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珊珊回家进门,正赶上珊妈蒸好了年糕招呼她来吃。奇怪的是平时一直把门的奶牛猫薄荷不见了踪影。一问才知道跑没了!陈珊珊好生纳闷,从前猫跑出去玩耍也是常有的事,玩够了都会回来的,这次是怎么了。就接着问什么时候跑的?去找了吗?
珊妈半遮半掩地说了。原来珊弟小陈的媳妇怀孕后,总叫嚷着说屋子里有猫毛乱飘、有跳蚤蹦,得把猫扔掉。珊妈望孙子心切就跟小陈买了一只烧鸡,连同薄荷一起想给送到邻村何三姑家。谁知刚到何三姑门口的胡同,薄荷就从车窗窜出去夺路逃了。后来再找也没找到。
7年前的寒冬一晚,薄荷的妈妈大黄花被珊妈和小陈从路上捡回家,当时大黄花怀孕大着肚子,回家第二天外边就气温直降下大雪冻了冰。陈珊珊曾毫不怀疑,自己的母亲和兄弟是热心有爱的人,不料这时会因为迫于另一个怀了孕的生物施压,而送走薄荷。
陈珊珊见过何三姑家养的猫,不论什么颜色都黑黑瘦瘦地被拴在门口台阶的绳子上,只能围烧火的锅台转悠,啃玉米或者黄瓜。
“你们居然这么对它!换做我,我也会跑!”陈珊珊愤愤地说。
“猫是畜类,能和人比吗?”珊妈刚想指责,又有点心虚地辩解,“我们不过是打算暂时把它放在何三姑家一阵儿,回头再抱回来嘛!谁知道它跑了。”
“明明是你们不想要猫了,还把责任推到猫的头上!”珊珊不依不饶。
“你不知道啊,那个猫平时老偷吃的。”珊妈居然开始说起猫的坏话来。
"够了!你别说了!"陈珊珊扭头回屋看书了。
她不想再像过去多年一样,冒着寒风勤劳地搞春节大扫除,事实已多次证明,这幅家业是留给珊弟小陈成婚的固定资产。老陈临终前的几个月曾跟珊妈商量过卖房子去换肝,被珊妈沉默婉拒。老陈知道她心系儿子,也没再坚持。既然怀孕儿媳已进门,这本钱也没擦亮的必要了。她也不想再跟母亲包饺子唠家常,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
初二一早6点,陈珊珊起床出门去跑步。
她出生的村子在京杭运河某段河畔,记忆中儿时的夏天,总是河水泛着清波。如今河底早已干涸,河堤上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景致也已消失殆尽。
河堤两旁平整的菜地上,布满了村民们因为祖坟土地被政府征用而迁来的坟头。原来堤岸上只有车轱辘压过的沟壑,除此之还挺干净,偶尔有村民在一边堆个小小的方形肥料堆。现在走在这里,等于走在塑料袋碎砖头上边,不知道何时倾倒的垃圾都蔓延到了这里。有破布片被风刮起飘挂在下边坟头的墓碑上,看上去凄惨恐怖。
村里大概已经没人再种地了,种菜的人也少得很。前村和后村的中间宽阔地带曾有一片树林,夏天一片绿荫成了自然的分界线。
树林早已消失,红砖头建造的一模一样的新房子,如同被电脑游戏复制出来的一样,挤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彼此只有两米见方的距离。
这一切让她感觉陌生。
沿堤岸从南到北走了很久,一路都是如此。儿时念书的村小已经没有了,原址地势低洼已被填平又被村里一位开工厂的生意人买了去修成宅院。
以前学校前有片树林,夏天下雨常常积水。有一次,她和小伙伴穿着凉鞋趟水进去,坐在树干上踢水玩,有一个沿着斜坡上堤岸的男娃子笑说,瞧你们这80年代的新一辈女青年。现在学校、水坑、树林、斜坡,全不见了,一起玩水的小伙伴早结婚生子。
小时候常去买江米条的那间小卖部曾经是全村的娱乐中心,老头老太们倚在墙根下晒太阳,门前的空地摆着一张台球桌有几个年轻人玩,晚上有时会放电影。现在都变成了一座座不透风的宅院,一堵堵如同复制的墙。
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陈珊珊走着,不禁哼起这句歌词but where is the home?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会在无人问津的落寞里,见面提起旧时过年怎么缝缝补补,浆洗旧衣当新衣的光景,然后甚为谨慎小心地发点对今日的唏嘘感叹,生怕被隔壁的儿媳听到。村子里主妇们的房间,都堆着一摞摞买来的新衣服,没多久不爱穿了,直接打包扔掉,然后再去买新的。适婚的姑娘们更是令人胆战心惊,动辄怀孕了要么打胎了,而当事人却每每一副毫发无伤的样子。
过年走亲串友的人们开着各种漂亮的车,丝毫不比北京街头的车流逊色。街上的美女个个描着一字眉、涂出标准版的网红脸蛋,一手托苹果玫瑰金,一手攥美图拍照神器。
初三一大早,陈珊珊坐火车回北京了。她知道了什么叫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在这个曾生活18年的家里,她已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只感到一阵阵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