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下午,我随口问了闺女一句:“你知道花生是从哪里长出来的么?”闺女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从树上长出来的。”我看闺女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在逗我玩,惊叹道:“可怜的闺女,长这么大了,居然不知道花生从哪里长的!”闺女愣了一下,飞快地跑电脑那里去百度了一下,接着跑我跟前大声嚷嚷:“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问:“到底花生是长在哪里的?”闺女自豪地回答:“花生壳!”
我勒个去,百度都给些什么答案啊!
回想我小时候,到秋天收获的季节,大队的晾晒场上,花生蔓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很是壮观,我曾经和村里几个小子在这里捉迷藏,轮到我藏起来时,我灵机一动,在一个花生蔓的小山上掏出一个洞,钻了进去,再拿花生蔓堵上洞口,呵呵,外面那几个傻小子转晕了也找不到我,任凭他们喊破嗓子,我就是不出声。由于我玩游戏比较投入,最后我竟然在黑乎乎的洞里睡着了。醒来,钻出花生蔓堆,已是漫天星光,隐约看到那几个一起捉迷藏的小子都站在晾晒场边的水塘旁,一边被大人踢打一边嚎哭,好多大人拿着长棍不知在水里掏啥,我默默地绕过他们,淡然回家。
淡定,不是写在腚上,而是写在脸上。
等上五年级了,我每天都要走五里的山路,去别的村上学,山路旁是大片大片的花生地。那时,虽然不是饥荒年代,但毕竟肚子里油水少,不到逢年过节,根本吃不上肉。放学的时候,肚子早就叽哇乱叫了。一起回家的孩子,有几个胆大的,随手在路旁地里拔了几簇花生,拨开壳就吃,看他们吃得真香,我馋,但我胆小,不敢拔,向他们要,不给:“自己想吃,不能去地里拔啊?”我正在纠结是否亲自动手解决温饱问题的时候,突然从地里冒出一个老头,大喊一声:“站住!谁偷花生了?”那几个小子吓得把花生蔓扔出老远,老头看着我们一群灰头土脸的孩子,一时也分辨不出谁扔的,我们都不承认,原以为能混过去,哪知这个文盲老头智商相当高,让我们把舌头伸出来,那几个白花花的舌头,臭揍必须的。我十分庆幸那几个小气鬼没给我花生吃,否则,我也免不了屁股乌青。
回想起我的童年,我的胸口就有一团团的温暖在涌动。我扑腾过别人的麦苗,被爹妈满街追打,打过邻居树上的青杏,偷过隔壁锅台上的火柴,捡过破烂,挤掉大半管牙膏卖牙膏皮,腰里别过木枪,玩过火药枪。村里有个大小子相当厉害,把火柴头上的火药弄下来,塞到铁丝和车链做成的火药枪里,能把树上的麻雀给打下来!他在我们眼里简直就是神。村里历史上大学生寥寥无几,他便是其中之一 ,不幸的是,他有个致命的毛病,晚上爱尿床,上了大学也控制不住,最后因此而退学,一个天才就此陨落。
我想,如果问闺女班上的小朋友,白面是怎么来的?估计很多说不上来。如果问麦子咋长的?应该也有部分不清楚的。我们小时候比现在的孩子多了一个假期,叫麦假,大约一个周,目的就是帮助家里麦收。割麦子实在是痛苦,太阳毒辣,麦地里闷热异常,弯着腰,一刀一刀割,汗流浃背、满身灰土和划痕。到收工的时候,除了两个转动的眼球,简直就是一个灰土坷垃,这时,就有很多大人孩子跳到水库里去洗个凉爽澡。每年,十里八村的,总有孩子出事。每到麦假,学校都很紧张。假期一结束,老师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追查偷偷到水库洗澡的孩子。那时孩子头脑简单,心眼少,老师三巴掌两脚就把偷偷洗澡的打出来了。查出来了就得惩罚啊,一般是开批判大会,在主席台上站一排,低头认罪。那年有个奇葩校长想了一个绝佳惩罚办法,找了一个齐胸深的污水池,把这群孩子领到水池边,面对水池排队站好,老师在后面依次一脚一个把他们踹到污水池里,边踹边念叨:“让你到水库洗澡,这次让你洗个够!”本来老师一脸严肃,孩子们都一脸惶恐,可是,有个孩子在水里,没憋住,放了一个屁,还很长,咕嘟咕嘟,污水面上便浮起大片彩色的泡泡,气氛马上活跃起来。更绝的是,有一年,老师让查出来的孩子脱得精光,校园里站一排,全校男生女生都可以自由参观,免门票。
那年代,我傻,我快乐,我二,我健康。
······
说完花生,我又问女儿:“玉米长在哪里?”闺女说:“玉米我见过,长在地里的杆上。”再问:“那地瓜呢?”闺女笑:“地瓜,当然长在地上啊!”“是长在土里还是地面上?”女儿又迷茫了。老婆说:“我荣成有个朋友有片地,种了一些花生、玉米、地瓜,我联系一下,明天带闺女去采摘,让闺女也认识一下农作物。”我说:“跑那么远啊,懒得去。”闺女听说要去玩,急忙跑过来:“爸爸,我要去,你不要懒,你看你自己,脑袋大脖子粗,走路笨得像头猪,你也要去!”为了女儿,拼了,去。
朋友很大方,指好地点,让我们自己去,随便摘。
女儿从地里拔出一束花生蔓,看到长在蔓上的花生,惊呼:“我的妈妈咪呀,花生是这么长的啊!”女儿高兴地拔了许多花生,还不停的让我剥给她吃。我们又到地瓜地里,挖了一些地瓜,女儿摘了好多地瓜叶子,说是给奶奶做面条喝。
其实我最想摘的是玉米,前些日子朋友送我们一些,煮着吃,又香又甜,味道和集市上卖的不一样。我们找到了玉米地,不远处有一个小屋,屋外还拴着一条狗,狗看见我们“汪汪”叫着,从屋里引出来一个壮汉,用警惕深邃的眼神盯着我们看。我们也不紧张,都跟朋友打好招呼了,怕你个球!我们敞开了摘啊,一堆又一堆,车的后备箱都快盛不下了。只是,我咋觉得这玉米有点老,也许这种玉米老的更香吧!
往回赶的时候,朋友打来电话,我们由衷地道谢,小小遗憾,玉米有点老。“老?不会吧?”朋友问:“你在哪摘的?”“就在水塘东面,旁边还有个小屋。”“可我们的玉米地在南面啊!”我的天!那我这一车玉米从谁地里摘的?!
我下意识地踩了踩油门。
风驰电掣中,我忽然想起壮汉那深邃的眼神,分明在说:“人间正道是沧桑,活得不要太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