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年的夏天看过一部日剧《看不见的脸》，只有短短六集，不过节奏紧凑完满，人物关系和悬疑氛围恰到好处，当中萦绕的邪教阴谋随着剧情发展，由淡转浓，越看越让人脊背发凉不寒而栗，实乃炎热夏季消暑之佳品。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类似于宗教的团体在现如今依然存在，为什么很多人深陷邪教无法自拔，当中还不乏很多高学历身份地位的人。

记录下由这部剧引发的想法，粗浅整理如下，供自我回顾和警醒：

人的痛苦形态——人因为自身欲望得不到满足而痛苦

有一种说法是，人降生在这个世上，就是来受苦的，各人有各人的苦。我想这个宿命般的说法是有依据的，人是如此脆弱啊，因为只要有人性的存在，就免不了接受各式各样的痛苦。

这和“不幸”有区别，“不幸”更强调外界加注于自身的事件，并且是以外界视角去评判事件的负面与否。而“痛苦”是每个人内心的直观感受，面对不同的事件有人觉得遁入地狱而有的人甘之如饴。

痛苦大都来源于不断被激发的欲望得不到满足。欲望可能表现为，对生存（长生）的欲望，对名利的欲望，对爱的欲望，对性的欲望，对支配的欲望等等。欲望只能被暂时性满足或者可能永远无法被满足的时候，人会感觉到痛苦。

剧中仲里依莎饰演的女教授，拥有让男性驻足的美貌和体面的职业，但从小活在母亲的打压和掌控之下，极度自卑的她渴望得到爱与认可，靠着和姐夫地下婚外情来对抗姐姐和母亲。

而女教授的姐姐，从小遭遇和妹妹一样，顺应着母亲的要求嫁给大学教授，但是婚姻生活中备受冷落，自己一直患有慢性病，认为自己是个累赘。慢性疾病和长期的身体疼痛虽然不至于死亡，但是会极大磨损一个人的意志力，想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了。

另外被团体欺骗的成员，大都是有着严重经济问题、身患疾病、情感空虚的人。

哪怕是邪教创始人，都是一个被仇恨和凌驾于人的欲望支配的“可怜人”。

这些现实问题无法被短期解决时，人们会渴望有一种独立且凌驾于自己的外界力量来终止或者改善这一切。

哲学家曾经把大众对于上帝的理解粗略为以下几点：全知、全能、全善。

剧中的这个上帝，能够通过“叠手”为他人治病（有一套自圆其说的理论），能理解和包容你所有罪恶和难堪，甚至给你解决经济问题、包吃包住，以“帮助他人、传播善意、感恩奇迹”等非常伟光正的词语来拉拢和扩大成员。

这种能力很接近对于“神”或其代理人的要求了。

“王国”建立的理论体系

如果说一个宗教组织的存在能够给予人缓解现实生活中的心灵苦楚，并弘扬大家行善积德也没什么毛病，在政府允许的情况下还有利于维护社会安定。

而邪教的“邪”，不仅仅表现在剧中教团骨干们僵硬果决的行动力、虚假瘆人的微笑表情、狂热笃定的双眼，而是剥开以善为名装点后，其庞大庄严的王国是以谎言和人血建筑的。

“只要能够牢牢抓住一个人内心的弱点，不管是谁，都能够建立起自己的王国”

所以这个“王国”不一定是以教团的形式存在，任何人都可能以成员的身份自愿或被迫加入这个“王国”，比如传销组织。

此类组织最经常使用的手法便是“洗脑”。

陈嘉映老师在《走出唯一真理观》中针对“洗脑”和“教育”的区别做过一番精彩的总结和论述：

简单来说洗脑会包含几个特点：观点或主张的虚假；强行灌输；组织者或洗脑头目为受益者。

剧中的一些观点比如：仅靠“叠手”就能治愈任何疾病，却没有科学依据和逻辑说明，也顶多是强调“人体是有自愈能力”，这句话有一定道理，但是却粗暴忽略“自愈能力”需要在何种情况以何种方式才能起到效果，只以现场的暂时性却神奇般的效果作为示范，而离开组织或者高级成员的“叠手”施法就无效果。所以这个主张就不算是真理，最起码是值得怀疑的。

“仅仅灌输一套虚假的意识形态是不够的，为了能够洗脑成功，同时还得屏蔽掉其他的信息，不允许异见出现，更不允许它传播。所以，这台宣传机器还要跟严格的审查制度配套，因为，很显然，如果民众有多种信息渠道，获得官方宣传之外的不同信息、相反的信息，他们就可以比较、甄别，就有可能怀疑被灌输的画面。”

剧中的煌临会成员会被监视，或被集中到一个地方变相囚禁起来，产生怀疑的家人也会被软禁，组织的底层成员进入设施时会被没收通信工具。一旦有人想反抗或者逃离，便让其消失。这种监视和处刑已经在剧中的居民小区和当地大学渗透，形成一套完善的机制。

如果宣传和屏蔽异见是洗脑的华丽袍子，那么袍子下覆盖着的就是强权或者暴力。

《1984》中，为了让温斯顿保持原有的“思想纯洁度”，奥勃良对其严刑拷打，直到温斯顿承认对国家领袖的忠诚才可以。

洗脑者自身的利益一般表现在自身权力的扩大和巩固、获得金钱和追捧、获得性资源。

煌临会一开始是个商业性民间组织，最后披上公益慈善组织的外壳，在学校、社区、司法系统都能有其势力，这些地方也反过来继续成为有毒思想繁殖的温床。

我又想到了去年网络上流行的“身心灵”修炼的概念，以及对于“学霸猫”和其创造的个人知识星球抨击事件。我不了解学霸猫的整套理论体系，更不是信徒，但是身心灵领域的愈加流行、自媒体的通道对于个人团体的加持、理论的繁杂混乱，容易让人走向类似于“盲目信仰”的危险境地。

身心灵有些理论会强调“没效果是因为你不够虔诚”，“要清除你的杂念”，就像本剧里骨干成员对病人说“最高的叠手只有在信任它的人那里才会发挥最大效用”一样。

这种说辞容易消除人们本该产生的怀疑，对此类组织和所谓的导师产生不带客观逻辑地笃定地依赖和服从。

任何拥有上述话术和行动模式的个人、组织、集体都值得警惕。

如何解决？弱小人类的强大之处

剧中的女教授其实给出了一种她自己的答案：（虽然我觉得这种立马脱离组织并且公开揭露真相的转变来的太快了，明明前一集还在说自己永无退身可能，第二天却成为颠覆组织的绝对性力量，还能在结尾处那么坚定地和落网的骨干成员对峙，这实在让人无法明确角色醒悟和转变的原因）。

她断绝了和母亲的关系（虽然我觉得她母亲教育方式只能算是中国很多父母的“正常”行为模式罢了），直面那些令自己不齿的事情，从大学辞职，决心要靠自己生活下去。我想她是明白，自己的痛苦最终只有靠自己正视以及和其共处来得到缓解和解决。

另外片中那个年轻的护士最后没有被彻底洗脑，我想原因之一，是因为她之前的职业使自己拥有基本的救护和药剂知识，这是他真实经历且相信的一种客观事实，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当他在机构的医院中照顾病人的时候能够看出矛盾和谎言。（硬科学拯救精神荒芜呀。）

不过她能所做的只是尽力救出那个尚未成年的高中生，但是 在剧中的结尾处，他在新工作中面对不公正的压迫依然选择了顺从。

另外要提的则是片中的男主角，他即使明白包括自己在内的人类弱小之处，却也天然对于人性的阴暗和污点有着包容， 所以很反对教团对于成员的隐私和丑闻进行无节制的揭露，还有伤害他人性命这一行为。

所以什么算是正视以及到底应该如何共处？这个答案其实我也不是非常的清楚， 可能本就没有确切的答案，各人终将不断探索出适合自己的方式。

但是值得警惕的是，要避免自己去获得（特别是从外界获得）关于人生的一劳永逸的答案， 因为一直会有外部力量，希望我们能够放弃自己头脑中的思考，清空头脑中的怀疑， 从而形成对某种力量的信任和服从。但是人一旦完全失去了怀疑，就意味着对自己和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好奇心和求知欲，便只能成为他人任意摆布操纵的机器了。 

这部电视剧以日本真实事件“奥姆真理教”为基础改编，奥姆真理教在1985年成立，在2000年衰败，巅峰时期的成员超过15000人。

剧中结尾处，邪教就这么在一种荒诞的情形下被迅速瓦解了，我十分怀疑现实中这种组织能否这么干脆利落地被肃清，但是，精彩的地方在于，最后的最后，窥探了人类秘密的少女正在酝酿名为“操纵”的邪恶之花，隐蔽又强大的另一种力量依然将审判之眼投射进男主身边。

可能我们终究无法逃离这虚假而充满痛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