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初,父亲是我最初的阳光。
最初的记忆就是父亲带着我们全家出川来到湖北。那时候我骑在父亲的脖子上第一次见到了熙熙攘攘的人流,春节的舞龙、彩灯、龙舟,见到了巍峨如山的东方红号轮船以及轮船上的无数小彩旗。妹妹刚出生不久,还在母亲的怀里。父亲就负责照顾我。我记得他把我的小辫子扎在了耳朵上方,让我觉得很滑稽,就像羊的两只角。然后我溜到了甲板上,见识了滚滚长江东逝水,见识了云雾缭绕中的巫山神女。那时候的大三峡还没有成为旅游景点。可我能感受到它的各种美。当我低头看着船底翻滚流淌的浪花时,父亲突然把我抱起来回了船舱,再也不让我出去了。后来我想,他大概是担心我掉到江里了。
到了江汉平原,我正好遇上生命中的第一场大雪,第一场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漫天飞舞。将近一尺深的雪让我举步维艰。正如毛泽东的诗: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父亲是农场的会计,每次他算帐的时候,我就会一边在旁边看,一边玩着铅笔。他很早就教我数数了,就连我生病住院的时候,他都让我带着他给我准备的一百根冰棍棒玩,练习最基本的加减法。
上学了之后,他为了让我算盘打得好,精心准备了乘除法算盘口诀表,工工整整地抄写好让我放在文具盒里。事实上,我最讨厌死记硬背东西了,所以他给我的口诀表我根本就没背。不过我早已发现了一九、二八、三七、四六、五五的规律,简单的数学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成问题。因为那是一种直觉,是天赋。根本就不用像我的同学那样要数手指头才能做对数学题。这是父亲的遗传基因么?
在农场没几年,父亲就到外地去工作了。那时候,我最盼望的事情就是父亲的回家。父亲回家的时候,我就不用洗碗做家务了,去商店打酱油、打醋、买烟剩下的钱就是我的零花钱。父亲每次回家都会带一些糕点糖果小吃,还有最主要的给我的铅笔、橡皮、纸张、卷笔刀、尺子……,然后就是弟弟妹妹的玩具。父亲就是我的阳光。
我说我有灵异第六感,我想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但几乎每一次父亲的归来我都能感觉到。有时候正上着课,我突然感觉到:爸爸回来了。我对身边的同学说,她不相信,结果我和她一起回我家时正好看到父亲坐在门口她才开始相信。父亲跟我们聊天。后来我的同学说:“你爸爸好幽默呀!”
高中的时候,有一天中午,我和闺蜜正走在人头攒动的十字路口,突然,我强烈感觉到父亲在找我!我在人群中寻觅着,蓦然回首,一下子就看到了人群中父亲的身影,连忙大声喊他。为此,我的闺蜜煞是惊奇。后来我们俩个书虫查阅了大量相关典籍,据说这种现象在极少数人年少时体验明显,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特异能力会逐渐消失。我不知道这种能力在我身上消失了没有?
当然,我对之有灵异第六感的不只有父亲,后来还有我的弟弟,以及我的丈夫。但对父亲的第六感尤其强烈。很有些年,我很迷信我的这种感觉。我曾经想,这种感觉一定是预示着什么东西的,只是我还不知道而已。
父亲每次给我送生活费的时候几乎都会和我一起在十字路口附近的小餐馆里吃饺子。他尽力想让我吃得有营养一些。有一天中午他到我宿舍里看到我在吃馒头和咸菜,他就生气了。其实是我在攒钱买我想买的口琴、书籍、英文字典等等。我不想增加家里的负担。咸菜是妈妈做好了随车送来的。可是父亲却不想让我过这样的日子,因为在他的观念里,小孩子最少要保证基本营养才能够长好身体。事实上,父亲不在农场的日子里,我们三个孩子和母亲没少吃一顿饭只有一盘凉拌野菜或咸菜的日子。因为母亲的信条:所有的钱都是从口里省下来的。于是我们家很早就有了当时还没有几家有的电视机,还是“日立”牌的。于是我就不用老是往隔壁杨爷爷家里跑了,还担心影响老俩口睡觉。
整个高中时代,我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去父亲的工作单位,在那里的图书馆泡一整个周末,然后借上一大摞书回到学校。后来有好事同学在我母亲面前进馋言,说我和男生谈恋爱了。母亲一见到我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痛抽了一顿。我都上高三了,老娘,我哪有空去谈恋爱!你随便问问我老爸就知道我在干什么,再不济,十七年的相处,你还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吗?她就愣是不肯告诉我那个女同学的名字!怕我会杀了她?!直到结婚之后的多年,她才告诉我那个贱名。这就是我的妈!
父亲话不多,只会做给我看。当他拿着那些毕业了的大学生都没有做出来、而我这个高中生却做了出来的几何题向同事炫耀时,我知道,我是他的骄傲和自豪。后来,当我的文章在报纸上发表时,他的同事告诉他:“老张,你女儿的文章发表了!”他只是貌似平静地笑了笑,可我知道他心里是高兴的。
高考之前的几天,父亲一直都为我提供着最好的饮食:北京烤鸭,道口烧鸡,午餐肉……,几乎顿顿不重样。这是他作为父亲所能做的极致了。这是当时很多寻常人家的孩子都享受不到的美味佳肴!
如果说母亲给了我莫名之殇X,那么,父亲就给了我傲立人生的傲骨Y。感谢我的父亲,当然也要感谢我的母亲,没有她更不会有现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