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人,或者说,我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在我的眼里,那些侃侃而谈的人拥有某种神奇的特质,至少是我所不具备的能力。和别人交谈的时候,我总是围绕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打转,试图寻找打开各种可能对话的突破口,但是,每次都以一两句回应之后重归沉寂。在对话中,我始终在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当问题结束后,我便不知道怎样接续下去。
因此我常怀有这样的念头,也许尽量不靠语言,或者说,以最简洁的言语也能找到脾性相合的人。
在初中的时候,我常去朋友家,他也同样是个腼腆的人。在漫漫夏日,大把阳光洒进明净的窗子,把屋子晒得暖洋洋的,树梢的知了在聒噪,小木凳上的电扇左摇右摆。一台电脑,一支冰棒就足以消磨一个下午的闲暇时光。他是打游戏的好手,成绩也名列前茅,相比之下,我则显得一无是处。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有点奇怪的关系,我们在电子世界里一路高歌,嘴巴却好像因吃了太多的雪糕而粘在一起,很少打开。我们分享电影和音乐,偶尔也一起看看名著、写写作业。大部分时候,他在电子战场里调兵遣将,我则像看电影一般享受着炮火席卷敌人和整座城市的每一个瞬间。
我知道维系我们之间友谊的,是一种年少时独有的精神躁动。相同的是,我们都不知如何表达这种莫名的躁动,我们都很少放声大笑,很少和异性接触,对那些过于活泼,有点嚣张却颇受欢迎的女孩子怀有表面上的厌恶。不同的是,他有着热血的英雄梦,而我,则怀有一个文弱哲人的幻想。他博学多识,热衷军事领域,我的书架上还堆着厚厚一摞他拿来的《世界军事》。经典战例信守拈来,武器装备如数家珍,具体参数脱口而出,对大势的热求也同样促使他关注更加宏大的叙事,在青春小说泛滥整个年级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翻阅《光荣与梦想》、《库尔斯克战役》、《朝鲜战争》、《哲思录》。我呢,则翻翻《羊脂球》、《包法利夫人》、《草叶集》之类。对青春小说,我也读过一两本,我喜欢的倒不是小说的情节,而是其中大段描写天气的优美句子。
尽管我们都或多或少带点自命不凡的浪漫主义,尽可能地表现得体。但年少的懵懂和生理的躁动却无法避免,一个难以言喻的表现是,我们都对古典名著中大段的情色描写印象深刻。我们并不完全理解那些情色描写是在表达什么,只是单纯地叹服那细腻文笔勾勒出的纤纤玉体,以及鱼水交欢时所散发的朦胧激情,莫泊桑的作品尤甚。
我们似乎总能够在同一个喜好的事物上找到不同的兴奋点。不善表达的我们出于相同的性格而不经意地选择与那所谓的“大多数”不一样的喜好。这充分体现在我们对于国内流行歌曲的逃避态度,在班里很多人听着烂大街的流行歌曲时,我们在网上苦苦搜索英文老歌,同样,在后街男孩的嗓音陶醉了班里大多数同学的时候,我们又欣赏起了美声。il divo是我们最钟爱的组合。不同的是,我沉醉于歌曲开始时曼妙的清唱,温柔而优雅,像一块轻轻撩过耳边的方巾,插在口袋里的蓝色玫瑰。他为歌剧式的高潮所倾倒,浑厚如涌起的波涛,有触摸到巅峰的巨大成就感。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在一起默默地听着美声,望着天花板,偶尔诉诸心事。我们彼此都是不善言谈的人,在一首接一首歌里,一部又一部电影里相互陪伴,度过平静的学生时代。也就是在那时,我觉得一切文学与艺术都是一种媒介,透过它,也许能够寻找到脾气秉性相合的人。
现在,我依然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别人的一句话会在脑海反反复复,发酵成无数反驳与赞同的理由。只是,我很难再找到那种投缘的感觉。是年少时的燥动随时间慢慢冷却吗?还是我对友谊的定义出了某种问题?我无从得知,不过我始终相信,所谓交往,就是在彼此的生命过程中刻下痕迹,互相影响、互相印证,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适的理由,为浮动的心找到落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