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走了。
叶子哭着冲进我的怀里,不顾我手中打翻的水杯,颤抖着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抖了抖手上的水,轻轻的抚上她的头发,任她在我怀里发泄。
我皱皱眉,宿醉的脑袋还有点晕沉沉的。张开嘴,发出沙哑的声音,“我知道。”
穆青,我最亲密的发小,陪伴了我一整个青春的少年。曾经,我一度认为我了解他的一切胜过了解我自己。
小时候,看到书本上写的农村的人们质朴、善良、热情、友好,我曾深深的怀疑那些作者的虚伪。长大后,我才真正理解了人性本恶。
在我尚算浅薄的人生阅历中,我听到了太多的恶、也亲眼见到了太多的恶。甚至于我也曾一度参与到这些恶中。可上天多么的眷顾我啊,竟让我这个作恶之人能被善良以待。穆青,这个从小生活在恶中的少年,这个曾被我伤害过的少年,他用他那沾满污渍的双手,将我从恶的泥沼中拽起,给我以信仰和善良,让我在今后的人生中清楚的辨析何为善恶。
穆青是一个孤儿,被村里的一个年俞中旬的寡妇收养。据村里的长辈说,那寡妇在村外玉米地里捡到穆青时,他发着高烧,两个脸蛋被烧得红扑扑的,哭闹不止,在送去村上的卫生所时,突然全身痉挛,许是上天怜悯,让他活了下来,也幸得四肢健全、头脑聪慧。
那寡妇在穆青五岁的时候被途径村子的一辆拉货车撞倒,不久便死了。那货车司机在寡妇的娘家人和本家大哥嫂子的逼迫纠缠下赔了5万元私了了。
五岁的穆青还不懂什么是死亡,他只整天哭着闹着要找阿娘。
起初,那大哥和嫂子看着穆青可怜,还热心的照看着,可经不住穆青的哭闹,不过几天,热情散去,冷漠和嫌弃倒是让小小的穆青慢慢安静了下来。自那以后,我不算清晰的记忆中再没有见过穆青哭闹。
那个时候,农村并没有幼儿园一说,学前班是唯一的学龄前教育,我和穆青是学前班同学。小孩子调皮的紧,也坏的透彻,“野崽子”是穆青唯一的称号,似乎那时放学后唯一的乐趣就是一群人围着穆青,边跑边喊“野孩子,没人要……”穆青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不嚷不骂,低着头,用手抹着眼睛,不理会周围的一切。然而作恶之人却有恃无恐,嘴上喊着不过瘾,便上手推搡,每每穆青被推倒在地,他们才罢手,然后一哄而散。而那个时候,我也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老师和家长看到,大多数时间也不会多说一句,想着是小孩子胡闹,便由着他们去了。每次寡妇都带着嗔怒的神情从地上抱起穆青,但是嗔怒之后却只有无奈和伤心。
寡妇去了,带走了穆青孩童时的最后一丝温情。穆青也再没有去上学。
不记仇,是小孩子最大的优点。我和穆青住的近,年龄又相仿,从小到大没少在一起玩。我是那个欺负他的人,却也是他童年最熟悉的玩伴。穆青太孤独了,孤独到只能用一片赤诚待我这个屡次施恶于他的人。长大了一点,也懂事了一点,我终于不再跟随那群可恶的人一起嘲笑穆青。我也渐渐的开始在他们行凶的时候出来挡在穆青的前面,即使如此,穆青对我的态度从来没有大的波动。我欺负他时,他微笑以待,我保护他时,他依然满腔温柔。我喜欢这样的穆青,却也对他充满同情。
我也算是穆青的启蒙老师,总之,我这些年没少以老师的身份调侃穆青。可是这个木头似的人从不为之所动。穆青8岁前再也没有去过学校,那段时间,每每放学后,他最喜欢到我家来求我教他读书,这极大的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和玩性。起初,我阿妈怕穆青影响我的学习,总是在我耳边唠叨,时间久了发现我的学习没有丝毫退步,反而每每都稳居第一,倒也放心了。穆青非常聪明,我教他的东西,基本上一遍就会了,我背不下来的课文,他读几遍就能背出,我有时也很嫉妒他的聪慧,所以也更加努力的要表现的比他更加聪慧。终于在我三年级的时候,由村支书出面说服了穆青的婶婶,穆青开始同我一样进入学校学习。所幸孩子们都懂事了点,穆青的校园生活还算正常,靠着政府的扶助金,一路以优异的成绩顺利进入高中。
一直以来,作为学校里学习成绩优异的天才少年,穆青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早已成为学校的传奇人物。而我,非常不幸的在穆青连续跳级两次后,和穆青一起从小学毕业了,然后彻底沦为成为万年老二,直到穆青离去。
天才少年,品学兼优,长相还帅气逼人,自然少不了春心萌动的少女对他暗生情愫。叶子,就是其中之一,与其他女孩不同的是,叶子也是我的发小。我们家住同一个村子,但相隔较远,小时候总会一同玩耍,长大后倒是不常在一起了。叶子性格开朗,活波好动,甚至有点小话痨。她喜欢扎着高高的马尾,一层薄薄的刘海轻轻地落在她圆润的额头上,风一吹,软软的发丝变得凌乱,却更添了一份可爱。
我喜欢叶子,穆青知道的。
升入中学后,我们三人总是一同吃饭,一同上下学,关系也变得越来越亲密。要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叶子的,我也说不清,许是日久生情,也或许是某一瞬间的回眸,直到叶子递给我一份给穆青的情书时,突然而至的心痛和愤怒才让我意识到这份后知后觉的感情。我像以往那样将情书放在穆青的桌上,在他习惯性的用一只手将情书揉成一团之前,我告诉他,“这是叶子的。”穆青手下一顿,抬起头,刚好看到我充满愤怒的眼睛。我转身离开,留下震惊的穆青。
许是我的反应太大,让穆青有所察觉,或者因为穆青本就不是我所以为的木讷,当他试探着问我,“你如此生气,是因为叶子喜欢我,还是因为我不喜欢叶子?”我张张嘴,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对不起......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不用顾忌我。”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无论是叶子,还是我,却都求而不得。而就在我们陷在这青涩的感情泥沼中不能自拔时,穆青的母亲回来了。是的,穆青的亲生母亲来寻穆青了。
我见到穆青的母亲时,她正坐在穆青婶婶家的客厅,低着头,在思考着些什么。温柔、端庄、优雅、成熟,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光滑的皮肤、黝黑的头发、紧致的身材,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我却从她的脸上看不到岁月的苦难和折磨。突然,我好担心穆青,也真的好替他痛心。
她为什么现在才来寻穆青,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在我正努力的排除各种不可能的答案时,穆青来找我了。他说,她让他跟她回家,家里还有刚上初中的弟弟和一个8岁大的妹妹,她说要给他转学去市里的重点高中,让他上最好的大学,她还说,她对不起他,她想弥补他。可是,最后,她说,如果他不回去,妹妹可能就没命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迷茫,我从没见过这样子的他。从来都是冷静沉着、胸有成竹的他,竟然也会有困惑无奈的一天。我说,“留下来吧,那些缥缈又沉重的幸福或许不适合你。”他没有作答,他就这样安静的坐着,坐了很久很久。临走时,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个女人,和她的大学学长相爱了,本准备女人毕业后就结婚,男人却在毕业后出国留学了。男人走后,女人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不敢告诉家里,也不想告诉男人。就这样,拖了5个月的时间后,终于还是被父母发现了,然后她办理了休学手续回家,半年后顺利的生下孩子。她将孩子交给父母,又重回学校完成学业。终于顺利拿到了毕业证,可是,回到家,父母告诉她,孩子丢了。她找了很久很久,就在心灰意冷的时候,男人回来了。他们重新相爱,然后结婚,谁也没有再提过关于这个孩子的一切。婚后的生活很幸福。男人创业成功,事业节节高升,女人照顾家庭的同时开了一家美容院,没多久女人就又怀孕了。一切都是这样幸福美满,可是,突然有一天,妹妹被查出患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所有人的骨髓配型都不成功,这时,女人的父母想到了那个被他们亲手丢弃的孩子。于是,没多久他们就找到了那可怜的孩子。
我想过各种情况,却唯独没有想到事实竟然是这样子的。人性丑陋到了这种地步,让我感到心痛,但更多的却是恐惧。穆青,我最亲爱的朋友,我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你。
叶子不知道怎么的,也知道了这件事,她暴跳如雷,一边怒斥那女人的无耻,一边痛骂女人父母的残忍,一边又同情穆青的遭遇,整个下午,一直喋喋不休。我想出言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她轻轻拽着我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我,“他会不会走?”我摇摇头,“不知道。”
那天晚上穆青提着一大袋啤酒来找我了,我们两坐在小时候经常玩的大树下的石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坐了很久很久,坐到月亮已经隐入山尖,潮湿的夜风吹来,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穆青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份信交给我,我认得,那是叶子的情书。
“我要走了,可能还会回来,也可能不会了,我不知道。”
我无言,只紧紧抱住穆青。
回到家,借着昏暗的灯光,我拆开那封信,信纸的折痕很深,字迹有些模糊。我感觉到喉咙有些干涩,眼眶也有些湿润。我无力的躺在床上,任由胳膊吊在床边,闭着眼睛,沉重的呼吸着,任由思绪蔓延开来。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一个小孩,手中拿着根粉笔,在努力的说些什么,他的面前还坐着一个小孩,肩背挺拔,仰着头静静的听着......
故事有些狗血,但是我自己是感动的,不知道你们感觉怎么样呢,求点评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