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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和王纯阳喝酒那天,我见到了小祥哥。
卧虎湾卖肉老屠的老母亲过八十大寿,平日里抠抠搜搜的老屠一咬牙跺脚,就请来了狗子旦的四喜班,热热闹闹唱了三天大戏。
那天下午,爹还没回来,娘到胡家沟去叫他爹胡老财看戏去了,我一个人守在店里,想着又能见到小祥哥了,竟有点魂不守舍,有人来买东西时,不是把酱油当成了醋,就是把醋当成了酱油,再不就是把钱找错了。
小祥哥跟着狗子旦走了的这些年,倒是逢年过节都回来看他爹,每次回来不是玫瑰饼就是核桃酥,总是他爹一份我家一份,当然也少不了背着大人塞给我些新鲜奇巧的小玩意儿。只是随着慢慢长大,两个人每次相见时的期盼和分别时的不舍,就越来越强烈。
上次过年回家临走的前一晚上,小祥哥来我家,说是要把刚教会我的《双蝴蝶》中“楼台会”一折的唱段再过一遍。爹和娘这么多年是看着我和小祥哥长大的,也不以为然,就任凭小祥哥把我带出了家门。
那天晚上,我和小祥哥来到咸水河旁一处避风的场院。借着熹微的星光,小祥哥一边点拨我的唱腔,一边手把手地教我动作。把唱腔和动作都过了一遍,小祥哥和我就扮作戏中的梁祝唱起了对手戏。当我唱到:“同窗共砚三长载,情投意合相敬爱……”小祥哥已情难自已,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
习习的寒风不吹了,哗啦啦的河水不流了,远处的狗吠听不见了,两边黑魆魆的山也不见了,闪烁的星星也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万籁俱寂,仿佛世界已不存在了……不知什么时候,河对岸教堂里响起了钟声,悠扬的钟声又叫醒了风、水、狗、山,还有星星,消失的世界又回来了。
我惊恐地推开似有所图的小祥哥,低声娇叱道,你坏!转身就融入了浓浓的夜色中,“芸娘”,身后小祥哥的声音像被夜雾粘滞住了一样,追不上我慌张的脚步。我一路慌慌张张跑回家,心还兀自咚咚的跳着,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甜蜜,到后来竟有了几分后悔和期待。
晚上快开戏的时候爹还没回来,娘锁了大门,和我一起搀扶着胡老财去看戏。
戏台搭在了锁龙桥边的空地上,台口上吊着几盏大汽灯,把台上照得是明晃晃的。几年不见,狗子旦老了许多,腰弯了背驼了,声音更显苍老:“卧虎湾的老少爷们,我在这里先谢谢大家,四喜班能有今天,全仰仗各位父老的厚爱,今天就先让我的徒弟盖天红给大家来一段明公断,完了老朽再来献丑,大家伙说行不行啊?”狗子旦话音刚落,舞台下面一片嘈杂,“盖天红?盖天红是个甚的玩意儿?”“我们不看盖天红,就要看狗子旦!”……狗子旦团团作了一圈揖,双手虚往下按了按:“各位爷们稍安勿躁,我这徒儿盖天红可是咱卧虎湾的人,已经跟了我十年了……”下面有个尖细的嗓音高喊:“卧虎湾的,谁呀,谁家的?我们怎么不知道呢!”这时,坐在人群正中间的刘善人开了口:“不就是咱们教堂长老王凤池家的猴鬼嘛,那年发大水冲到咱们村的那个娃娃嘛,你们吵吵个甚哩,看戏,看戏!郭老板快开戏,别理他们,爱看不看。”
谁也没有想到,小祥哥一段《杀庙》唱下来,把个含悲忍愤走投无路的秦香莲演得活灵活现,那凄凄惨惨的唱腔念白,那袅袅娜娜的手眼身法,把台下的人都看痴了,戏演完了,还一个个半张着嘴愣在那里。好半天不知是谁先叫了声好,大家才如梦初醒般疯狂叫起好来,弄得小祥哥出来谢了三次场,才平息了下面的沸腾。
轮到狗子旦出场了,扮的是《打金枝》里面的升平公主,却声音嘶哑身段僵硬,哪里是什么娇滴滴的美娇娘,分明就是个半老徐娘。
“狗子旦确实是老了。”我心里正在嘀咕时,就觉得后面有人轻轻地拽了下我的衣服,回头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卸了妆的小祥哥已悄悄来到了我的身后。亏了天黑光暗,再加上小祥哥从小就离开了卧虎湾,周围竟没有人认出他来。
我瞥了一眼正在专心看戏的娘,就远远地跟在小祥哥的身后挤出了看戏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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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城里进货前,爹专门去了一趟山里面的范家岭,从山民家里买了上好的蘑菇木耳。
那天早上吃过饭,爹换上出门的衣服,收拾好蘑菇木耳,就准备出门。娘说,他爹,这蘑菇木耳是怎么回事?爹头也不回说,婆姨家,管好家里的事就行了,问那么多干甚!娘还是说,城里人花花肠子多,不好打交道,你还是留点心好。爹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不消你分说,就你啰嗦,管好你自己吧!娘知道爹是指刮硝后生那件事,便不再做声了。
山里面初夏的早晨还是凉爽宜人的,咸水河两岸,还有两边的山上,都是赏心悦目的绿;山谷也显得空旷辽远,灿灿的阳光下,空气澄明透彻,温顺的河水哗啦啦的唱着歌谣。
心情大好的爹,一路上捏着细嗓子哼着秧歌小调“家住在乌水沙儿河,北汪村搭起了台台唱秧歌,咱姐妹走一回……”也不觉得背上的褡裢包裹沉重,脚步轻快地路过西山口龙泉宫时,坐在亭子里的王纯阳和爹打招呼:秀才哥进城呀,时间还早哩,坐下来歇歇脚,喝上点茶水解解乏。爹脚步不停,扭着头对王道长说,不咧,不咧,到城里还有事哩。说完又接着大声唱了起来“耳听得南山上响了一声呼儿儿儿雷,又观见这南山洼起了朵朵云儿儿堆……”王纯阳摇了摇头:“这秀才哥今天怎么这么魔性?”
进了城,爹按上次游三留下的地址,找到了甜水巷的一户人家,敲了敲门,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这女人穿红挂绿,梳着个喜鹊尾巴头,嘴角还有颗撩人的美人痣。爹冷不丁见了这么妖娆的女人,正发窘得嗫嚅着不知说些什么,那女人挥舞着一方粉色绣帕,咯咯一笑,说,这位大哥敢是山里来的秀才哥吧?游三他出去了,您先请进来坐,我这就去街上找那死鬼去。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谢寡妇。上次爹走了以后,游三就死皮涎脸地跑到甜水巷找谢寡妇。寡妇见是游三,以为他喝多了猫尿又来胡缠,便死活不给开门。游三低声下气地叫了半天,只好说,嫂子啊,兄弟今天来没有别的想法,你千万别想歪了,兄弟是想做成你一桩好买卖,快开门吧!我的亲嫂子哎。那寡妇平日里最是财迷,虽然看不上游三是个穷瘪三,但一听有好买卖就赶紧开了门。
那游三进了门却卖起了关子,任凭寡妇怎么问都不开口,寡妇一时火起,一边把游三往门外推,一边呵骂到,你个没有正型的东西,滚,滚!跑到老娘这来撩骚来了,老娘猪八戒摔耙子——不伺候(猴)!游三看寡妇是真生气了,赶紧嬉皮笑脸地说,嫂子,真的没骗你,我们今天在老白家羊杂割钓到一个凯子……说完,谢寡妇已经眉开眼笑,也不把人往出撵了,反而抱住游三一只胳膊往屋里拽,拽到炕沿上并肩坐下,媚眼如丝地说,大兄弟,你说怎的个弄法,咋的才能把凯子的钱弄出来?游三心里暗暗得意,脸上露出猥亵的笑容,伸手一托寡妇的下巴说,等到那人来的时候,我俩扮作假夫妻……寡妇听完虽然满心欢喜,却假作正经一把打掉游三的手说,去你的吧!就知道你没安下个好心。游三一看寡妇的神态,就知道她是十分愿意了,便大了胆子,拦腰一把抱住女人的腰往后倒在了炕上,两人就滚做了一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