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亮没有再说什么，闷着头蹬着自行车，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季小君家楼下。
“亮子哥，我下了，辛苦你了。”季小君从后座跳下了车，跟郭亮道别。郭亮点头回应了一声，调转自行车把，登上车就离开了。
楼下的路灯灯泡突然忽闪忽闪，仿佛在抗议这一到夜晚就不断下降的气温。季小君心情舒畅，士气高昂，哼着小曲儿往楼上走去。
“季小君！季小君！”刚上到二楼的季小君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于是把头探出了楼道。不知道什么时候郭亮又蹬着自行车折了回来，正抬着头朝楼上喊。
“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郭亮对伸出头满脸迷惑的季小君说道。
季小君点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
“你知道王海这个人么？”还没等季小君询问什么事儿，郭亮先开口了。季小君猛然听到这名字，心里一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很久没有出现了，就像远在天边夜空里的一颗星。
见自己的救命恩人，似乎有求于自己，季小君第一时间表明了态度：“亮子哥，有什么能用到我的尽管吩咐。”他也希望为郭亮做点什么。
郭亮看着季小君稚嫩的脸上露出的严肃与认真，忍不住笑了，说道：
“他是你姐以前的男朋友。”季小君点点头。
“我想去看望王海的父母，想让你跟我一起去。”
那个姐姐曾经的男朋友，王海，已不在人世了。
脑海里，王海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在环城河一个叫将军潭的地方，一个充满气的巨大卡车内胎漂浮在水面上，王海在水下推着这个特制的“游泳圈”，姐姐扶着在上面玩水的季小君，大家开心地打闹、嬉戏，玩得不愿回家。季小君还记得回家的路上姐姐再三嘱咐，带他下河游泳的事儿一定不能告诉爸妈，并特别强调，绝对不能提王海哥一个字。
季小君并没有理解郭亮要和他一起去看望姐姐曾经男朋友父母的意义所在，但还是第一时间应承了下来：“行，没问题。”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
还没接到方杰的季小君，头发上已经飘满了雪花，变成了白色，长途客运站行色匆匆的人们，丝毫没有放慢脚步。季小君看了看表，又一个小时过去了。
时间有时候就像一个任性且带着偏见的魔法师。
在做喜欢的事情时，一个小时就像流星瞬间划过，仿佛还没来得及许愿就已经过去，一天时间也就像看了一场流星雨。
如果带着焦急，时间仿佛会陷入泥潭，时针分针秒针一同停滞，就像被满橱窗玩具拦住的孩子，一动不动。
雪下得更密了，眼前变得白茫茫。方杰那张熟悉的面孔终于出现在旅客当中，季小君欢喜不已，瞬间抛掉长时间等待带来的焦躁情绪，努力挤进人群，激动地喊着方杰：“小方姨，小方姨。”仿佛见到了漫漫长夜后升起的太阳。
方杰闻声望去，见到季小君马上露出了她那标志性的微笑，迎了上去：“不是告诉韩工不用接么？”方杰说着帮忙季小君拍打着肩上和头上的雪。
“我妈让我在车站接到你后直接一起去我家吃饭。”季小君满脸热情地说道。韩芸接方杰吃饭一是接风，二是想了解一下师傅的病情。方杰又一次感受到韩工的周到。
“我们的车晚点了，你等多久了？”
“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
方杰一脸的不可思议，接着又是一脸的抱歉和感动，季小君则一副理所当然且不在话下的样子。
“这么冷的天，肯定冻坏了。”说着脱下手套，伸出手握了握季小君冰冷的手，一副长辈关心晚辈的样子。季小君被方杰这么一握，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脸有些发热，手心传过来的温度传到了心里。
“方爷爷没事儿吧？”季小君关心地问方杰父亲的情况。
“别担心，没啥事儿。”说话的不是方杰。
旁边突然有一个人挤身凑了上来，抢先开口说道。季小君一愣，刚才跟方杰说话太投入，竟然一点都没注意到旁边站着个人，更没注意到站在旁边的这个人是谁。可能压根儿也不会想到有一个人跟着方杰。
“你是小君是吧。”说话的是一个男的，穿着皮夹克，绷起的肚子让衣服显得很不合身，头上戴着一顶圆顶的毛线帽子，显得很老气。一张典型胖子的脸，大脸盘，细眼睛，塌鼻子，厚嘴唇。双手提着行李，歪着嘴笑着。
季小君突然发现这张脸在哪里见过，特别是他看人上瞟的眼神，似曾相识。
想起来了，“这不是王顿的表哥么？”随即一头雾水，“他怎么跟小方姨在一起......？”
季小君很惊讶地看向方杰，想听听方杰怎么说。方杰表情有些黯然，似乎并没有介绍旁边这个人的打算。
“你是王顿的同学吧，我是他表哥。”王顿表哥不把自己当外人，语气轻描淡写地继续搭话，表情不屑，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一副跟你说不着的样子。
季小君看着这张让人讨厌的脸，胃里像被什么东西搅动着，瞬间不舒服起来，是那种熟悉的厌恶感，还夹杂着无名的愤怒。
季小君刚才还阳光灿烂的脸突然阴沉了下来，方杰顿时有些不好受，却又欲言又止，似乎有一肚子话要说，却又不能说，眼神充满歉意，只能轻抚着季小君的后背。
方杰父亲并没有生病，她是被骗回去的。
那晚突然接到父亲生病的电话，方杰当晚又打了回去，询问详情，只得到小婶子的一句话：“回来就知道了”。
方杰第二天一大早就坐上最早的一班客车，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老家。一下车就直接赶往乡里唯一的医院，然而，爸爸并没住进医院。方杰没有停歇，又赶回了家。
推开家里老宅的大门，方杰一眼看到正在堂屋悠闲喝茶的父亲，不禁错愕。同样正在喝茶的父亲，见推门而入的方杰也露出错愕的表情：“你咋回来了。”
看来爸爸并没有生病。
“怪不得小婶子说赶紧回家，没说下车赶紧去医院。”方杰这才反应过来。
父女两正在犯嘀咕，相互对着来龙去脉，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还没进门，先闻其声，小婶子抬高嗓门喊道：“大哥，小杰回来了吧。”然后是她那熟悉的假笑。小婶子家院子跟方杰家院子挨着，应该是听到了动静，所以马上就赶了过来。
脚步声渐近，方杰和父亲都站起身来，发现后面还跟着两个人。
“你咋给孩子说我病了，让孩子着急上火地往回赶。”方杰父亲声音抬高了八度，一点都不客气地说道，对后面跟着的两个人视而不见。
“大哥，您别生气。”小婶子陪着笑脸说。“今天叫孩子回来有大事儿商量！军儿，快叫叔。”说着把跟着她的那个男子招呼过来。
“对，赶紧叫人。”另外一个跟小婶子年纪差不多大的妇女也赶紧招呼道。
跟着小婶子进屋的两个人，一个是王顿的表哥杜军，那个妇女是她妈，方杰爸见过。
“钱我们会还的。”方杰爸没等杜军和她妈开口，马上说道。
“老哥，咱们今天不说还钱的事儿，今天我把军儿也叫来了，想跟你商量跟方杰的婚事儿。”杜军妈说道。
“什么婚事儿？”方杰爸说。
“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军儿一直喜欢您家小杰，如果小杰能嫁过来，借出去的一万块钱不用还了，咱家还能再给两万做彩礼。”
“爸，我不愿意。”方杰早已憋红了脸，表示反对。
“还钱和婚事儿，是两码事儿。”方杰爸正色道。
小婶子见方杰爸态度强硬，不松口，赶忙帮腔道：
“怎么说小杰也是我亲生的不是，我不也是想让孩子过上好日子么。”
“这也是两码事儿。方杰确实是你生的，但她现在是我的闺女，我是她爹，这个道理要讲清楚。”方杰爸不甘示弱。
“大哥，没说您不是她爹，所以这不找您商量来了么。”小婶子想以退为进。
“刚才小杰表态了，她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方九生丝毫没不为所动，他心里很清楚这个杜军是个什么货色。
杜军妈见方杰爸一点都不买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面露不悦，一副从来都没吃过亏也不可能吃亏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说道：
“那就给你一月的时间考虑，一个月后要么还钱，要么成亲。”语气充满了傲慢和不可商量的威胁，势在必得的样子完全没把方九生放在眼里，似乎能跟你谈已经是看得起你了。
这个钱实际是方杰小婶子从杜军家借的，但是盗用了方杰的名义。方九生是家里的老大，也就替弟弟方九长扛下来债务，但绝不能牵扯方杰，这是他的原则。
不欢而散后，杜军厚着脸皮跟着方杰回城，美其名曰：作为曾经的同学，一起走能叙叙旧。
季小君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方杰怎么会和王顿的表哥在一起，但直觉让他确信一定没什么好事儿，欲言又止的方杰坚定了季小君的猜测。
本是满心欢喜的季小君，此刻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方杰看在眼里，尽量跟季小君找话说，宽慰他。
一脸流氓相的杜军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见季小君对自己一直冷眼相对，讨厌写在了脸上，顿时心生恨意。
突然悄悄迈步跟到季小君身边，侧身靠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嚣张，以后你得叫我姨夫。”说完嘿嘿嘿一阵怪笑，扬长而去。
季小君停住了脚步，身体颤抖起来，咬牙切齿，在心里奋力骂道：“杜军，我操你妈的X。”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