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一条龙,不不,你这丫头别觉得我现在长得跟泥鳅一样只能在你家鱼缸里东游西蹿,可你也没见过会说话的泥鳅不是?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问题有些复杂,你也知道,我们龙的名声一向不太好,被一个猴子抢了宝贝,被一个光头和尚当马骑,被一个穿肚兜的小屁孩剥皮抽筋,明明是受害者还要忍受嘲笑,已经在仙界地位低得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所以我不喜欢在龙宫待着,见到各路神仙都像是低人一等,听说凡间对龙充满敬畏和仰慕,从没体验过神仙高规格待遇的我不禁神往,于是趁着龙宫改造机会,偷偷溜出来。
但我没想到人间早就不知有龙的存在。他们有的会把我们形象挂在墙壁上、纹在手臂上、镶在衣服上,但真见到了又是另外一副嘴脸。我听说有个前辈,知道一个叫沈诸梁的人非常喜欢龙,兴冲冲地在他面前现出原形,结果没把他吓个半死,只好忧伤离开。哦对了,那人后来又被成为叶公。
你们人类啊,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叶公那副嘴脸。
所以我对人间很失望,但就这么回去实在太丢人(龙),我想怎么也坚持个一百年,到时候就算受罚,也能大吹特吹一通。咱毕竟是见过世面的龙不是?
所以我也想通了,别去想着展现什么神迹博得人类敬仰,不把人吓跑就算不错,更何况这个时代好像已经不信这一套了,就算播云布雨,也会说是变魔术,或者叫什么,对,搞封建迷信。
低调扮个人类混在你们之中挺好,幸亏你们的饭菜要比龙宫里的好吃。我是这么打算的。
这个如意算盘,直到遇到你姐姐,算是彻底没戏了。
02
你姐可真是个高人,见我第一眼,就毫不犹豫说我是“妖怪”。
虽然并不准确,但如果把非人类的智慧生物都叫妖怪,这称呼我也能接受。毕竟我和你们人类散发的气息是不相同的,但我本以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能够分辨出来。
那时候的我在人间度过了80年,如今成功混入一所大学当老师。为了免被起疑,要时不时更换地点,世界这么大,很容易找到不被认识的地方,只要我别自己想不开跑去海边自投罗网就好。一想起我父王板起脸生气的样子,这么多年还是情不禁打个哆嗦。
而这种恐惧,竟然在面对你姐姐直视时的感觉,竟然如此类似。
“这位同学,你说什么?”我故作镇静地扶下眼镜,此时已经是下课,没想到刚给大一新生讲完第一堂课就暴露了。你姐姐梳着马尾辫,一副学生样子,只有眼中的精光透露出她非比常人。
她非常肯定地强调:“我知道,你是妖怪。”
“然后呢?”
“我是降妖人。”
“我是好人。”
“不管你是怎么样,既然是妖,必有所图。”
我说:“这位同学,你问的这个问题,现在没法回答你,不如到办公室,我拿资料给你看。”
我合上书本就走,她咬下嘴唇,紧跟其后。
我们没去办公室,而是到了楼顶天台。
我们打了一架。
什么,你问结果?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好了好了,别揪我,是我输了。
03
输得很狼狈。不是我打不过你姐姐,而是我让着她……你别揪这么狠,我承认你姐姐道行很厉害,但我不敢乱用法力,要是把东海老家的人招来可就坏了。
所以没过多久,我就……唉,被你姐踩在脚下。
“收!”她得意地举起法钵,结果却没有半点反应。
“怎么坏了?”她拍着法钵说。
“我都说我不是妖怪了!”
“不可能。除了妖怪,谁还会有超人类的力量?”
“还有——你先放开我,这个样子我很难和你交流。”我犹豫着要不要和她表明身份。
你姐姐犹豫着把脚抬起,看着我灰头灰脸坐起来,很郑重地在我身上贴张黄符,“定。”这张符只是让我稍微滞涩下就被轻易破解,但我怕你姐再来真的,就保持一动不动。
“说,你是何方妖孽?”
我苦着脸,刚要张口,就见天空阴云阵阵,大块大块地堆积而来,隐约传来轰隆的雷声。
我变了脸色,这股威严的气息……我顾不得掩饰,跃起来就要跑。你姐姐“咦”了声,从后背又扔来一张定身符,让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稳住身形,刚要继续逃,注意到浓云有了变化,它缓缓翻滚,游移不定,似乎一刹那失去了方向。
“你的定身符,快,继续朝我身上贴!”我大声朝向你姐姐说。
你姐姐不明真相,只当我是在挑衅,顿时怒气丛生,从书包里掏出一堆黄符,铺天盖地打过来。我站着不动,任凭它们都粘在身上,疼得龇牙咧嘴——你姐扔的可不光是定身符,刺人的、钻心的、致晕的、迷情的……迷情的?
疼归疼,晕归晕,在一堆定身符的掩护下,浓云犹犹豫豫在天空飘荡许久,我那老爹最后还是带着疑惑离去。
成功脱险,我抖落满身的符,你姐姐睁大眼睛:“你这妖怪也太强了吧,还是我用了假符?”
我再一次强调自己不是妖怪,她将信将疑,问我身份。我告诉她我是龙后,她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你这样子,还好意思称龙,哈哈哈。”
看着她毫无尊重的样子,我不理她,转身就走,她却一把拉住我:“哎,就这么走了?”
“虽然我不能打你,你也不可能制住我。以后咱俩都把这事忘记,不好吗?”
“本姑娘出道以来,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妖怪,不研究下太可惜了。”
“都说我不是妖怪!”我压抑怒气,“和平相处不好吗?”
她嗤之以鼻:“凭什么?”
我叹口气,把手心里一直攥着的迷情符露给她看:“凭这个,可以吗?”
你姐姐那脸色变得,啧啧。
04
没错,你姐姐暗恋别人,我是除了她唯一知道的人。
“暗恋也不能用歪门邪道,你是准备用强?”我摇晃着符说。
她咬着嘴唇说:“屁,老娘天生丽质,用得着它吗?我只是……”她声音渐小,“以防万一罢了。”
都说当有了共同的秘密后,彼此关系会变亲密。你姐姐有把柄在我手里,虽然我现在打不过她,她也抓不住我,所以在短暂的对峙后,她无奈受到我的胁迫不再对我以妖怪论罪。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帮她追到喜欢的男孩子。别小瞧我,在人间这么多年,你们那点情情爱爱的事情,我看腻了,也看透了。
我也知道你姐姐的另一层身份,独仪,道家符宗第42代传弟子,入世求学,虽然看起来于常人无异,其实肩负着道派斩妖除魔的重任。不过说实话,你姐这本事放在百年前稀疏平常,只是如今法派凋零,显得修行之人难能可贵。
哦,说回正题,你姐姐喜欢的人是她大三的学长,伍修航,长得高高瘦瘦,就是你以后长大也会着迷的那种人。你们女生在这种笑起来很阳光、不笑时更帅气的男生面前毫无原则可言。何况他鼻梁高大,咋一看像是混血儿,更添几分魅力。
你姐姐叉着腰,昂着头,用不屑的眼神等我开口。我说你这样可不行,男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类别的,这副样子是要吃人还是约会啊?
你姐忿忿不平:“这是偏见,再说我就对你这样而已。”她虽然这么说,手不自觉垂下来,声音也放低了。
看她态度良好,我把在人间这么多年的经验都传授给她。要吸引男孩注意,学会露……别打我,是要露出娇弱和羞怯,还要藏,半遮着情绪,半掩着态度,喜欢对方不一定火急火燎往上扑,让他觉得你又好又神秘,就能成功大半。
你姐姐满腹狐疑:“这种套路能成吗?”
“换成别人,肯定成,你嘛,”我见她面色不善,赶紧说,“更加没问题!”
你姐表面不服气,却都按照我所说的照办,别看她在人面前一副蛮横样子,真低眉顺眼起来,也隐隐露出女人味道——你问什么味道?你还太小,以后就知道了。
看得出来,你姐是真喜欢那个伍修航。愿意为别人改变,就是真爱的表现吧,虽然平心而论,我更喜欢你姐冲我瞪眼的模样。
“我觉得,你可以和他正面冲锋了。”我摸着下巴,看她端庄淑女坐在面前,不知怎么,心里隐隐有点失落。
“可是我——不太敢。”你姐声音越来越小。
“怕什么,不向前迈出那步怎么会有结果,何况你这么有魅力,谁能挡得住?”
你姐眼睛发亮:“真的吗?”
我盯着她眼睛,郑重点头:“真的,没有人。”
05
别露出那么好奇的眼神,你才多大,怎么八卦的基因这么快就起作用了?
好好,我说,你姐成功了。那天她在图书馆,按照我的安排,“不小心”将书洒在伍修航脚下,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你姐冲他的一颦一笑,我在书架另一侧看得一清二楚。
而伍修航热情的回应,表明一切都很有戏。没来由的,我竟对他生出了几分厌恶,这是我在人间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一个月后,你姐和伍修航手牵手出现在校园,我的任务算是完成,我觉得,可能这个地方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你姐已经不再认为我是妖怪,并且当成很好的朋友。但是在男朋友面前,友谊是很脆弱的,你长大后就会明白。
于是我筹划着到新的地点,心里其实有些不舍,但我不想总是见到他们在校园里牵手的情景。地点已经定下,在地球的另一端,机票都买好,恰好是中秋节那晚,不过临走前我想再见一下你姐,算作道别。
电话里我没说走的事,只是说定下时间一起吃个饭。你姐为难地说那天晚上和伍修航有个约会。我才意识到,毕竟是过节,当然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啊,这样啊,那你们好好玩,我没事,真的,就是突然想起来。好,那等你哪天有时间。”
挂掉电话,我苦笑下,这次可以死心了。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正当我那天傍晚收拾行礼时,你姐竟然敲开了我的门。
“怎么,意外吧?”你姐笑着说,“电话里总觉得你心情不好,我不放心,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我笑着说,“热恋中还惦记我,可以给你颁发一个最佳朋友奖了。对了,他人呢?”
“在图书馆等着,一会儿吃饭,要不一起去。”
“不当电灯泡是朋友最基本的美德,我可不能打扰你们。”
她眼神瞟到我屋内的行礼,皱下眉:“你要出门?”
“啊,正好放假,我出去旅游,今晚的飞机。”等过完节我辞职的消息才会传到她耳朵里吧。
“原来你有安排了,”你姐不疑有他,豪爽地拍拍我肩膀,“那祝你玩得开心,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我盯着她的眼睛,这将是我看她的最后一眼,我多想给她一个拥抱……
“小仪,你怎么在这里?”
你姐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和她都怔住,竟然是伍修航,脸上依旧挂着招牌式的淡淡笑容,穿着一件灰色卫衣,下身牛仔裤,衬出修长身材。他朝我们走来,面露疑惑:“这位是?”
“他是我的一位老师,也是好朋友!”你姐抢先说,“你不是在图书馆吗?”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出来找你。”伍修航露出温和笑容,转向我,很恭敬地说,“老师好,独仪要是有给你添麻烦地方,多多包涵。”
“哪里,她是很好的学生。”我赶紧说,心里感慨,难为他还这般谦逊懂事,独仪果然没挑错人。
独仪和伍修航说话带着娇羞:“你怎么又穿这衣服,我给你新买的呢?”
伍修航说:“走的时候太急,怕耽误时间,别忘了吃完饭还有场电影。”
我不失时机地说:“你们快走吧,我也要去赶飞机。”
你姐问我:“真得没事?”
“能有什么事,别为我瞎操心。”
你姐点点头,和伍修航向我道别。我笑着送他们离开,抬头看昏暗的天空,一轮淡淡圆月若隐若现。
月团圆,人团圆,与我无关。
他们两个人已经走出很远,这时我看到伍修航把卫衣后面帽子戴起来,而你姐顺势挽住他的胳膊。
我眉头皱了皱,心里不知为何有了奇怪感觉,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好半天我才自嘲笑了,这大概就是嫉妒的滋味。
06
驶向机场的出租车在夜色中一路疾驰,我偎在后座看着斑斓灯光发呆。这是我在这座城市的最后时刻,在人间的感觉,一下子没了滋味。
圆月高悬,看起来高洁亮美,不知月上的嫦娥姐姐现在怎么样,她也有思念的人,独独不能见,等回到龙宫,一定要找机会和她聊聊。
有谁会不喜欢这样的月亮呢?
这个念头一出,我心里突然亮堂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钻进脑中,这太荒唐了,可我不能抑止想着它,并且越发觉得恐惧。
“师傅,回去!”我大声喊,让迷惑的出租车司机往回驶去。
我要尽快找到独仪,打电话却提示信号不通。预估了时间,她和伍修航应该已经快要吃完饭,够快的话,也许能在影院里找到他们。
当出租车终于停在影院边上,我心焦如焚等在门口,希望他们还没有到,可人们来来往往,找起来那这么容易?
我深吸一口气,右手食指聚起一点不易察觉亮光,用以搜寻你姐的气息,这点小法术还不足以让家中寻到我。
手指很快有了感应,谢天谢地,他们还在不远的路上。我赶紧向前迎过去,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他们手牵手朝这边走来。伍修航依旧把卫衣的帽子戴在头上,这让我心里的猜疑又对了几分。
他们此时也看到我,你姐惊异问我:“你不是要赶飞机?”
我没有答话,上前就把伍修航的帽子揪下来。
“你做什么?”你姐又惊又怒。
伍修航此刻也面露愠色,我死死盯住他,他也并不答话,面色沉静。
什么都没发生,难道我的猜测是错的?正当我心中为鲁莽行为后悔时,伍修航脸色终于变了,后退一步,伸手就要把帽子重新戴上。
我不失时机一把挡住他的手。
“今天月亮这么美,为什么要挡住?”
我的问话让独仪愣住,而伍修航,身体开始颤抖。
他的面目变得狰狞,以前温文尔雅的表情荡然无存,声音像是被腹腔压住,低沉滚滚而出:“找死!”
你姐吓了一跳,上前就要拉住她,我却拽着你姐胳膊:“不要过去,他是妖怪。”
“不可能!”你姐急忙说,“他身上根本没有妖气!”
我叹了口气:“因为他是——外国妖怪。”
07
“你知道狼人吗,我在龙宫时听外来的海洋生物讲过,这是一种西方怪物,平时与人无异,却在月圆时分变幻原型。每当这时,西方猎魔人就会出动杀戮狼人,导致他们也在不断修炼进化,只要遮住月光,就能在月圆时出没,所以他们变得越来越隐蔽,这么多年潜伏在人类中间,又与人类通婚,更难寻觅踪迹。”
我向你姐解释,指着正痛苦不堪的伍修航说:“你现在也看到了,这才是他的真实身份。他在月亮升起时戴上帽子,让我心里起了疑心。”
你姐喃喃道:“不,不可能……”
伍修航的样子引起路人关注,他突然吼一声,快速向后面阴暗的角落处跑。你姐猛地看向我:“把手松开!”
“他是妖怪!”
“是有怎么样,既然他们与人类大体并无二异,只要不害人,又有什么关系。”
“你说过,既然是妖,必有所图。再说你知道狼人是怎么修炼的吗——”
你姐冷不丁在我手上贴上一张黄符,像是有千万根针同时刺进皮肤的疼痛让我松开手,她迅速跑向伍修航消失的地方。
我奋力撕掉符,顾不得手上的麻疼,跟着追过去。
一路追到一栋废旧阴暗的楼内,我感受着你姐的气息,奔到最高层,楼道内,你姐背对着我,她的面前是蜷缩在地的伍修航。此刻他已经将帽子重新戴上,月亮也被楼顶挡住,但身体仍然不时抽搐。
你姐向前迈步,我急忙喊道:“别过去!”
她的脚步顿了下,伍修航呻吟声,用虚弱的语气同样说:“别过来……”
你姐不再犹豫,飞快地跑到他跟前,焦急万分:“你怎么样?”
“我不好,但是……”伍修航右手突然擎住你姐的脖子,声音陡然变大,“你能帮我恢复!”
“住手!”我想要冲过去,伍修航狰狞着面孔:“别过来,你不想让她死吧!”
我只得住下步子。
你姐满脸通红,神色中震惊多于痛苦:“修航,是我呀,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这句话我听起来,比针扎得还疼。
“我知道是你,不然怎么会愿意和你在一起,修道人?”伍修航的话让她身体一震:“你知道我的身份?”
“那当然,你身上有股味道,”伍修航深深吸一口气,“好吃的味道,我一直等到这天才舍得享用。”
我急说:“伍修航,我知道你们狼人修炼的方式就是在月圆时杀掉猎魔人,从他们身上吸取灵气。可独仪这么喜欢你,你真得要这么做?”
“喜欢?我没有你们人类的闲情逸致,光考虑生存下去就已经要用尽全力。如果没有源源不断的灵气补充,每个月圆夜都有可能是我死去的时候。”
你姐双目含泪,无力地喊:“不,这不是真的……”
“放开独仪,我来换她。”我说,“我身上的灵气比她多。”
“你确实也不是一般人,但是抱歉——”他摇摇头,“今天晚上你们都要死。”
伍修航的身体突然膨胀,根根尖锐的毛发从皮肤内刺破而出,脸开始扭曲变幻,肌肉撑破衣服,四肢都长出尖锐的爪子。
他仰头长啸,露出利牙,咬向你姐的喉咙。
不,别紧张,你姐没死,有我在,我不会让她出事。我在伍修航张口的瞬间,迅速冲上去,顾不得积蓄法力,用拳头狠狠砸向他的头。
他的身体坚硬如铁,剧痛从我手骨传遍全身,血流如注。这一拳并没有对伍修航造成什么伤害,但让他的嘴偏离了目标,一下子咬空。
我顾不得松一口气,冲着一脸呆滞的你姐喊:“独仪,醒醒,别忘了你是降妖人!”
你姐浑身一震,像是从噩梦中苏醒过来,她使劲挣扎,泪水不知不觉布满脸庞。
伍修航扭住她的脖子,再没了往日的温情。你姐断断续续地说:“修航,以前的你,真得都是假的吗?”
那一个瞬间,我似乎看到伍修航脸上露出矛盾的神色。他向后退了一步,摇晃下头,似乎要摆脱掉痛苦情绪,手略微松了松。
抓住这个机会,我重新跃起,浑身聚起金光,那是我的龙之气所形成的气流,比起刚才那一击强上百倍。
这一拳打在伍修航身上,果然起了效果。他怒吼一声,庞大的身躯踉踉跄跄,你姐被甩在一边。我急忙想去救她,然而伍修航不甘心地向我扑过来,实话说,他的身体可真抗揍。
在人间漂流这么多年,我早就稀疏了练习法力,此刻让我最最后悔。伍修航的攻势非常猛,看起来没有章法,杀伤力极大的利爪不得不使我全身心应付,根本没有办法顾忌你姐。
就在我吃力万分时,伍修航的身体突然一顿,我趁机将他击退两步。他没有再冲过来,弯下腰,身体开始抽搐。
我看到他的后背贴着一张黄色的符。
远处,你姐姐已经站起,面色苍白,嘴角流血,用空洞的眼神望向伍修航。她伸出的左手,也擎着一张符。
08
“万物有灵,收!”
你姐一声叱,贴在伍修航身上的符突然变长,将他缠住一圈,随即逐渐收紧。伍修航嘴里发出低沉吼叫,用力挣扎,只是稍微将它撑大,却又被紧缩得更加厉害。
你姐额头布满汗水,显然是和他在极力抗争。我蹒跚着走到她身边,忧心忡忡,却又没办法插手。
伍修航的气势已经弱下去,他身形涨一分,黄符便缩两寸,狼人的外表逐渐消退,他人类那副俊俏的面庞一点点显现出来。
他双眼含泪,不甘心地喊着:“为什么,我只是想活下去啊——”
你姐身体颤抖下,我赶紧扶住。她望着伍修航痛苦的神情,用力闭上眼睛。
“罢了,”伍修航突然放低声音,悲哀地说,“独仪,死在你手里,我死而无憾。”
你姐张张口,最后只是微微摇头。我注意到,那黄符收缩的力变小,急道:“不要功亏一篑啊。”
你姐犹豫下说:“他已经被制住,成为人形,法力便消散大半,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赶尽杀绝。”
我本想说不是上天仁慈,而是你心软,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我没有资格让你姐除掉他,而且这对她实在太残忍。
你姐收了符,汗水涔涔而下,疲惫不堪。伍修航躺在地上,似乎没了力气,一动不动,只是空洞望向上方。
“对不起。”许久他轻轻地说。
“我们……”你姐迟疑着,好半天鼓起勇气说,“也许我们会找到办法,让你不再受这个折磨。修航,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
我被这话吓了一跳,难道你姐对伍修航仍然不死心?
伍修航颤抖着说:“真的吗?会有那么一天,我和你们一样,可以不再害怕地生活吗?”
“会的,一定会的。”你姐激动地说,不由自主走上前,我见状想跟上前,心中的小心思作祟,又停下步子。
“我对不起你,别过来。”伍修航喃喃说,独仪伏下身子拉住他的手,深情的模样让我心碎,“我们会挺过去的。”
等你以后长大就会明白,喜欢一个人,有时候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但也许还会明白另一个道理,对一个人毫无感觉,再怎么欺骗都不会良心不安。
我也几乎是同时明白这两个道理,在震惊地看着伍修航坐起、一口咬住独仪的肩膀时,突然醒悟。
09
伍修航的尖利的牙齿已经不再,若是个普通人,即使咬住独仪,也不会让她受什么伤。然而他还有另一面——吸食修炼者的灵气。
看着你姐瞬间变白的面庞,我就知不好,清晰感觉到灵气源源不断从她身上倾泻到伍修航身体内,变化如此之快,甚至没等我冲过去,他的身躯再次膨胀起来。
我挥动拳头,他只是用力甩开手臂,一股巨大的力让我将我飞出去,重重砸在墙上。
伍修航丢开你姐,她无力瘫倒在地,生死未卜,我心中焦虑,然而浑身的疼痛提醒我,根本不是他现在的对手。
“该你了,光闻着味,就知道是顿大餐。”伍修航露出微笑,不急不慢向我走去。
我挣扎爬起来,愤怒地一次次冲过去,又一次次被他打落在地。伍修航并不急着吸食灵气,而是用戏弄和同情的眼神望着我徒劳的对抗,如同在看毫无胜算的食物。
“这么拼命,想必很在乎独仪吧?你应该也不是人类,可悲的是染上人类的感情,这才是你最大的弱点。”他不屑地说,摇摇头,“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倒在地,不甘地望向他,几次想要爬起来都以失败告终。窗户外雷声阵阵,却衬托得狭窄的空间更加死寂。
等待——雷声?
我张大口,忍住没有惊呼,一刹那,我知道该做什么了?
“你错了,”我咬着牙说,“有了感情,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才是真正得活着。不像你,就算活着,也不过是一具会说话尸体。”
伍修航怒道:“闭嘴!”
“去死吧!”我大叫一声,闭紧眼,全身心的施展法力。很快我的全身染出一层耀眼光芒,层层鳞甲覆盖,我高昂起头,张开嘴,一枚金色珠子腾空而起。
那是我的本命龙珠,是我从出生以来就存于体内的灵物,是我的命。
我解封力量,用我的觉醒,做最后的孤注一掷。
“就凭这?”伍修航大喝一声,向龙珠砸去,半空中,龙珠使劲摇晃,裂痕遍布,我一口鲜血喷出,奄奄一息。
他还想给予最后一击,正在这时,一道粗壮的霹雳从天而降,直接将楼顶凿穿一个洞,倾泻到伍修航身体。
“啊!”伍修航的叫声在电闪雷鸣中显得格外微弱,一道道闪电紧接着准确无误砸中他,惨叫声越来越小。
最终,他在浑身散发的烟气中轰然倒地。
“我打不过你,但我的家人都是打架能手。”我虚弱地看着一道亮光之后走来的中年人,露出苦笑,“父亲,终于被你找到我了。”
“孽子,你——”父亲想骂我几句,看到裂痕斑斑的龙珠,叹口气,“这样做,为了一个人类,值得吗?”
我向独仪的方向看去,点点头。
“你毕生的修为都被毁掉,幸亏龙珠没有破碎,不然连性命都不保。”父亲叹息着,“也罢,与我回龙宫,好生休养,一百年后便会恢复法力。”
“父亲,你帮我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
父亲只是轻轻一瞥,道:“人活着,和死了无异。”
“父亲,我求你,救救她……”
“区区人类,一条性命而已。”父亲冷冷的说。
“我喜欢她。”
我的回答让父亲沉默了,许久他问:“她知道吗?”
我摇摇头。
“她喜欢你吗?”
我继续摇头。
“即使我把她救活后依旧不喜欢你,你也愿意?”
我点头。
“我的儿子怎么这么蠢!”他怒了,“你是龙,高贵的龙!不可以这么下贱!”
“在喜欢的人面前,人和龙又有什么区别。只要她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回馈。”
父亲摇摇头,又缓缓点头:“我可以救活她,只是她灵力已失,无法恢复到以前状态。至于你——你愿意和我回去吗?”
我没说话,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傻儿子,真当这些年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吗?人间历练,虽然是神,能练出一副人心,并非坏事。懂得人类情欲,才更知为神之苦,修行之道才能走得更远,所以我并非真想拦你。现在你龙珠受损,看似坏事,谁知道以后会有怎样的际遇呢?只是你的心里被这个人类系上了扣子,若有一天不被她亲自解开,你永远也不会进步。所以我想让你留在她身边,慢慢悟,等到悟透那一天,才能真正不被红尘困扰。”
父亲一番话,让我泪水涌出眼眶。我哽咽着点头,只见父亲抬起手,一道亮光覆盖在我的身上,金灿灿,充满着希望……
10
这就是我的故事。如你所见,因为龙珠破损,我现在只是一条小小的泥鳅,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也没有腾云驾雾的威风。这狭小的鱼缸便是我所有的生活空间。这我已经很满足,在人间做一条鱼,很多时候也比当龙感到更多幸福。
至于你姐姐……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她现在过得很好,也很开心,以前的那些事都成过眼云烟。这对她已经足够,如果以后你有机会见到她,不要告诉她这些,虽然女孩不可避免会遇到渣男,但毕竟真得用情,有些伤痛还是遗忘掉的好。
好了好了,今天不早了,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讲在人间的其他故事。你该去吃饭了,要多吃饭,才能快快长大。谁说要减肥的?胡说,我只担心你营养不良。
下次再见,看着你欢快向我挥手模样,心情真是会好很多。你那天真烂漫的样子,经常让我在恍惚间,看到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天真女孩。
独仪,你能活下来的代价,就是重新变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生活的一切都重头再来,所有的故事又有了新的开始。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只知道,它孕育了新的希望。
我会陪着你长大,或许有一天,你重新觉醒,我会站在你的面前,有勇气说出那句话。
到时候红尘纷扰,希望有你一起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