁的衬衫。
四周的房间里突然接连不断地涌出一个又一个的学长姐,手上拿着颤抖的蜡烛,把新生们密不透风地围起来。
然后他们开始唱Raffles Hall之歌:
光荣之剑,黑色凤凰,闪电猛虎
我们是Raffles Hall
勇敢之茅,紫色雷霆,红色城堡
我们是狮城之光
李叶茴静静望着烛光下一张张认真年轻的脸,不敢相信这些故事的存在。她想起哈利波特里的同Hall联盟,想起各种神话故事中善良勇敢的人们凝结一起追求梦想、战胜困难的镜头...那些亲密无间的大家庭、后天选择的兄弟姐妹原来真实存在在世界上。
这么多年来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独来独往--即便时而朋友成群。自从上了那个竞争为主的重点初中,李叶茴就再也没有感受过和伙伴亲如一家人的温暖。上了高中,她已彻底摆脱不了青春期,和周边人的功利思想给她带来的各种不信任:不相信善良、不信任付出、不打开心扉或者根本打不开心扉。
她苦苦追寻情感丰富且单纯的集体生活,通过给并不熟识的同学写长信表忠心、或者刻意早恋逼着自己心头小鹿乱撞...无一成功。团结的火花再未在心头闪现。
大家都说竞争激烈的学校是好前途的保障,可是她的人格和情感已经被永远剥夺。
可是此时此刻,有这么一群人在等待着她的融入。
李叶茴又想起这一个月来冥思苦想的三个问题: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要和谁在一起?
即便留下来需要巨量时间去做各类社团活动、积攒分数,要被一些中国同胞看作是幼稚的巨婴,要持续牺牲睡眠和学业为集体生活做奉献...还有什么比重新“生而为人”、“得以感知人类情感”更重要的呢?
你们都不懂我多想重新去爱啊。
内心一股子暖意涌上来,李叶茴望着善意的笑脸们:嗯,我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