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桃花盛开,风雪融

静谧的夜,凛冽的寒风似破碎的玻璃,生生地想揉进谁的心里。

十一月的北方早早地下了一场大雪,铺天盖地,一夜之间送来了寒冬的预告函,冷得彻骨,雪花洋洋飘落,玻璃窗上刻上了狂风的吻痕,叮当作响的是风与窗的纠缠不休,还有宋迟暮手中的红酒杯。

“迟暮你看,老天都帮我。”

夹杂着初雪般清冷纯粹的女声在电话那头响起。宋迟暮皱了眉头,扣紧电话听筒,半晌,沉声道

“春晓,别闹了,好吗?”那语气仿佛大雪压过,用尽了包容,却是难敌春雨无声,溢满了无奈。

“我不,我不会让你娶别人的,这一生你都别想离开我。”

一字一字尖锐得像砸进空井的冰,那么深刻清晰,叮叮咚咚在耳边回响。

这不是唐春晓第一次说这句话了,但从前时,她在闹着说出,他笑着回应,而今,她哭着说出,他默不做声。

“明早的班机,来的及。”

他牵出了一抹苦笑,终是喑哑着回应。

“那你便等着吧。”那边的女孩冷笑一声,挂断了电话,苦涩又决绝。

等着什么,来的及他的婚礼,来不及她的命运。

(一)山雨欲来风满楼

“由于突降暴雪,A市机场的所有航班被迫临时取消,明天预计可正常通行……”电视里同时播报着临时新闻,唐春晓削着苹果的手猝不及防地一顿,刀锋直直划过食指指尖,豆大的鲜红缓缓渗出,唐春晓却恍若没有知觉,原本空洞的双眼瞬时闪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光,强忍着悸动异常的心脏,颤抖着摸出甩在地上许久不用的手机,拨通了那个早就熟烂于心的号码,死死地扣紧手机,几秒的通话等待却漫长得像过了几个世纪。

“喂”

慵懒又淡漠的声音传来,似乎和印象里的阳光温暖截然不同,唐春晓微微一怔,却又蓦然失笑,对了,她换了号码,断绝了和所有人的联系。

“喂,我是春晓。”

挂断电话,他斜倚在窗边,含了一口红酒,丝丝酒香萦绕起一段陈旧又芬芳的记忆。

七年前,她阴差阳错成了他的妹妹。

唐家和宋家交好,生意场上唐父和宋父是并肩作战的事业伙伴,生活中也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可唐母和宋母的关系却不大对付。原因究于唐春晓的母亲美若天仙,大学时代便是名动C城的校花,多少名门才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宋迟暮的父亲便是这众多追求者之一,可美人向来爱才不爱财,最终是风流倜傥却家徒四壁的唐父抱得美人归。

君子之交淡如水,宋父是君子,对这横刀夺爱的唐父不但没有横眉冷对,反而兄弟相称,自助了一大笔创业资金,经二人苦心经营,最初的小公司业绩蒸蒸日上,表面上是唐父独当一面,成为C城首屈一指的商业巨头,实际上背后少不了宋父的悉心提点与用敦实家业给与的支持。

宋父长唐父几岁,唐春晓出生时宋迟暮已是一个能跑会跳,能讲话会背诗的小娃娃,看着圆圆滚滚白白胖胖还会吐泡泡的唐春晓,不由心生喜爱,一把就揪起了小婴儿幼嫩的脸蛋,小孩子的手没个轻重,揪掉了小脸上没煺下的一块小皮,血止后却留下了小指大小的一块殷红色的印记。

唐春晓发现了这个印记的来历后,提着魔仙棒哭着鼻子来找宋迟暮报仇

“宋迟暮,还我花容月貌。”

小姑娘终于到了爱美的年纪,长得丑会嫁不出去,七岁的唐春晓早早地担心起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一把扯掉了宋迟暮手中的书。

宋迟暮推了推金边眼睛,老成得如一个看破红尘的僧人,眯眼浅笑

“晓晓此言差矣,我几时那过你那不知何时存在的花容月貌。”

“宋迟暮,你别赖皮。”小姑娘暴跳如雷,一张笑脸直接凑到少年的面前,小手揪着那块似胎记般的红痕。

“你看,你看,都是你弄的。”女孩喷涌的怒气吹在脸上确实温热的又夹杂着甜甜的蜂蜜蛋糕味,扑闪着的睫毛如蝶翅一般轻轻扫过少年的脸颊,圆鼓鼓的小脸像红苹果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宋迟暮心里一软,拨开女孩的小手,歪着头端详起来

“多好看的印啊,像桃花。”

“可是,阿树说我丑,长大没人娶。”女孩眼中的晶莹瞬时决堤,如断线珍珠,串串滚下,嘴里还含糊不清得抽噎着

“都怪你,呜呜,都怪你……”

宋迟暮招架不住眼前的梨花带雨,慌乱地抱起女孩,一边轻抚后背,一边柔柔安慰

“没人要你我便一身相许罢,女孩眼泪是珍珠你省着点以后用,别都送给我了。”

“我……才……不给你呢。”

唐春晓抬起袖子抹了几把眼泪,瞪着还冒着湿气的大眼睛,气鼓鼓地说。可惜她似前生欠了宋迟暮一屁股债,这一世才要用那么多的珍珠来还他。

从那以后,他们就仿佛达成的某种约定,关乎唐春晓的婚姻大事。

(二)婚姻,童话

生活不紧不满地走着,唐春晓迎来了人生的巅峰期。

暑气熏蒸、赫赫炎炎的夏日,唐春晓是第一个吃上草莓味可爱多的。嗬气成霜、天寒地坼的严冬,唐春晓每天都能啃着刚出炉热气腾腾的红薯走在上学的路上。作业不用费心做,自然有人帮她检查。上课不用认真听,考前有大神为她划考试要领,家有一宋迟暮,如有一宝,唐春晓对她这个未婚夫十分满意。

与上了高三课业繁重的宋迟暮不同,唐春晓每天的生活可谓是悠哉悠哉,加之有宋迟暮的悉心照料,学习上轻松稳居前列,剩下的时光就只能用闲聊八卦填充了。

“我听说三班新来了转学生诶。”

“对对对,好像叫叫什么什么树的”

“叫孟祈树,好像还挺帅呢,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呢?”有一种蜂鸣器叫女孩的嘴,有一种热火朝天叫女生八卦。女生们的八卦空间像一个巨大的虫洞,各种次元的信息都能传递过来,比如孟祈树。

听到这三个字的唐春晓惊得一口苹果没噎下去,捶胸顿足憋红了脸。

“你们刚刚说孟祈树?”她往前凑了凑,拉住正讲的兴高采烈、眼冒绿光的八卦女王杜小楠

“怎么,你也对他感兴趣。”杜小楠笑得不怀好意。

“不是,我有一个旧识叫做孟祈树。”那个说她嫁不出去的阿树,曾经把她气得半死的阿树,不过如今想来,却要感谢他,给了她一个以身相许的宋迟暮。

“那还等什么,走啊。”杜小楠一把拉起矮她一头的唐春晓,拖着就往门外走。

“去哪啊?”此时被强行拖拽的人一脸惶恐,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到了三班门口。

“当然是,见、故、人。”

杜小楠眨着星星眼,戳了戳唐春晓酒窝上的那个桃花般的印记。

“同学你好,我找宋祈树。”也不论来人,杜小楠顺手扯住一个高高瘦瘦,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少年。

“我就是,有事吗?”

“你是阿树,不像啊。”唐春晓忽的从杜小楠的身后闪出来,仰着脖子左瞧瞧右看看,大庭广众之下若无旁人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孩。

嘴里还小声地念念有词“鼻子应该没有这么挺啊,眼睛怎么还小了,不过双眼皮好看,睫毛也挺长……”

孟祈树拧起了眉头,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

“同学,你要一直盯我看到什么时候?”

“同,同学?你不记得我了,这个”

指了指脸上的那个印记,多年不见唐春晓也女大十八变,煺去了婴儿肥,眼睛也细长了许多,长出了深深的酒窝,正好嵌了那朵桃花在内,反衬得娇俏可爱。

“你是,唐春晓。”少年眸光一闪,声音里却并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波澜。

“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礼貌的寒暄以上课铃声收尾,孟祈树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教室,只留一个青青白白的背影,不知为何,唐春晓觉得,那背影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夕阳的余晖斜斜洒下,天地间金光闪烁,缤纷琉璃若童话中的仙境,千束万束仿佛都定格在门口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上。

宋迟暮一如既往地直接摘下唐春晓的书包,挎在自己肩上,丝毫不觉得一个一八几的大男生背着樱花粉的书包有何不妥。

“迟暮,最近学习很累吗?”

唐春晓拧头看向宋迟暮时发现他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眼下乌青,脸上的棱角也瘦的更加深刻清晰。

“没有。”宋迟暮深深地看着她,眼睛像幽深的湖水望不见底。咧出了一个微笑,却被紧锁的眉头出卖。抬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像是用尽了夕阳里全部的温柔。

“哦”,唐春晓没再多问,垂下了头。今天的宋迟暮好像不大一样。她看到了,刚刚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明晃晃的悲戚。

(三)幻灭

天边黑云滚滚,翻卷着,吞吐着,像是裹不住的一场大雨势必将要喷涌而出,风卷落叶飞石,低低的粗吼,压弯了吐露新芽的嫩枝,折断了早上还招摇的花朵,气压低得可怕。唐春晓觉得胸口被什么压着,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最后一个拐角,一般他们都会在这里分别,然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拐角处有一家饺子店,店面不大,但味道一流,父母出差时,唐春晓都在这里解决晚餐。

“吃了饭我再送你回家,要下雨了。”宋迟暮低低地说,转身进了饺子店。

唐春晓没听出这话有什么逻辑,还是愣愣地跟着他走了进去。

“一盘三鲜”

宋迟暮知道唐春晓所有的喜好,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在这里点三鲜水饺,因为唐妈妈包的三鲜饺子最好吃,吃一次就吃不下别人包的了。

“你不吃吗?”

“不饿”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氤氲了谁的眼睛,唐春晓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不好吃,吃不下。

当时她还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无忧无虑吃三鲜水饺的机会。

唐家,警车救护车团团围住,水泄不通。扎眼的白光恍然一把长剑,要把唐春晓劈得魂飞魄散,她就直直地杵在哪里看着眼前的满地血红,呆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假人。直到宋迟暮把她摇醒。

眼睛干涩地发疼,“那是什么,妈妈呢,爸爸呢,他们在哪?”唐春晓疯了一样地扯住宋迟暮的袖子,“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宋迟暮一言不发,紧紧抱住了她,又一次让她在自己怀里眼泪决堤。

是真的,都是真的。当晚的大雨如期而至,带着怒气般的冲刷着一切,污秽,光明,还有唐家院子里的血迹。在雨中淋了一夜,哭了一夜,唐春晓终于晕倒在宋迟暮的怀里。

第二天报纸的头版头条,唐氏公司董事长私自挪用公款于昨夜脑溢血过世,唐氏面临解体危机。唐夫人跳楼自杀身亡。

一夜之间,命运如同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一把将唐春晓从童话中的天堂拉到了现实中的地狱。

恍恍惚惚地睁眼,微光中宋迟暮焦急的面容进入视线

“怎么样,饿不饿”

张了张干干的唇,嘴里苦得说不出话来,她用尽全力扑倒男孩怀里。

“宋迟暮,我只有你了。”

唐家父母的后事由宋父一手打理,办的体面,唐春晓总算有些安慰,天塌了,宋迟暮为她顶着。

宋父认了她做干女儿,一如父亲在世时那般,她活的仍像个公主,但终究不再天真烂漫。宋母对她仍像是心有芥蒂,但凡她所至,宋迟暮必在旁,也一直是相安无事。

多雨的春天转眼就过去了,灼灼的烈日蒸腾了心底的些许阴霾。宋家院子里有一颗高大的冬青树,油亮油亮的叶子撑起了一片浓浓的绿荫,宋迟暮常常整天在树下的圆木桌上看书,做题,备战高考。

唐春晓也是一坐一整天,撑着脑袋看着稠乎乎的风将他好看的额头捂出涔涔的汗水,然后用带有桃花芬芳的纸为他擦干,窸窸窣窣的蝉鸣歌出了时光的声音,岁月静好,大抵是这样吧。

“你想报哪里的学校?”

她想,所有美好的场景终会毁于凄美的分别,时光太残忍。

“本市的。”男孩没有抬头浅浅笑着。

似有一股暖流涓涓用过心中坚固的寒冰,她几乎听到心中欢快的响声,时光很温暖,温暖到没有知会她下一次冬季什么时候会来。

(四)重逢

心有阳光,宋迟暮离家上大学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加之同在一座城市,唐春晓不用问就能感知到宋迟暮那里的阴晴冷暖,每周一次的见面,宋迟暮总会微微笑着,看着她手舞足蹈地讲生活中的琐事,学校中的逸事。

“我告诉你哦,我和阿树竟然分到了一个班。”升入高中后,唐春晓以优异的成绩分进了学校的尖子生班,少不了宋迟暮的功劳。

“阿树?”

宋迟暮似笑非笑,“什么阿树?喜欢的人?”

唐春晓一口牛奶差点直接喷出,一记白眼翻了过去。“孟祈树啊,小时候欺负我的那个”

“孟然,孟叔叔的儿子?”

宋迟暮突然神色一凛,猛地握住了唐春晓的手,指节慢慢收紧,唐春晓被握得有些疼,不舒服地想要往外抽。

宋迟暮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被自己掐红的小手,陡然放开了手。

“对不起。”

“没事没事,阿树是个好人,平时也挺照顾我的。”想起初中时第一次重逢时的情形,唐春晓觉得现在的阿树简直是换了一个人,热情温暖又善良。

“哦,是吗?”宋迟暮若有所思地垂眸,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挺翘的鼻尖。

唐春晓嘴角勾起笑意,揶揄着说“你不会吃醋了吧。”

“不会,要交朋友随你开心,只是注意安全。”

语气淡漠又认真一时间疏远得让唐春晓心疼。她扑上去紧紧箍住男孩依然强壮的胳膊,笑的刁蛮“我不找别人,就赖着你。”

“你不会的。”低沉暗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却如三九的冷风要在人心上割出一道口子。

孟祈树像是上天派来接替宋迟暮工作的,包揽了唐春晓的早餐,还主动向老师请缨和她做同桌,唐春晓常常觉得孟祈树是在为童年时的毒舌赔罪,才对自己这么好,所以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个移动饭卡,万能难题解答器的各种服务。

课业多时,晚自习也和他一同留在班级做题,然后他送她回家。

“明天想吃什么?”

孟祈树温文尔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唐春晓莞尔,嘿嘿一笑“阿树,你真好。”

望着唐春晓清亮的眸子,孟祈树的目光一寸一寸暗了下来,缓缓地走过来,低头附在女孩耳侧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

“那晓晓打算怎么报答我?”

热气打在耳上,唐春晓只觉得他这话说得缱绻又旖旎,心底一凉,红晕上了脸颊。嗓子像噎住了什么说不出话来。

孟祈树挑眉,微弓起身子,对上女孩的眼睛,语气轻佻,“逗你的”

“你大爷的。”唐春晓羞愤地一拳锤在孟祈树宽阔的肩头,男孩不逃不避,目里含烟,似有迷雾般深邃的眼,唐春晓看不懂。

二人逐渐成为校园中的雌雄双霸,稳居榜单前两名,本来唐春晓日日夜夜艰苦奋斗的动力来源就是能和宋迟暮上同一所大学,可突如其来的一纸英国大学的入学申请书打碎了她耕耘多年的美梦。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给宋迟暮送牛奶时无意间看见桌子上这份填写工整的留学申请书让唐春晓当头一棒,完全昏了头脑。

宋迟暮蹙眉,淡淡道“我一直都想去英国。”

是的,她怎么那么自以为是,自私地以为他会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唐春晓暗自腹诽,嘴唇翕动,“那等我,去找你。”声音细若蚊呐。

“不必。”他声音清冷,回地决绝。

“我们都会有自己的生活,然后各自天涯。”

宋迟暮缓缓抬起的手还没触到女孩僵住的小脸,就被一团青丝倏地扫过。

“我不要”唐春晓觉得心狠狠地被剜了一刀,在眼泪夺眶而出前仓皇而逃。

宋迟暮阖上眼睛,觉的眼角有些发涩,四肢百骸如置冰天雪地,落荒而逃的,是他。

(五)离别

唐春晓是肿着眼睛把宋迟暮送上飞机的,临行前,宋迟暮捧着她的脸摩挲了许久,饶是唐春晓的司马昭之心已昭然若揭,仍是被他此刻的温存弄的不好意思,面颊上堪堪浮起了红晕,二人都心照不宣地对之前搁置下来的话题绝口不提。

唐春晓反附上宋迟暮的手背薄嗔“干嘛这么看着我,仿佛再也不见了一样。”

男孩的琥珀色的眼中流转出一抹苦涩。

一语成谶。

唐春晓和孟祈树参加了自助招生,提前得到了同一所大学的保送名额,未至高考,便提前开始了悠长散漫的假期。

宋伯伯出差,空空荡荡的大房子只有她和宋母二人,两人唯一的一点共同话题便是宋迟暮,更为共同的是她们对他在英国的消息都所知甚少,所以明明是盛夏,唐春晓却觉得寂寥的可怕。所以当孟祈树递过来中英合作的夏令营报名表,她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填好了。

想出去散心是借口,想去见宋迟暮是真的。

唐春晓特意穿上了一条水蓝色的纱裙,留了许久的头发散下来已能垂到腰际,踩上一双精致的水晶高跟鞋,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她觉得自己仿佛故事里的灰姑娘,没有魔法一样可以光彩照人。

不知道宋迟暮会不会眼前一亮,但孟祈树的反应诚实得可爱。看着翩然而来的唐春晓,整个人就呆呆地立在哪里,半天合不拢嘴,然后如同骑士一般单膝下跪,一只手恭敬地放在胸前,用低沉雄厚的声音说“恭迎,我的女神。”

唐春晓绵绵一笑,如江南春风,酥进骨子里。

“起来吧,我的骑士。”

同行的大概有十多人,其余的大都是大学生,成双成对带着旅游的心情来的,与他们的携手并肩,亲近热络相比,唐春晓与孟祈树似隔着秦岭淮河各拎着各自的行李,俨然萍水相逢的普通游客。

“行李箱交给男朋友来拎就好了。”

领队的老师对唐春晓眨了眨眼睛,看向一边负手而立丰神俊朗的男孩。

“额,我们不是……”话没说完,脑袋就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按了下去

“她非要锻炼身体”男孩嬉笑着一把扯过她的行李箱,好看的眉眼得意得上扬。

唐春晓嘴角微抽,话未出口,余光瞄到胸前的桃粉色胸针,嗯?好像和别人的不大一样,环视一周,就只有孟祈树的一样,又见那人咧着嘴笑得正欢,才幡然醒悟,这个小人。唐春晓愤愤地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

“你到底报的什么夏令营?”

“中英情侣行”

“买一送一,你的那个名额不是我送的吗?多划算。”

孟祈树饶有兴致的看着身边的女孩黑亮的眼中闪过一抹暴戾一抹气愤一抹无奈,酒窝一片粉红浅浅,无知无觉的勾起了一抹笑,眼底尽是温柔。

不久,唐春晓就后悔自己草率之下就答应和孟祈树一起来了这个氛围诡异的夏令营。

“老师,我们在哪喝水?”

“问你男朋友”

“老师,我们在哪吃饭?”

“问你男朋友。”

“老师,我们在哪睡觉?”

“问你男朋友。”

“……”

唐春晓一脸黑线,这是怕一个没男朋友活不了的智障活动吧。孟祈树到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一路上端茶倒水乐此不疲。

“我们不会还要睡在一个房间吧?”

这个念头闪过时着实吓了唐春晓一跳,“不会不会的,又不是青旅”就在她疯狂地自我安慰之时,孟祈树凑过来邪魅一笑

“你睡觉不打呼噜吧?”

“啊啊啊啊啊啊?”

所有的心里建设刹那分崩离析,看着唐春晓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男孩的笑声震天动地,经久不息。

当晚,二人合衣背对而眠,夏季的夜晚还是有些清冷,月光沿着窗帘缝隙柔柔渗入,在男孩的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朦胧的光晕,唐春晓一翻身便对上他锁成川字眉头,唇线紧抿,像是在担心什么无法安眠,她轻轻用手指按上少年的眉心,在担心什么呢?

有的是命运捉弄,多的是梦魇无常。

清晨醒来时阳光已布满房间,床头还有一支挂着露水的向日葵,今天是个好天气,攥了攥拳头,仿佛就能向阳而生,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六)转变

“起来啦,来吃早餐。”

孟祈树穿着围裙,挽着袖子,露出白皙光洁的手臂,上面有清晰可见的几处被热油溅出灼伤的红痕,目光所至,唐春晓心里一紧。

他熟稔地在杯子里倒上牛奶,在其中一杯里加了两勺糖,一边絮絮叨叨地拿出一张纸念起今天的任务。

“对不起,阿树”

男孩的身形一顿,转过头时已扯出了一个笑脸。

“今天,我想请假”女孩垂眸低低地说。

“去看宋迟暮?”

不知何时,他也会说话时流露苦涩,而此时更多了几分自嘲,她无声默认。

“我陪你去吧。”

“好”要见他,她都要假借别人的勇气。

唐春晓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与宋迟暮就别重逢的场景,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微风吹拂金柳畔,柳下璧人一对,水中倒影成双。

少年低眉浅笑温润如玉,少女仰面欢笑面若桃花。明明是阳光明媚,唐春晓却觉的置身滂沱大雨中,寒冷得止不住颤抖,眼见得景物被雨雨帘遮挡,模糊了一片,从一个金色的剪影一点一点缩成一个小点,最后只有乌黑的一片。

仿佛失去了知觉,像风中的一片残叶缓缓滑落,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臂弯中,依旧泪流不止,却不是他的怀里。

宋迟暮一个转身正目睹了唐春晓倒下的这一幕,眉头骤然拧紧,看到扶着她的孟祈树是眸中闪过一道凛冽的白光,纵身欲向那边跑过去,却被身边的女孩拉住了手,惶然看着救护车将二人载走。

医院里,唐春晓挂着水,双目空洞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

“太苦了,晓晓,还坚持什么呢。”孟祈树捧着她的手,心里的不忍都化成指尖的温度,却如有冰霜阻隔,传不过去。

“他说过的,他会娶我,他那样的人,怎么会食言。”唐春晓喃喃地说着,泪就那样静静流着。

孟祈树冷笑一声,声含悲戚“你还不知道吧,他要结婚了。。”

女孩黑洞无光的眼中化过一抹不可置信。

唐春晓只是低血糖,所以晕倒是脸色才白得吓人,注射了葡萄糖后又变得行走如风面色红润了,只是眼中的神采更加暗淡了。草草结束了行程买了最早的班机飞回国。

上了大学的唐春晓变得沉默寡言,几乎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是暮秋吧,他的婚期,怔怔地看着窗外蹁跹起舞的枯叶,老树似疼痛地发出沙沙的哀怨,催人心弦。初秋瓦蓝的天空空旷哀凉得无情,留不下一片绵软的云,她明明只有他了,现在也要失去了。

黄昏的雪,深切切的,夹着愤怒的情绪汹涌而来,天上彤云密布似撑到极致的气球,要将什么爆发出来。明天,注定不是晴天。

给宋迟暮打过电话已经十点过半,摸了摸绞痛的胃,她忽然想起今天的晚饭还没有吃,从前总是七点不到,孟祈树就拎着大包热气腾腾的饭菜来敲门,今天倒是破天荒的没来人影,许是被风雪耽搁了,有些担心,于是发了个短信到那边。正当她打开冰箱想拿杯牛奶喝时,门铃响了起来。

一开门便看到冻得满脸通红,不住地把脖子缩进毛衣里的孟祈树,眉毛上挂着滴滴雪水,一双明目内若有星光闪烁着光芒。

“给你买了城西哪家的三鲜水饺,饿坏了吧。”少年语气中掩不住的轻快,如同将要溺水的人忽然吸入新鲜的空气,迷失火场的人终于找到出口。

“这么晚才来。”唐春晓幽幽地抱怨了一句,埋头咬上了一口放在保温盒中仍冒着热气的饺子。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再晚了。”只要我在你身边。他拢了拢她散乱的头发,眼里温柔的能滴出水来,融化这场寒霜。

(七)仇恨

他说过会对她以身相许,却事到临头失了言。

她说过不会让他娶别人,是用了一千分的勇气,一万分的认真。

这一夜唐春晓睡的并不好,却一大清早就起来了,今天是宋迟暮回来的日子,或许也是他永远离开的日子。她心里酸的发胀,也顾不得镜子中那张苍白惨淡的小脸是否合乎进入他的视线。

随手拽过那件孟祈树拿来的黑色大衣,他临走前还细细叮嘱“天冷了,穿厚衣服出门。”这件大衣刚好合适初雪的寒天。手揣进大衣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掏出一看,再熟悉不过的一个黄色小药瓶,是父亲从前常常吃的降血糖的药,她眸色一深,像是明白了什么,又牵起了一抹苦笑,刚好派的上用场。

婚礼在一个户外的江边公园举行,唐春晓早早的到了,只有几个人在忙忙碌碌布置会场,嫣红色的幕布,紫粉色的气球,张扬热闹得刺人眼睛,但都不是她爱的颜色,也不是宋迟暮爱的。

她在会场前的长椅上斜倚了一会,直到串串绑满气球鲜花的车队闯入视线,猛然起身,不受控制地跑到路中央,所有的意识告诉他她想拦住他,攥紧手中的药瓶,她暗暗吸了口气。

领头的白色跑车似乎是突然加了速,甩下了后面的车直直地冲了过来且没有要停的意思,正当唐春晓微微怔住,一个黑影扑了过来,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五脏六腑似被震了出来,疼痛模糊了意识,耳际边只有救护车的声音,还有一个细不可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来了。”

是浓烈的消毒水将唐春晓唤醒,四肢像散了架一样的难以动弹,她吃力的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宋迟暮猩红的一双眼,死死盯住自己,暗沉得深不见底。

“醒了”他眼中终于闪出光,声音带着粗哑和哽咽。

她对着他的染满鲜血的西装打量了半天,确定血不是他的,才缓缓问道:“我怎么了?”

“车出了故障,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脑震荡。”

血不是她的,那是谁的?唐春晓猛然想起那个黑色的身影,一股彻骨的恐惧带着寒意从心里油然而生。

她眼神惊恐,忽的起身抓住宋迟暮的上衣,几乎是吼出来:“他呢,孟祈树呢。”

宋迟暮垂下头,沉了声:“死了。”

“死了,怎么会,他昨天还好好的,不会的……”唐春晓无力地垂下手臂,喃喃地摇着头,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他不死,今天倒在那里的就是你吧。”宋迟暮苦涩地冷笑,摊开手掌,一个黄色的小药瓶静静躺在那里。

“晓晓,你可想过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唐春晓仰面,笑的讥讽:“你要离开我,我顺你的意罢了。”

宋迟暮叹了口气,后悔似的呢喃:“我原是怕你知道真相后恨我,才刻意疏离,不想差点毁了你。”

“你想知道你父亲去世的真相吗?”思绪又飘回那个凄风苦雨的夜晚,男孩清冷的用声音将迷雾剥落。

“当年唐伯伯误信谗言,将公司中大部分资金都挪到了一个新兴项目上,不想那人卷款而逃,一夜之间公司上下血本无归还外债累累。”

唐春晓苦了眉头,他长臂一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继续缓缓说

“那天晚上,唐伯伯和我爸在书房里起了争执,我爸坚持要直接赔款用两家之力填补漏洞,但陈伯伯担心你和伯母的生活受影响坚决反对,盛怒之下倒地不起。更没想到伯母会经不住打击抛下了你。我爸他,一直愧疚。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我不怪你的,也不怪伯父。”唐春晓将手按在他狂跳的胸口,声音温软,有些事她早就知道,包括孟祈树,那个因她改变了命运轨迹的男孩。

(八)晴天

墓地。唐春晓捧着大束鲜花跪在孟祈树的碑前,那个为了她不要命的少年此时终于静静安睡了。孟祈树的父亲也是唐氏公司大股东之一,一夜破产后终是没顶住压力,倒了下来。他恨唐春晓,毁了他的家,于是接近她,才有机会毁了她。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仇恨都变了质。他喜欢看她的笑得面如桃花,喜欢看她吃东西时土拨鼠一样的细细咀嚼,喜欢和她在一起色彩纷呈的每一天。

那瓶药是他放的,里面装的只是健胃消食片。

那夜的大雪中,他在唐春晓楼下踌躇了许久,时光悠长,长到辨不清自己的感情,终于,那封迟来的短信,如在他的世界中注入一道暖光,不可抑制的开心盈满了整个心脏,他终于明白这个女孩对自己有多么重要。

降血糖的药丸撒在雪地里,等待春风将它融的无影无踪。

“走吧。”

宋迟暮牵起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兜里,温暖的阳光穿梭在二人紧并的肩头,桃花香气弥漫了春日的空虚,雨雪过后天会晴,善良的人会有善良的人陪伴,走过人生漫漫,愿时光不负,春晓迟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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