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寒风四起,大雪纷飞。
还不到黄昏,京都的街道就已空无一人,就连平日在街上追逐打闹的孩子,也被大人早早地带回家中,守在烤的发热的炭炉旁边,默念佛家的清心咒。
因为今年京都的冬天,出奇的冷,更奇的是,当夜晚降临时,人们还常常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有年迈的老人说,天出异象,必是有妖魔出现,来为祸人间。一时间京都流言四起,闹得人心惶惶。
不过后来,这个老人被当作妖言惑众的疯子抓了起来,听说京兆尹还在菜市场将他砍头示众。
但是流言,并没有因此而消失。
经此一事后,人们不再一门心思的做生意,只要看着天要黑了,便立马关门停业。
但他们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京都的夜冷,蓟州的夜也不会暖。
紧靠蓟州的南海被冰雪冻住,变成一块平整光滑的磨刀石,夜黑漆漆的,像弄洒了墨盘的孩子,看上去很脏。
有一个人,站在冰上,呆呆地望着天空。
她叫花胎。
她活着的目的,就是复仇。
乌鸦的嘶哑声从远处传来,诡异的气氛吞没整片海域。
可她毫不畏惧,她赤着脚,毅然决绝地在冰面上行走。
风吹起她身上今様色的裙摆,远远看去,像一束正在绚烂绽放的罂粟花。
冰面似锋利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插进她白嫩纤细的双足。
可她感觉不到。
她蹒跚了好久,才爬上被雪掩埋的立在海中央的礁石。
“好久都没这么累过了。”花胎喘着粗气,将右手从腰间轻轻抬起,扶上巴掌大的脸庞,小心地拍了拍。
当初,那个人总是在她难过时这样安慰她。
可是现在…
想到这儿,花胎噗的一声笑了。
“秦怀安,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我们的孩子吗?”
“孩子每晚都在哭,你听的到吗?”
花胎仰起头,漫天星子都映在她冰蓝色的眼框里,月如明镜,照出她如同羊脂般白皙的肌肤,一颗赤红珠子系在她清晰可见的锁骨上,让她看起来越发的迷人。她朱唇轻启,喃喃自语:“不记得也没关系,因为,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了,你欠我的,欠孩子的,我都会一件一件,拿回来!”
“对了,听说你最近很看好一个丫头,叫春寒。”花胎笑着说道,她扶了扶眼角,那儿有一处小如花瓣状的红色胎记。
寒风继续吹着,她的话也如枯叶般被带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里,春寒正准备为秦怀安掀开门帘,却突然间打了个喷嚏,她慌忙捂住口鼻,心想是谁跟她有仇,大晚上的念叨她。
秦怀安倒是没有在意春寒的失态,反而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那一瞬间,春寒感觉自己的脸像被火烧一样。
他的手好暖,好暖。
虽是隔着帘子,可还是有几片雪花不听话的飘进来,不过落地便化了,春寒替秦淮安卷起帘子,待他进屋后放下。
屋里很暖和,雕刻着祥云瑞兽的鎏金炭盆烧的通红,映着烛火的微光,照的人心里暖暖的。
只可惜有些人却感觉不到。
秦府的大夫人赵析姬端坐在正堂上,左手不停地摆弄着桌面的青瓷茶碗,看上去有些烦躁。
“母亲金安。”秦怀安上前行礼。
赵析姬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任由秦怀安曲着身子干站在那里。
按理说晚辈给长辈行礼,长辈不说好,晚辈就没有起来的道理,所以秦怀安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起身。
他表现的很温顺,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
可赵析姬依然不理会他,空气里的压抑气氛在一点一点地凝聚。
春寒是个奴婢,察言观色素来就是她们生存的根本,她知道赵析姬是故意给公子难堪,若换作平时她肯定连理都不会理,可是现在,她到了该站立场的时候。
春寒咬咬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奴婢春寒,见过大夫人。”
赵析姬收起先前的烦躁,嘴角微微一笑,抬起头看着春寒道:“起来吧。”
这是个一语双关的话。
春寒起身后,秦怀安也把方才举酸的手慢慢收回来,站定了身子。
“怀安长大了,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出挑。”赵析姬的眼神略过秦怀安,定格在春寒身上,她的眼睛眯起来,像一只山猫盯紧猎物那般认真,“不过。”赵析姬转动着手上的玛瑙扳指,良久才道:“只是声音像而已,论模样和品行,到底是不能相比的。”
春寒有些疑惑,赵析姬说的是谁?她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秦怀安知自然道赵析姬说的是谁,可他面色不改,反微微一笑道:“母亲言重了,怀安愧不敢当。”
“哼。”赵析姬冷笑了一声,啪的一声拍桌而起,“愧不敢当,连宋嬷嬷都管不了的丫鬟,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春寒一惊,连忙跪下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夫人恕罪,奴婢知错了。”
本应生气的赵析姬看到这一幕,差点把眼角的鱼尾纹都笑出来。
“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人物呢,原来不过是狗仗人势,这都经不起。”赵析姬戏剧性地扫了秦怀安一眼道:“怀安,不是母亲说你,这样的奴才,留着实在没用。”
春寒听到赵析姬的话后,身子比原先抖的更加厉害,心想:“完了完了,叫你出风头,这下好了,惹怒了大夫人,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就在春寒寻思着赵析姬会用怎样的方法折磨自己时,一双温厚的大掌从天而降,握住她在地上早已撑到酸麻的手。
春寒抬起头,看到秦怀安坚定的双眼。
“别怕。”他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春寒小心翼翼地点头,其实,她是真的不怕了。
她知道,天塌下来,会有人替她撑着。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母亲死前跟她说的话是对的。
原来男人真的可以撑起一片天。
原来女人真的需要找个依靠。
秦怀安扶着春寒起身后,转头向赵析姬说道:“母亲,您吓到她了。”
他的语气很轻,仿佛刚刚只是赵析姬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春寒的性子或许是骄纵了些,这也是怀安平时太过宠溺她的缘故,若是春寒做了什么事冲撞到母亲,还请母亲能够看在怀安的份上原谅她。”
秦怀安说话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往春寒身上看去,甚是宠溺,若是旁人,定会认为秦怀安喜欢她。
但赵析姬不会,因为能在她手底下存活的人,绝不可能就这么简单。
她笑了笑,而后安静地坐了下来说道:“怀安,我记得你以前身边总跟着一个姑娘,她叫花胎,对吧?”
秦怀安的面孔闪过一丝惊慌,但他仍故作镇定地低头道:“是。”
赵析姬笑了,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听见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公子,老太爷传话来,说请公子去谨螽阁一趟。
“母亲。”秦怀安拱了拱手,“容怀安先行告退。”
他说完便要走,关于那人的一切,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她在悠然苑。”赵析姬话音刚落,秦怀安的步子就顿住了,“你是她的旧主,有空,记得去看看她。怀安,时间还很长,我们母子俩,有的是时间切磋。”
秦怀安转过身来,努力控制着藏在袖中的手攥到发紫的拳头,笑道:“母亲的苦心,怀安明白了。”
门被秦怀安用力推开,发出闷哼的碰撞声。
可是他毫不在意,一股劲的往外走。
却在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后,突然顿住脚步。
他抬起头。
那是一年后,秦怀安与花胎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