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最悲哀的你

“这是死了吧?”

我不知是意识亦或灵魂重新开始思考,浑身没有一点痛感。

还记得上一个镜头:我开着车疾驰在国道上,速度已经足够吊销驾照。我正一手拿着手机对着那头怒吼着,突然被一辆同样疾驰的卡车拦腰撞翻。当脸贴在安全气囊的那一刻,千头万绪的紧急都灰飞烟灭,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笑这迫不得已的解脱。


我想努力睁开眼,却睁开的很轻松,轻松到车祸才像一场梦。可调转眼球观察四周,才确定:我确实是死了。

我躺在一张洁白的单人床上,被子和衣服也白的没有杂色。地和天也白的无边无际,天地之间薄雾朦朦。头顶隐隐约约的像面镜子,我的形象完好无损的映在上面,没挂一点伤,甚至感觉比活着的时候还帅一些。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堂?——一有这种想法,我就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并狠狠骂到:真不要脸!活着的时候哪积过那么德?还敢妄想进天堂。

不过这地狱的条件还可以,只是感觉哪里不对劲,我细细的观察、咂摸,终于发现:镜子中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形象,动作貌似跟我不同步。

心底生出一丝恐惧,为了确定,我又狠狠地抽了自己几耳光。上面的形象真是纹丝不动!

我心想:“这是闹鬼啦,不对,我不就是鬼嘛。这才有点地狱的样子。”

“你是生前做了多少孽,都快死了,还这么不放过自己。”顶上的那个自己突然说话了,连音色都跟我相同。

我吓得滚下床,一屁股坐到地上,地上看似坚硬的地板却软绵绵的。我颤抖着抬头继续看顶,那个“我”还一动不动的挂在那,脸上还荡着微笑。

“你是谁?你是我吗?”我急切的问道。

“我是你,也不是你!”传下来的声音清澈、悠扬。

“别吓唬我了,虽说我已身死成鬼,但还不太适应。你就念在我倒霉到三十多岁就意外身故的份上,就别留悬念了。”我抬手去擦脸上的冷汗,却发现没汗。

“你可不是倒霉,是太幸运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你中奖了!”

“我还幸运,公司都快破产了,好不容易银行贷款下来,还在去签约的路上被撞死——这叫幸运?”被人落井下石心里很不痛快。

“谁说你死了?”那个“我”悠悠的飘下来,站我面前,个头比我高一点,继续说道:“你现在只是快死了,我来就是想给你个选择。”说完就继续微笑的看着我。

“您能不能别跟倒豆子似的?有啥话,一气说完吧。”

“好吧,不逗你了,你都是分身里活的最悲哀的了,真有些于心不忍。”他穿着和我一样洁白、宽松的衣服,陪我一起席地而坐:“我是来自于其他平行宇宙中的你。”

“平行宇宙?”我努力在脑袋中搜索着这个名词,好像在大学的量子力学课上听过,毕业以后的这么多年里,也就在漫威的那些不靠谱的电影上碰到过。

“你可是名牌大学物理系毕业的。可别说你连平行宇宙都不懂。”他面露鄙夷。

“听。。听过,可。。可岁数大了忘记了。”我很羞愧,还好在这空灵的环境中,脸简化的没一丝血色,看不出脸红。

“嗨,都说你们K36543号地球文明落后,没想到能差这么多,名牌大学的天之骄子连如此基础的概念都不懂。你们这个地球很多基础物理模型都漏洞百出,就这个平行宇宙的猜想还算少数靠谱的,还不珍惜!”他一脸的惋惜。

我越听越糊涂,可因为一个概念,连我带地球一起讽刺就过分了。要说我不算学霸我认,但总够得上普通人吧,普通人有个该知道的没知道,丢点面子我也认,但非要说我丢地球的脸就太上纲上线了:“就事论事,别因为一点小事儿上升到我母球的高度。再说了,你很赶时间吗?”

“不赶啊,我们是在你梦里,时间相对现实要慢十倍,而且我这属于工作,开工资的,我巴不得能跟你多耗一会儿。”

就算真如他所说,我们比他们落后的多,他这德性也跟我们差不多。不过我懒得揶揄他,毕竟满足好奇的欲望已超越一切:“要不赶时间,你就从头到尾跟我解释一遍呗。”

“那好吧!”不知他从哪里掏出一个小水杯,抿了一口缓缓说道:“你肯定知道,万事万物都是由最基本的几种微观粒子组成。”

“知道。”

“那你也知道,微观粒子很诡异,满足不确定性原理。而且它们的状态跟观察者有关,你一观察,它们就坍缩成某种确定的状态。”

“知道,薛定谔的猫嘛。”随着他的叙述,仿佛大学的知识回来了一点点。

“对,虽然不精确,但你这么理解就可以。毕竟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不是教你知识的。”他又抿了一口不明液体。

“您能不能直奔主题,你有水杯我没有。看着你着急。”

“这不是水,是酒。现在办公室就我一人,我偷偷来两口。”说完,冲我明媚一笑。

我算是明白了,越催他废话越多,索性这次不接茬,就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知趣的继续说下去:“每个粒子时时刻刻都在坍缩,那你这个人,这个世界,还有整个宇宙当然也就时刻坍缩着。坍缩成数不尽的可能,而你看到的、生存着的只是一种可能。那些你看不见的就是无穷多的平行宇宙。”

“也就是说每一东西,包括地球,包括我,每时每刻都在分裂成无数种可能,然后弥散在其他宇宙。”我渐渐开始会意了。

“没错!我的分身就是聪明,一点就透。”说着,又喝了一大口。

“你少喝点,别一会儿多了,很多事儿还没讲清楚。”我下意识的伸手拦他,却抓不住他,手直接从他的胳膊直接穿过,像穿过真空。我惊讶的看着他和我的手。

“别奇怪,都跟你说了,我现在办公室,你看到只是我的全息镜像,也就是个数据包。我是在你脑袋里、在你的梦里,但这个梦跟你之前的不一样,因为这是我画的,只是暂时存储在你的神经元上。”

听他如此说,我除了顺从好像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继续问下去。

“那这么说,你是我的一个分身喽?”

“也可以说你是我分身。”他语气有点不爽,看来不管在哪个宇宙,以自己为中心总是永恒的。

“不。。不对啊,如果咱们互为分身,应该一模一样才对啊,但我明显感觉你比我高个五六公分。”这算是个bug吧。

“是高七公分。身高有5%是由环境决定的,我从两岁就和你分离了,我吃的比你好,而且我爱运动,不像你那么懒。”他说的这么急切,还把身高差说的如此精确,看来他很在意自己的个头。

“好好好,那既然这个梦是你画的,为何要画的这么没人情味,全是萧瑟白,而且你还打扮的和我一模一样,怪吓人的。”

“这是高级白!真是毫无品味。跟你打扮的一样不是为了拉近距离,以便更好的解释‘分身’问题嘛。”

我见过高级灰,也见过高级红,就没见过高级白。看来科技和艺术审美果然不是正相关。他开始动不动着急的样子,应该是上头了。可到现在,我对他说的什么平行宇宙啊、分身啊,仍然一头雾水、将信将疑。

在我认知范围内,刚刚的一切用梦来解释更顺畅,一想到这是梦,我立马淡定多了。

梦也算是有趣的梦,反正还醒不了,不如继续跟着他开开脑洞。

“行了,分身的问题算你解释清楚了。那说我中奖了是什么意思?”

“你获得了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选择人生!”



他满脸得意的看着我,希望从我脸上读出震惊或感激涕零。

可我没有任何波澜,既然选择相信这是梦,再离奇都是可以接受的。不过有一点他是说对了:我应该还没死。死人是不会做梦的,那最大的悬疑应该是:我为何能不死?车速一百五,还被横着装翻,不死比中彩票还难。

看他一把年纪却像小孩子一样天真的等我继续发问,而且酒量这么小。我不禁怜悯,于是强颜惊奇的问道:“选择人生?我现在就算不死,也基本是植物人,再好再好不过是高位截瘫。还有机会选择?是在一直做梦和用嘴叼着笔继续坚强的活着之间选吗?还是说你能帮助我感动中国?”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明还是有演技的,我都快被自己的动情感染了。

没想到他反而更得意:“按理说,你现在应该是植物人状态。但我既然能在你的大脑中造梦,当然也就有办法刺激你的大脑神经元、重启你的大脑。”

他举杯仰头喝了一大口,举手投足仙气十足——就算真有那个世界,他在那个世界里也挺能装,然后悠悠的说道:“我还能让你醒过来,而且你运气不错,上半身的零件都还健全,恢复正常活动不成问题。只是双腿废了,刚进医院就被截掉了。”

不知真假,听到他说自己虽保住命但没了腿,哪怕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是忍不住难受,于是我继续问道:“既然是选择,肯定还有planB,赶紧说说吧。”

“当然有,我还可以让你回到17岁,重活一次!”不知是不是喝酒的缘故,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而兴奋。

这就太离谱了,就算他真有高深莫测的科技,也无法让时光倒流啊,这可是基本的物理常识:穿越到未来有可能,回到过去绝不可能!

“你是不是喝多了?我们地球科学再落后,但极限速度恒定、时间不可逆总是对的吧。回到过去?怎么可能?这得有多少悖论。”

“看来你还有点常识。”他略感欣慰:“时间倒流当然不可能,但我可以将你加载到其他人身上,一个已死的人,一个和你一样的植物人。只是他是溺水,身体所有器官都正常。”

“那也不是回到过去啊?”

“那你不仅小看了平行宇宙,还小看了你们自己的宇宙。你知道这个宇宙有多少恒星,又有多少行星吗?”

“不知道。”我傻傻的摇摇头,从小到大,没人帮我数过。只好机械的问道:“有多少个?”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有很多很多,最保守也有一千亿亿个恒星,那行星至少是恒星的十倍。”酒喝完了,他把杯子揣在上衣口袋了,不见了,搓着手继续:“所以就算形成地球此等环境、此等人的概率微乎其微,乘以无穷大,也有千千万。”

我有点被他强大的逻辑推理说服了,可还是没搞明白,这跟我回到过去有什么关系。

“然后呢?你不是就想说明,我不仅在平行宇宙中有无数个类似你的分身,在自己宇宙中还有千千万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吗?那我也无法完全回到过去啊?”

“在这个宇宙不仅有和你一模一样的人,甚至连家人、朋友、国家、社会都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他们可以阶段不同啊。那个能和你置换的人,就生活在相当于地球的2008年初!”说完他一个手支头侧卧着仰头看我,等我慢慢消化。

“这怎么可能那么巧?自地球诞生,到有生物,到有哺乳动物,再到有人,有文明,有这个国家和社会,到有我的小家庭,到有我。这得是多少偶然的积累。不可能完全一样啊。”这脑洞大的要撑破我的脑壳,实在是无法相信。

“你是不相信宇宙的浩渺,还太自信自己的特殊。”他翻到在地,头枕着自己双手,仰面朝天的说到:“哪有那么多偶然,世界都是微观粒子的组合,而不管微观还是宏观,自有规律支配。给定相同的初始条件——这个在宇宙中并不难,再遵循相同的规律,之后随着时间慢慢发酵,就会发展出相同的文明和相同的你。这就跟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样自然。”

我不得不承认的确有这种可能:任何人和事皆由内外共同驱动,可若放大到宇宙这个尺度,哪还有内外?囊括所有变量和规则以后,结果几乎是必然。那我作为一个所谓的智慧生命,再如何折腾也不过是一种必然的可能——这让我冷到心底。

“那既然一切结果都是初始条件和规律推动的必然结果,我再去重新年轻一回又有何意义?”

他听出了我的语气很丧,一个自如的翻身又重新坐到我面前,动作轻盈的像没有任何重量,脸上挂上温暖、安慰的微笑——那是我一生从未有过的恬淡、松弛的微笑。


我这一生过得太沉了,仿佛三十年来一直在努力,努力活成自己脑海中的样子:中学时代想象大学,大学时代又想象毕业,毕业以后想象婚姻,结婚以后想象创业,创业以后又想象上市、功成名就。可为什么每一步都走的这么累,而得到之后又只有片刻欢愉,然后又开始下个循环。

人生的顶端就塔尖那么点,几十亿人去挤,我又哪里有机会?严格来说我的起点都配不上草根,而是深深的泥土里,按照初始条件和规律,我人生的艰难几乎是必然。我之所以能积、极顽强的坚持到现在,无非是由于我甘愿做一头蠢驴,一次又一次的更换着眼前的萝卜。如果这样,我有必要回到十几年前重新活一次吗?


“你是不是又在钻牛角尖?让你重回十七岁,又没让你失忆,你带着现在能力和记忆回到过去,看周边的世界,就像我现在看你一样,那还不是早早的一飞冲天。”他用自己的手比划着一飞冲天。

“你确定?”我的眼中燃起一点微弱的火苗。

“我当然不确定。都说了宇宙有无限种可能,加上平行宇宙,可能就更数不胜数,要不然你看咱俩,三十年前分裂,现在连同所在的世界都天壤之别。”他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杯子向嘴里倒,看来刚才又加酒了:“我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一个非常不错的初始条件,让你如愿的可能大一些,但结果如何我也不能保证,毕竟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们科技再发达也揣摩不了天意。”

如果真能带着现在的能力和记忆回去,就算家境贫寒,确实很多事都能快捷许多。我眼中的火苗又旺盛了一些,短暂的忘记现在的一切大概率只是梦。

“那为什么是我啊?天地下不幸的人多了去了。”

“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你中奖了啊。”说着他激动的站起身,边走边说:“或者说,咱俩中奖了。我们单位是做影视开发的,你懂得,不管科技如何进步,好故事总是被人类需要的。我们现在要投重金做一部系列影视剧叫《拯救最悲哀的你》。”

“《拯救最悲哀的你》?”

“对,它讲的就是:我们世界的某个人,找到自己混的最惨的分身,然后重新给他选择,看会有哪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那不就是你想对我做的事吗?就这么巧抽中我了?”

他爽朗的笑道“对啊,但也不能说是巧吧。我们的世界已经发现十几万个平行宇宙,但能顺利进入的只有几个,当然你们是其中一个,只是进入的成本很高,尤其像现在这样需要大量的数据传输。为了争夺首席编剧,我们同事可是挤破了头,结果大家提交完自己的分身背景调查,你悲惨程度遥遥领先,而且还恰巧快死了,那你的选择可是选择人生啊,太有爆点了。”

他越说越激动,脚步越踱越快,还一口干掉了杯中酒,仿佛这事已经成了。可我却满脸黑线说到:“说我在这个星球混的差也就算了,现在居然上升到几个平行宇宙。”

“没有啦,只是我们几十个同事的几百个分身当中,你的悲惨大比分领先。”他无意中的安慰之于我,更像是精确的暴击。

“我也没答应,一定选择回到过去啊。”毕竟我的母亲和老婆是爱我的,可这世界估计也就她俩还爱我、需要我。

他眼中闪现轻微失望:“当然你可以选择残疾、坚强的活着,但你我都明白,这对你和你的家人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又欲言又止。

“这对你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吧,那样的话,你的这部剧,卖点就不足了。”我说出他未尽的话。

他立马猛烈的点头:“咱们果然心有灵犀!”

此次对话信息量和脑洞都太大,比我这三十来年的梦都离奇。思前想后,还是忍不住嘲笑自己:居然相信这是真的!看来是平时想成功想疯了。

“我知道到现在为止,你还不能完全相信我的话!”

“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废话,你的大脑都是我激活的。只要我想,我可以知道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想法,不过我是刚刚才打开对你大脑的全息扫描的。你懂得,跨宇宙的流量费是很贵的。所以我清楚的知道,你其实已经有三分信了。”他自信的说到。

现在多离奇,我都不打算吃惊了:“既然这样,你应该知道我在想什么。”

“知道,你想我证明给你看。”

“你能证明吗?”

“当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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