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三九”第二天,一年当中最冷的一段时间刚刚开始。早上坐在班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刷微信,一个悲伤的消息猝不及防地进入视野,菲尼教授过世了!“这怎么可能?”带着不敢置信和不情愿,我不得不试着接受这一事实,因为消息的来源很可靠,而且陆陆续续又从其他人那里得到了印证。泪水开始在我眼里聚集,终于爬满了整张脸,又三三两两地落在臃肿的冬衣上。我不是一个会在公共场合失态的人,但是此刻,我只想任由情绪宣泄。与菲尼教授打交道的一幕幕往事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回放。
初次见菲尼教授时,我还是在读的一年级博士生,当时协助导师组织国际研讨会,菲尼教授是外国嘉宾之一。会议前一晚,我把会议材料逐一送到每个外国嘉宾房间,在当时还是学生的我眼里,这些知名的国际专家有的傲慢,有的矜持,有的严肃,有的礼貌……只有菲尼教授像加州的阳光一样带给人温暖的感觉,我清楚地记得他当时淳朴的笑容和真诚的感谢之词,还有双手递过来的一盒巧克力……我和菲尼教授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博士三年级时,我受岳礼玲老师之托,翻译菲尼教授与赫尔曼教授合作的比较法著作《一个案例:两种制度》,从中受益良多。2003年盛夏,我刚刚博士毕业并留校成为一名“青椒”,菲尼教授应邀来法大讲授美国刑事诉讼法,作为旁听者,我被他渊博的学识和对教学的热情所深深感染。课间我出于礼貌跟菲尼教授打招呼,他很开心地跟我约了时间吃饭。我还记得在双安商场周边的一个小饭店里,我很拘谨地与菲尼教授吃了一顿晚饭,他不仅送给我一本大部头的新版美国刑事诉讼法教材,而且坚持由他买单(大概是体谅新教师的囊中羞涩吧)。
2009年夏秋之交,我结束在纽约大学法学院的访问,应菲尼教授之邀到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法学院访问一个月,完成我人生中第一篇英文文章,并与菲尼教授合作讲授“比较刑事司法”课程。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月时间,无论在学术研究上,还是生活上,菲尼教授都给予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不教课的日子,我会在图书馆找个地方修改我的文章,每天中午,菲尼教授都来邀请我共进午餐。我不好意思总占用他时间,有时会故意换个僻静的地方,但无论我坐在图书馆的哪个位置,菲尼教授总能找到我,很绅士地问“Would you like to have lunch now?” 当我表示不需要菲尼教授这么客气时,他说他很愿意利用我在戴维斯的时间多交流。到了周末,菲尼教授还开车带我四处去游览,现在回忆起来,在加州的那一个月总是处于一种“盛情难却”的感激之中。在学术交流上,菲尼教授一般先是不吝惜赞美之词地给与肯定,然后非常认真地提出“批评”意见,当然他的批评非常委婉,令人很容易接受,并且他的意见也总是那么中肯到位。菲尼教授是我认识的最具有绅士风度的外国人,也是最符合我想象中外国教授形象的人。
2015-2016年,我在斯坦福做福布莱特访问学者,菲尼教授特意驱车三小时过来看望我,并与我讨论我当时陷入瓶颈的一篇论文。他几乎一字一句地帮我修改了这篇论文,有时候为了写好某个部分,甚至跟我通个把小时的电话。当他接受作为我论文合作者的请求时,我感到万分荣幸,他是一位真正的良师益友。在修改这篇论文过程中,他不厌其烦地跟我讨论,推敲,核实,有时候甚至推翻了前一稿重新写。由于这篇论文在我手里已经好几年了,一想到发表还要经历很长时间,我偶尔难免会显露出焦虑之情。菲尼教授在我离开加州前最后一次与我见面时说: “我能感觉到你的焦虑,但是你要写一篇论文就应该让它成为你手里最好的作品。”我当时听了既惭愧又受触动,从此内心便淡然了许多。
菲尼教授在为学为人方面都堪称楷模,突闻噩耗,很多曾经受过他帮助的中国学者,无论长幼,无不悲痛万分,深切缅怀其人其事。我与菲尼教授交往的这十几年,一直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每当有学术上的困惑,他总能给与及时的解答,我的几次重要项目申请,菲尼教授都作为推荐人给予我最有力的支持。就在今年夏天,我还把最新的一篇文章初稿发给他,他一如既往地肯定了论文选题并提出很多完善的建议,如今,二稿尚未完成,菲尼教授却已经不在了。
菲尼教授是个充满爱心的朋友。他会记得我儿子的名字,记得每年给我们寄圣诞卡,还会珍藏我们送给他的每一件小礼物。最后一次在加州见面,我儿子用餐巾纸折了一只纸船,听菲尼教授夸奖,就送给他做礼物。去年夏天菲尼教授在邮件里还提到我儿子送他的纸船,让我告诉儿子,这只小船还在他的办公桌上摆着呢。他是我见过最善良真诚,最值得交的朋友。
听闻菲尼教授仙逝的消息后,我一边回忆,一边感慨,作为一名学者,我要向菲尼教授学习,求真务实,不骄不躁;作为一个人,我也要向菲尼教授学习,与人为善,不存私心。愿菲尼教授在另一个世界永远带着他爱尔兰绅士的微笑……我在邮箱里输入菲尼教授的名字,弹出来几百封邮件,却没能找到一张我跟菲尼教授的合影。或许一直觉得未来可期,才没能珍惜过往,早知道应该多拍几张合影的[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