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不起眼的地方,不知何时开了一家书店。
与它的相遇,是在一个寒冷冬季的傍晚时分。我逆着人群张望,寻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在一个转角瞥见温和的黄色灯光透过这家书店的大落地窗,洒在行人匆匆的大街上,像有一种无形的魔力,攥住各怀心事的人。门口两旁摆放着被精心打理的红色植株,急于窥探一切的藤蔓沿着落地窗缠绕向上。这个冬天实在是比过去冷得多,我在门前踟蹰片刻才决定进去,暗自希望这家书店能原谅一个鲁莽行人的冒昧光临。书店有两层,空间却很小,木质地板映出天花板上的灯光,显得一尘不染。这里真的很暖和,与门外的温度毫不相干。我向正在埋头写着什么的老板打了个招呼,他把手中的笔放下,抬起头托着金边眼镜,似乎要努力地看清来人,亦或者只是因为我的初来乍到。顺着一旁摆放着的古董和儿童玩具,我径直来到拐角处,这是连接一二层的地方,盘旋的旋转楼梯上坐着几位读者,手中捧着从两边的书架上偶遇的书。他们的坐姿并不端庄,或坐或倚,一动不动,只是沉浸在那个世界当中。我正要迈步,却被老板轻声阻止,原来踏上楼梯前,需要先套上一次性的鞋套。我套好鞋套,小心地走上楼梯,生怕惊扰了正在另一个世界淌游的人们。
书店的二层比一层宽敞一些,读书的人们更喜欢待在这里。不到三十平米的房间里摆满了形状各异的书架,书架之间是正在选书的读者,他们选好心仪的书,自觉地走到一旁坐下。令我惊讶的是,这个房间里面没有任何一张椅子或是桌子,但是正在阅读的人们却并不感到丝毫不适。原来是老板在地上放着一些看上去很柔软的坐垫,坐在坐垫上阅读,既节省了空间,又不会妨碍正在选书的人。我走进当中,想寻找一本书,却发现无迹可寻——书在书架上的摆放并没有明确的分类。我领悟到了老板刻意营造的偶遇,从书架上随意取下一本书,是法国作家萧沆所著的《眼泪与圣徒》。
翻开扉页,一张卡片掉在地上。我弯下腰拾起一看,上面是一句未署名的留言:上帝死了。我突然发现,每一本书里都有一张这样的小卡片,上面是每位读者的留言、摘录或感悟。很多书籍的卡片都被写得密密麻麻,显然由很多人的创作组成。而手上的这本《眼泪与圣徒》似乎并没有被太多人阅读过,留言很少,书也很新。我有意给它添上几句话,让它不至于因为无人分享而格格不入。于是我也拿上书,找了旁边唯一一个仍然空着的坐垫,开始从书里仔细寻找可以用于写到卡片上的句子。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象征着即将打烊的铃铛声。我从萧沆朝圣的路上回到这家温暖的书店,环顾四周,已经空无一人了。我觉得有必要写些什么,但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带笔。我只能把书合上,拿着卡片下楼找那位书店老板。此时的老板,仍在埋头写着什么。我走上前,请他原谅我冒昧的打扰,并询问他是否有笔。他停下了工作,把手中的笔递给我,没有再抬起头看我一眼。我掂量了手中这只笔头很细,笔杆很粗的笔,握着很有分量,适合用来写些词严义正的句子。我思索了一会,郑重地在那句留言下补充了四个字:上帝活过。
我向老板道了谢,把卡片和笔留在了他的书桌上,便要快步离开。刚推开门,老板起身叫住了我。
“祝你好运。”他说。声音低沉得嘶哑,像风掠过一卷厚厚的羊皮纸。
转过头,我再一次向他道谢,才发现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终于走出门,才发现脚下的街道突然变得很小,一切也变得很小。我很想再回头看看,可我知道,身后明明是一堵厚厚的砖墙,藤蔓攀附着缠绕向上。
“他醒了。”有人说。
强光很刺眼。
我还在朝圣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