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二十四期：初心不变（6）其他•农民

上世纪八十年代，岭南的一个偏僻小山村。

尘土飞扬的泥路上，一大一小的身影扛着符合自己身形大小的锄头去往田间修理田垄。

“爸，为什么小宝不用干农活啊？”

高大的身影脚明显停顿了一下，

“他要读书。”

“他家里有钱。”赵爸补充道。

“我也想继续读书。”赵田矮小的身影小声嘀咕了一句。

小赵田卖力地挥舞着手中的缩小版锄头，土地有些坚硬，加上他还小，没多少力气，不一会儿白嫩的手掌上就起了水泡。赵爸让他继续，说，破了就好了，就没这么疼了。

“爸，我不明白。”

“我们为什么要耕田？为什么这么辛苦？”小赵田停下手中的锄头，看了看双手手掌中被摩擦破的水泡，发出了他一生中只会有一次的疑问。

赵爸也停下手中的锄头，思索了好久才说道：

“因为我们是农民，我们要耕种才有饭吃。如果有一天你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己实现身份的转变，你也许就不用种地了。”

其实赵爸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他刚刚只是在回忆，回忆他小时候父亲是怎么说的。赵爸不知道的是，他父亲其实也是从村里唯一念过几年书的老村长那听来的。

清晨，微醺的太阳，面色潮红地将橙黄橙黄的目光望向穗大金灿的稻田上。

“爸，咱家里的田下一季不耕了哈！”

幽幽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这是赵田城里的儿子第六次叫赵田不要再耕种了，虽是商量的口吻，态度却不容置疑。

赵田将耳边的手机放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来，艰难地从鼻息间挤出一个字“嗯”。

上次赵田儿子休假回来吃饭的时候，已经提过这个问题了，那次，赵田只是沉默不语，这次他没法再拒绝了。他上个月刚从市里的医院出院回来，他……拒绝不了了。

起初，因为连年的高温和赵田的年纪不断增长，赵田又不愿意搬进城里住，儿子和儿媳担心他，让他不要再种田了，列举了种种理由：种子、肥料和农药，再加上自己那人工钱，不亏本就不错了；最重要的是三十多度的高温，在那空旷且人烟罕至的田野上，万一中暑了怎么办……赵田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默地扒着饭。

皎洁的月光倾洒着广袤静谧的大地，赵田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为了不让城里的孩子们担心，赵田作出了让步。只耕种够自己吃的田！他没有答应儿子和儿媳全部不耕，吃的米去买的提议。耕种的两亩田地变成三分，没谷子卖咯！

我是农民，我不耕田，我还能干什么，唉！挂断电话，赵田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从少耕，到一年只耕种一季，再到现在的不耕。赵田心里涌起阵阵无力感。难道真的老了？他那一辈子挺直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拉耸了些。透过自建房的窗子，他看到了一片广阔的田野。那宽广的、星罗棋布的田野，只有一小部分田地上挂着一米高的饱满稻穗。不是天灾，是因为耕田赚不到什么钱、费时费力，再有一个是水稻治理不好，再得个什么病，说不定还要贴点钱进去。还不如去买米哩。所以赵田家门前的那一片地，许多人纷纷改种起不需要怎么打理的瓜果豆类，比如花生。

赵田答应儿子后，心里堵得慌，他想出去走走，可是又忌惮那毒辣的太阳，毕竟他才大病初愈。

好不容易等到夕阳西下，赵田连忙拿起手边的草帽往头上一扣，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骑着摩托车，来到一公里开外，自己家耕种的稻田，看到那在夕阳下愈显金黄的稻穗，赵田的心里一下子有了着落。

田垄两边，饱满穗大的稻谷压得水稻的茎叶有点侧垂歪斜，将田垄遮挡住。赵田将稻穗轻轻地往两边推开，沿着蜿蜒而上的小梯田往上走，这一次，指尖碰到谷粒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无法想象自己把田地租出去后自己可以干些什么，像别人一样整天在村口那搓麻将、闲聊？他做不到，劳动时总想着这样的日子，可是真让他这样，他又闲不住；到城里投奔儿子？那林立的高楼，那密闭的电梯令他头晕，也不知道是那短暂的失重感让他不适，还是那数不清的按键、看不懂的文字让他恐惧。

岭南多丘陵，也多这种小山丘的梯田。赵田走到最高处的田垄，想起了小时候和父亲的对话，家徒四壁、大字不识几个的他没能实现身份的转变，但这个辛勤的农民通过肥沃的农田孕育出一个大学生的儿子。

赵田累了，缓缓坐下，怀揣着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和对老去的不甘，发出了想要怒吼却开口无力的感叹：

“我是一名农民啊！”

一望无际的稻田，赵田坐在垄上，坐在牙签高的杂草上，和那春生冬枯的小草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