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条金鱼，水泡眼的金鱼。这就导致我有两个毛病，一个是视力不好，另一个是记性不好。

我依稀记得，当时跟一群小伙伴在水槽里游泳，有个网兜把我带出了水面，没等我回过神来，就被扔进了一只小鱼缸里。

我就从那一天起，换了一个生活环境。

家里有几个被叫做“人”的动物经常走来走去，罗宾说，这是我们的主人。罗宾是一条串种的柯基，据说在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他能听懂主人的话，也能跟听懂其他动物的话，所以经常会跟我说说话。

他告诉我，屋子里，主要有三个主人。个子高一点的，有胡子的，是男主人；个子矮一点，头发长长的，是女主人；还有一个个子更小的，扎了两条小辫子的，是小主人。罗宾说，三位主人是一家子，是主人养活我们的，所以我们都要听主人的话，对主人好。

“主人，主人”，吉利扑扇着翅膀，在笼子里叫得很欢。吉利是一只肥白的鹦鹉，就挂在鱼缸上方。她的粪便和羽毛，偶尔会从笼子的缝隙里掉出来，正好落在水里。开始我并不知道那是粪便，还尝了一口，一股子恶臭。我只能吐出一大串气泡表示反对，吉利看到了，笑得差点跌跤。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早晚两顿饭，我有鱼食，他们有狗粮和小虫子。有时小虫子也会从缝隙里掉出来，落到鱼缸里，我也吃，味道比鱼食好得多。

早上，三位主人都会离开屋子，男主人会早走一会儿，出门前会拿嘴巴去蹭一蹭女主人的脸，和小主人的额头。再然后，女主人会带着小主人离开。罗宾告诉说，几位主人都要上班或者上学，那种拿嘴巴蹭的行为叫亲，表示很爱对方。

我说，有的时候，主人把吉利放出笼子，她会到鱼缸边喝水，还把尖嘴伸进来，也是喜欢我吗？罗宾说，吉利最会讨主人欢心。你来了以后，特别是小主人，跟你比较亲近，吉利有些不高兴，我觉得她是想吃了你。

这时候，吉利就会很不高兴，扯着嗓子大骂，臭狗臭狗。

不得不说，小主人的确很喜欢我。出门前、放学后，她会给我喂鱼食，空的时候还趴在鱼缸边看我游泳。我后来知道，这是在数我的鳞片，观察我的鳍。这时候，我就会特别骄傲，慢慢地游，力争表现得优雅好看一些。不过我睁着水泡眼，又隔着弧形的玻璃，也不知小主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只有罗宾经常说，小主人很好看。当然，他还说，男主人和女主人，也都很好看。

可是慢慢地，我觉得屋子里有些不对劲。男主人早上出门前，跟女主人、小主人，亲一亲的次数，逐渐变得少了；他回家的点儿也越来越晚，甚至有时干脆不回来。

再后来，男主人和女主人，还经常面对面大喊。罗宾说，那叫做吵架。

他们吵架的时候，还乱扔东西。有时候东西会掉进鱼缸里。掉进来瓷盆碎片、餐巾纸，甚至是手机，那都不可怕。有一回掉进来一个装胡椒粉的瓶子，差点把我呛死。还好罗宾及时拿爪子刨，给叼走了。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只知道有一回他们吵架的时候，吉利跟着学话，狐狸精，狐狸精。男主人很生气，打开笼子，把吉利扔在地上。从此以后，她的一条腿就瘸了。

最伤心的，应该就是小主人了。她有一次半夜从卧室里跑出来，抱着鱼缸哭。她哭得很小心，不敢发出声音，眼泪不断地流到水里。我尝了一下，又咸又苦的。原来这就是伤心的味道啊。

罗宾轻轻地舔着小主人，大概是叫她别哭吧。后来吉利也醒了，哑哑地喊了一声，哇。一根白色羽毛掉下来，在空中飘了好久。

我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经常吃不上饭。罗宾好像知道狗粮在哪里，有时候会分一点给我，尽管我一点儿都不爱吃。吉利就很惨，罗宾够不到笼子，没法给她送吃的。她只能趁着主人在家的时候，有气无力地喊一声哇，小主人听见了，会给她找一点剩饭。

男主人和女主人的争吵越来越厉害了。小主人哭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不过她从来不敢在男主人和女主人跟前哭，都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鱼缸流眼泪。水里都是伤心的味道，我也跟着伤心起来。

终于有一天，小主人没在家，男主人和女主人没有上班，也没有吵架。他俩好像在一张纸上写了什么，又说了什么。我看不到，也听不清。

吉利听见了。她有些幸灾乐祸地喊，离婚，离婚。

男主人随手抓起一个烟灰缸就砸了过来。

笼子的门被砸开了。瘸腿的吉利跳出来。

可是烟灰缸掉下来，把鱼缸砸翻了。水洒了一地。我在地上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跳。

我看见吉利蹦到阳台上，大喊着，坏蛋，坏蛋，扑棱扑棱飞走了。

我看到罗宾跑过来，用鼻子把地上的水往我身上泼。他的鼻子都被玻璃渣割破了，流了血。

我尝了一口，也是又咸又苦的。这也是伤心的味道。

我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可是我已经说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