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农历七月十三,晚上回厂里去烧纸。从烟熏火燎的角度来说,我内心其实是抗拒的。
鬼神之事,大部分时间我是不相信的,但偶尔也会做一些看似虔诚的事情,比如烧香拜佛带佛牌。我只是愿意去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神奇的东西是我们肉眼凡胎感受不到的,我不想因为我看不到就去否定它的存在,这种心态在有家人去世之后更为明显,或许是源于心底的一丝期待吧。期待着人死之后真的会去往另一个世界,过着不一样的生活。
我的奶奶是病死的。她以前很健康,小时候还带我上山去打太极拳,我临近中考的时候,她突然中风,导致半边瘫痪、失语,刚开始还在医院积极治疗,到后来医生说实在没有希望,说白了就是只能回家等死。我不知道她的生命会在哪一天结束,我经历了中考、高考,直到我大学毕业她都还安然地躺在床上,我从最初的惴惴不安到后来习惯了家里有一个人天天躺在床上,我好像都忘了她会离开,好像她会一直这样躺下去,躺到我开始变老。
16年是我在泰国工作的第二年,7月某个下午的四点过,我坐在办公室休息,芒果突然给我发了条微信,内容很简单,四个字:奶奶走了。我的第一反应是怎么会?她不是应该好好地躺在床上吗?随即我就和芒果接了语音,他说家里人觉得我路途遥远(从我工作的地方到曼谷最快都要13个小时),丧事并不想大办,回去也不用我帮什么忙,没必要让我回去,只是通知我一声。何况他们准备三天后火化下葬,我可能也赶不上。
我蹲在办公室门口的草坪边上,给莽子打了一个电话。可能是因为他也在国外吧,长期见不到家人,我觉得他会理解我的心情。他说如果是他,他还是会回去争取见最后一面。我想象中的最后一面,像古装剧里演的一样,她静静地躺在一个台子上,底下堆着柴,我看过以后就会有人去点火。我不明白这最后一面的意义是什么,不论我是否回去,她都不可能再和我说话了。但我就是觉得我应该回去。
我的工作有点特殊,在合同期内我不可以随意回国,有特殊重要情况,也必须经过申请和批准。所以我十分冷静地开始打电话和上级沟通,中泰双方的领导都与我联系确认,批假以后我立马回住处收拾行李,订车票机票。从接到微信通知到踏上回家的路,短短三个小时,是那一年我最冷静高效的时刻。
我很庆幸,我赶在火化前一晚到了灵堂。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经历与逝者告别,原来人死了之后是会换上一身寿衣的,原来棺材盖儿可以是透明的,原来别人敲敲打打做法事的时候我是要拿香跪着的,也是要绕着棺材走几圈的。那时候我心里在问,她知道我们在告别吗?她知道我回来了吗?她能听见能看见吗?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我希望真的有魂魄,因为我还有好多话想说,我希望她可以知道。
丧事之后再回到泰国,我发现进寺庙的时候我更敬畏了,是对未知的敬畏,我开始觉得它们是可能存在的。
去年12月30号,在南方城市的一片大雪中,我爸走了。查出肺癌一年多,他拒绝手术,吃着中药拖延时间。11月初吧,他慢慢不能吃东西了,吃什么吐什么,大概是止痛药伤胃,导致胃开始衰竭。我知道他时日无多了,总赖在家里陪他,但我内心也是极尽煎熬的,他已经无法掩饰他的难受,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病情恶化。他多数时间都是在房间里躺着看电视,开着电热毯,还要捂两个热水袋。那天中午,他突然去厕所吐了好多血,然后倒在地上。我冲过去抱着他,想把他嘴里的血块抠出来,手都是抖的,没有力气也没有感觉,我知道他时间到了,他眼神定着,我想大声的喊他,但是喊不出来,我知道,他不会醒了。这些细节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会哭。
我不知道我给他烧的寒衣冥币他能不能收到,给他点的烟倒的酒还能不能享用,我说的那些话他还能不能听到,我希望是能的。但是如果人真的有魂魄可以入梦,为什么他一次都没来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