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乘坐火车,进入了这个陌生城市。几个高中生面对未知环境的生存技能还过于生涩,连基本的出行知识都不够。如何住宿、如何买票、应对巡查,意见都不统一,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热情和愚钝,满怀能够改变世界的自信。
三个战友由于没有正确应对保皇派力量的盘查,慌里慌张的举止,文不对题的应答被认定为有小偷小摸流窜犯的嫌疑,最后居然被带到派出所,我们被迫分散行动。夜里,通过各种途径,查明了目标所处位置和环境后,决定潜入当事人生活城区房间,采取强制措施把人带走,租船返回我们所在城市。
夜里我、丁嘉和几个战友,在迷宫一般的街道中迂回反复,企图找到那个居住点,然而总是遇见各种障碍。深夜里,我们终于闯进了了哪个死硬分子的家里。面对手枪威胁,他无比惊讶,看着丁嘉,说不出一句话,沉默后,用力摔掉了一个茶杯,这样的警示信号在外面显然是听不见的。
他神情黯然,走到桌子上拿了一盒香烟,还有一个软皮面的笔记本,仿佛是外出开会一样,和我们走出门外。走出小区,撞见了联防队的盘查,无奈之下,我们分头逃跑,另外的同志掩护。我和丁嘉在一起,目标是那艘租来的小船。
押送着一个虚弱的老人是无法快速奔跑的,虽然他一直很配合。快到小船时,追逐的人发出了围猎成功的欢呼,看着得意的笑脸,我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慌,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然而,距离成功越来越远了。
丁嘉对我说,“你带他先走,我留下!”
到这个城市,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大声说:“我不是女人,你先走”。
她看向我,眼神异常愤怒,“懦弱的男人,滚的远远的去吧” 。
人群紧随而至,看见我们手上有枪,保持着一定距离。快要到河边,我发现河岸上也布满了对方的人,船是一个诱饵,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没有归路了。
出于震慑,或警示,丁嘉绝望的拔出了手枪,对着天空放了一枪,枪响让喧闹停滞。稍有停顿,对方大声叫喊,“他们开枪拒捕”,也开火了,枪声不止一声。
丁嘉好像被电击了一下,她努力站住,轻风吹过,颓然倒下。鲜血从眉间淌下,眼神里有惊讶,也有留恋,还有迷茫,眼神扫过我,有着很多内容。我努力靠近她,伸出手去,却没有接住她的身体。她软软的倒在地上,我想扶她,手没有触及,后脑便受到重重一击,意识陷入黑暗。
她只有17岁,青春停在那个时刻。我记忆之中,她是那样靓丽。我被在一个废旧的锅炉房内被关了两个星期,讯问拷打,发现无法榨取任何有价值的情报。我是白纸,遭受的痛苦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重复。对于折磨我,他们渐渐失去了兴趣。
虽然肉体上的痛苦非常真切真实,但我还是希望有这种折磨,比起心里面的痛苦,这显然要好得多了。对于丁嘉,我没有做到保护责任,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有关个人的话,我是一个懦弱的男人,应滚到世界的另一边去。一个月后,我被作为人质交换送回原来的城市。任务失利,没有人能够证明我的清白和无畏,我被调动离开了岗位。
被审讯关押过程中,在昏沉中,我隐约听见有人在门外低声说话,是那位被揪斗的保皇派领导在门外叹息。我的手紧紧捆在凳子腿上,蜷曲在房间一角,我试着收紧绳子,努力抬头,企图看见小窗口外的动静。使尽最大努力,头部只能举高一点,也只能看见铁门外露出的一些白发。
他对身边的人说,“我的外孙女已经死了,我不希望再看见其它的人死”。
心彻底沉下湖底,我对着窗户大声说:“真的吗?她死了吗!”
没有任何回音。
我继续喊:“回答我!”。
还是没有回声。
我大声喊:“杀了我吧,替你的外孙女报仇,我害死了她!我是侩子手!”
我疯了一样,挣扎着想脱开束缚。
有人进来,捂住我的嘴巴,将我按到地上,脸在地上摩擦,企图让我的声音消失。
我挣扎着,眼泪不停的流淌。囚禁的日子里,我感觉到于嘉可能已经离开,可是心里面始终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她能够最终幸免于难,还能够和我对话,能够看见她嘲笑我的表情。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了,为什么要和她去从事这项任务呢?
利用她去伤害家人,我的人生充满了洗不净的罪孽,和那些伤害图书馆管理员的人一样,踩着别人生命飞升。我就是暴徒,以为自己拥有正义,事实上只是屠杀自己心爱人的暴徒,信念如瀑布跌落,碎玉四溅。
散乱的白发始终在我的记忆中,丁嘉的眼神成为我余生反复出现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