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浥雨心里一下子也好像空了一样。原以为永远不会被击倒的师父,现在居然躺在板上,一动也不动。眼泪就自己不停的淌下,好像不会再干了。师父的遗书就在边上,已经被眼泪打湿了一大片。
“轻尘吾徒:盖以前缘,是为师徒,尔来已有二十又二年矣。汝比来复佳,甚慰吾怀,不意能求汝如此乎。今命不久,当告汝当知之事如左”,
师父那苍劲的笔迹一如既往的写在一张一尺高、三尺长的桑皮纸上,墨迹断断续续,中间夹着一些血迹。但是他想不到的,更没法接受的是遗书的内容。
“惟首要之事,汝不复列吾门墙。汝故为我佳弟子,然情势已逼,汝当远遁之,日后弗以太白为念,汝其行之,切记,切记!”
“其二,前日赉汝之断剑,本为汝家之物,今还汝佩之。此剑来历,牵连过巨,吾不可尽书之。原剑为何物,汝当携剑访太原白乐天,今为给事中者当能得之。”
“其三,吾之手抄之黄庭,留诸汝等,可多习之”下面是一片血迹,犹作暗红。接着是一片狼籍的墨色,又起一行,是师兄决云子的手笔,“弟子决云代记。当多有展益。太白一门,多行侠义,汝亦不可轻之。”
“吾命当绝,恨之,恨之!假以时日,当详面告汝汝未生之前诸事,今将遗恨于九泉矣!幸吾昔有一友,乃一道人,曾预此事,颇知前后,汝必前往访之。其人长身黑髯,喜配一古剑,比来久游江南,多来往于苏扬之间,汝携此断剑往求彼必为相告。汝身世为天下之关系,其当以天下为念,知后亦当自抑止。此事为吾负汝也,然吾不敢以穷二十年之功为逼,盖因此事非吾可决,当汝决之于己。身后之事,惟以此望汝!”落款却在一片血色中,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两个字:“諅 笔”。
决云子默默的走了过来,把手按在他的肩头。柳浥雨慢慢的站了起来。决云子也是脸色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抚着柳浥雨的背,轻声说道,“你已经哭了一天了,还是先去厨房吃点东西把!”
柳浥雨摇头未答,就在这时,远处好像响起了一阵声音。二人凝神细听,好像是赵履谦那深沉的叫声。还没听清,韦旷就推门而入,后面跟着脸色惨白的贺兰文彪。决云子脸色沉重,说道:“四弟!”韦旷平时甚为沉着,但此刻也突然感到意思惶恐。他看着决云:“我们几人中四弟武功最高,为此师父才遣四弟五弟二人前去夺回未济剑。他们已经走了两天,怎么此刻会在山间?二弟,我们还是出去看看?”
还没说完,柳浥雨已经冲了出去。贺兰叫道:“九弟!”三人对望了一眼,也奔了出去。四人奔出观门才五十丈路左右,就看到了观前的林子里走出了两人,其中一人像是已经受了伤,由另一人搀扶着。柳浥雨飞奔上去,叫道:“五哥,六哥!”
走过来的正是赵履谦和刘敬炎。赵履谦还是那样镇定,但夜光中他的眼睛闪着毫光,看上去像是发怒的狼。他搀着的刘敬炎好像浑身无力一样。柳浥雨抢上去从另一半搀住刘敬炎,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仔细一看,刘敬炎的嘴角还挂着点血迹。决云子也看到了,急忙问道:“四弟,怎么回事?”
赵履谦嘶着声音答道:“大家先回观准备兵刃,后边快追上了!”声音痛楚,竟也像受了伤。四人大吃一惊,贺兰文彪和柳浥雨一道架过刘敬炎,韦旷和决云子断后,一起退入了拔仙观中。
陆辩之从后殿掠出,看到五人狼狈进观,不由一愣。决云子叫道:“八弟,还站着干什么?”韦旷夹手推过一张香案,把刘敬炎抱了上去。陆辩之上前一看,大惊失色。刘敬炎的背上竟然有一个淡黄色的掌印,正印在神道、灵台二穴上。一摸掌印,却是冰凉入骨。陆辩之抬起头,喃喃的说道:“司命掌,司命掌,这可是本派失传的绝学啊!”
五人俱是一惊,一起转头望着赵履谦。赵履谦却是牙关紧咬,鼻尖上已经有冷汗渗出。韦旷惊问道:“四弟,你可还好?”转头看赵履谦时,却见他鼻子上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指着手臂曲泽和清冷渊两穴说:“我这里中了暗器,”眼睛却直直的望着贺兰文彪。贺兰上前捋开了他的袖子,之间两枚极细的金针钉在穴道上,不由得退了一步。陆辩之眼神极利,一瞥之下也已看清,脸色更是雪白,声音都变哑了:“这,这和八妹的手法一样啊!”
贺兰还待再看,突然山下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啸声,仿佛是很多人在尖号,又像是军中的筚篥,猛听之下觉得心中一阵发颤,赵履谦说:“他们来了,看来今日是不能罢休了。”刘敬炎在昏迷中,听到这啸声,竟然猛的睁开了眼,嘴中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贺兰上前把刘敬炎放平,又在他大椎穴上轻轻一按。
啸声在夜间的山道上急遽上升,又不多时眼看就要到山顶了,韦旷早已吩咐拔仙观里的众道士先行避退。这时偌大的拔仙观只有七人尚在,夏夜的微风吹过,檐边的灯笼摇来摇去,发出轻轻的簌簌声。殿中的蜡烛静静地燃烧着,烛光忽而拉长,忽而缩下。
韦旷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刘敬炎,贺兰朝韦旷点了点头,陆辩之已帮赵履谦拔出了手臂上的金针,在一盏油灯前细细地看着散发出紫色微芒的针尖,眉宇间满是忧愁。赵履谦却是五心朝天,头上慢慢云气氤氲,显是正在逼毒。柳浥雨却是站在最前面,眼中茫然之色仍在,但已多了悲愤之情。决云子突然呛了一声拔出剑,慢慢走进庭院中。五人一齐望着地,决云子长吁一口气,漠然说道,“看来我这掌门还当不到三天,太白的道统就要从我而绝了。你们下山去吧,七弟这把青冥你先收着,免得各器落入贼人之手。今后你更要好好练功,师傅的道看来要落在你肩头了。”
陆辩之大吃一惊,颤颤答道:“三师兄…你…你…你这是…是要…”韦旷垂下了头过来拍了拍陆辩之的肩,说道:“决云说的是实话,这事说来话长,此刻说也来不及了,我和决云身殉太白就够啦,你们还年轻,就先走吧,本来九弟悟性最高,但师父遗命,大家都看到了,七弟你最年轻,师父的意思你也知道,今后还是要你辛苦了。”决云子走了过来,把剑往陆辩之前面的桌上慢慢放了上去,眼中似已满是泪水。贺兰、浥雨两人眼见大敌当前,两位大师兄却出如此变故,不由都愣在当场。
突然赵履谦蓦地睁眼,颤声说道:“不行!”虽然听的出他仍然很痛苦,但决断之意也十分明显。五人都转过了头。柳浥雨说道:“四哥,你意思是要我们一战到底吗?”赵履谦猛地抽出右手,在左手内关穴上点了下去,抬头对决云说:“掌门,我虽死,也愿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