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忘川 楔子
文/洛寒
记不清是哪次一个人偷跑去的哀牢山。
我出生在一个家教不算太严的白族大家。大约是因为自小没有父亲,只靠着西琳娘亲全权负责对我的教育,族长外公有五个孙子孙女,个个是明媒正娶的大家闺秀生出来的、将来继承家族产业的孩子,所以外公对他们格外严苛,而对我就睁只眼闭只眼。
家族里的人对我和西琳娘的态度一向微妙。表面上都表现地很恭敬,暗地里却被我看到翻了无数次白眼,我的表兄弟表姊妹每次在因为学业被自家父亲打骂罚跪的时候,我总是不合时宜地在他们附近留着鼻涕快乐地和着泥巴。于是我曾经听到一个表哥受完罚之后在她母亲房里哭诉:“为什么阿迦秋平日里可以那么快活,不用做功课也不用挨骂?娘我好生嫉妒......”她娘抱着他心疼得眼泪哗哗流,但嘴巴还是照旧安慰:“家族里这样教育你是对你寄以厚望,那个阿迦秋还不晓得是西琳和哪里的野男人生的杂种,要不是族长这些年偏袒,她怎么可能还能留在家族里苟且这许多年......想必是族长压下来的一桩丑闻,从未对任何人提到过阿迦秋的父亲,估摸着这阿迦秋身世卑微于继承家族无望,但族长心疼女儿,就把她娘俩留下来,我们家家大业大,养个女人和野孩子还是够的......”
这一席话听下来,表哥破涕为笑,但于门外偷听的我来说确是刻薄的紧。我那时年龄虽小,身骨单薄,但自尊心极强,咬着豁牙攥着小小的拳头站在门口站了好些时候,才将要冲进去闹腾的冲动忍了下来。
那年我六岁。
然后我一个人跑去了哀牢山,小短腿竟然很灵活地爬了许久都不觉得累。蹲在半山腰的一座石头上,脸上身上都是泥土草叶,小手撑着下巴默默的觉得很委屈很忧伤,手撑累了就把脑袋耷拉在膝盖上,像只被人欺负的落寞的小猴子。
就在我忧伤着的时候,听到身后轻微的“呜...呜...”声,我猛得一回头,离我十米开外,一只不晓得谁家的狗躺在血泊里,那只体型比我还大的狗的身侧,趴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狗崽。
我心里很想亲近那只小狗,但是我害怕那只大狗,盯了半天,才发现那只大狗已经咽气了,于是壮着胆子上前,咽了口唾沫,朝那只小狗崽伸出小手,“过...过来...”
小狗崽停止了呜咽,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往背着我的方向就挣扎着要跑。被我上前一把捞住。
在它杀猪一样的悲嚎中,我扛着它格外欢乐地原路下山了。
自从第一次上山俘虏了阿福,我便将哀牢山当作是我的福地,只要遇到烦心事就往山上跑,并不再满足半山腰的那块用来坐着忧伤的大石头。我的魔爪渐渐伸向更高地方的大石头。
十二岁那年,我捉弄了自家的表哥,害他掉进茅坑,舅娘跑到外公面前声泪俱下,“我晓得您偏爱西琳母女,但凡木也是您亲生的大外孙。平素您再怎么偏着阿迦秋也便罢了,毕竟孩子可怜见的从小没有爹爹,但这次她把凡木欺负得这样...我们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还请您出面惩戒阿迦秋......不然凡木在家中这般没个地位,将来如何担得起家中责任......”
我听得这话,撒开蹄子就往山上跑。
坐在山顶的石头上出神,思忖着要在山上呆上几日,等家里一通紧张之后我再回去,娘亲想必心疼得紧,外公也就忘了惩戒我这一章。
正想着,就听到身后传来怯生生的一句“这位小哥......”
我一回头,是个年龄不大的公子哥,背着弓箭,约莫十四五岁,五官清秀,肤色白皙,身上的服饰纷繁华丽,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家世的孩子。他眨巴着眼上下打量我,嘴巴一瘪,“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黑着脸上前拍着他后背帮他顺气,他抽抽噎噎地讲话,纵然十分费劲,我大体还是听懂了,他到山上骑射,追着一只兔子,结果被仆人跟丢,马摔下悬崖摔死了。他不晓得怎么办,就这么背着弓箭到处晃悠,眼看天色有些暗了,又惊又怕,然后就发现了坐在大石头上的我。
我安慰他说你别担心,我对这座山很熟,我会把你带回去......他瘪着嘴一把抱住我就开始哭,我一惊,推搡着他,“你这个人...你放开......”他抽噎道,“小兄弟你真是我的救星......”
我心道是我长得太粗犷还是你眼神不好,黑着脸把他推开,对他说:“天马上快黑了,夜里在山上走不安全,前面不远有个洞穴,我常去的,你要是信得过我,我们找些柴火吃食,在洞里过一夜再走。”
他点点头。
我吆喝他在附近小溪里打了几条鱼,自己兜兜转转拾了好些柴火,又运气极好的抓到了一只兔子。在公子哥拎着三条鱼出现在洞穴门口的时候,我正拿着匕首对着兔子的肚子比划着......
“住手!”公子哥急忙跑过来,眼睛睁得大得吓人。
我握着匕首的手一抖,不高兴地说,“你做什么吓人......”
“你......你为什么要宰这只兔子?!”
我的脸又一黑,“宰了烤着吃啊。”
他大惊,跑过来夺回在我手里半死不活的耷拉着耳朵颓废的兔子,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我。
“你做什么...你想独吞?”
“兔子这样可爱,你不能吃它!”
我一时间瞠目结舌。
定定神,为了肥美的兔肉,我决定同他说理:“兔子固然可爱,但人吃兔子也没什么不对......你看你还抓鱼呢,这不是一个道理么,你如果不让我吃兔子,就要告诉我同样是动物为什么吃鱼可以吃兔子就不行......”
他张张嘴,脸憋得通红也没憋出一个字。只把兔子抱得更紧:“我不管,我就是不能给你杀它。”
我挑了挑眉毛:“好,你不让我吃它,那你打的这三条鱼,我要两条。”
他一口答应。
于是我们开始烤鱼。
接着我们就开始闲聊,他说他姓段,那是大理王室的姓,然而那时我感兴趣的是:“唉我看那个话本子上说,你们王室里有个叫段渝的世子,风流得紧,结果在外游历勾搭上的一圈女子都是他父亲的私生女是真的假的......”
“那是瞎编的......不过叔叔伯伯们都是俊美风流倒是不假,估摸是哪个喜欢的女子被段家人勾搭去的酸书生写的报复文字诋毁王室名声......”
“啊?那你们不抓嘛?”
“抓啊,怎么不抓......”
......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今夜被我讹了一条鱼的这个人,是大理王唯一的儿子、于十年之后将登基掌管整个大理的名副其实的君王。
第二天我送他下山,临走前他问我:“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他打量我一身旧旧的麻衣,“我回家之后让人接你当我的贴身护卫可好?”
我讪笑。说道:“哥哥,你不用晓得我的名字,你第一件事要晓你得叫我小姊妹。”
他睁大了眼。
“所以哥哥,我不能当你的贴身侍卫,你早些回家吧。有缘再见,我也要回家了。”我很满意他的反应。
“等等小兄...妹妹!”他叫住我,递过来腰上的玉佩,塞到我手里,“你以后要是有困难或者想找我玩,就带上到......嗯...王爷府找我,会有人带你来见我的。”
我觉得那玉好生温润漂亮,满口答应下来,然后朝他挥挥手就往家里跑。
他也豪迈地对我挥挥手,“一定记得来找我玩!”
然而,那时我不晓得,我从此没有办法再去找他玩耍,因为此时家中来自中原宋国的轿辇,已恭候我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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