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阿晚篇
这是我死去的第三年,一声惨叫将我惊醒,原是三个丫头在我所埋葬的那棵树下吵闹,看模样打扮是这府里的丫鬟,她们看起来应是及笄之年,言辞神态却煞是严厉,发出惨叫的小丫鬟眉眼之间,尽是悲怆,杏眼含泪,我见犹怜。
“别叫,你叫什么叫,瞧你这狐媚子样,这里可没有人可怜你,你要是再给沐公子使你
狐媚子伎俩,别怪我们不客气。”
另一个丫鬟附和着威胁,不时也上手掐那姑娘,那被欺负的姑娘泪眼涟涟,不时疼痛难忍哼出声音,却始终不曾开口。
我被扰了清净,又何况是此等嫉羡谄媚之事,心中不悦,想使力唬走她们。动用念力施法,却只有微风习习,吹落了几片树上残存的枯叶,一叶不偏不倚落到树下被打丫鬟胸前衣上,那姑娘将那枚叶子紧紧握在手中,枯叶在她手中被揉地支离破碎,她却始终没有反抗,任凭其他两个丫鬟对她谩骂和不时的拳脚相加,仿佛将所有怨气都撒在那一枚枯叶之上。她虽受欺凌,看似柔弱,却是个有城府之人。
我现在竟虚弱到如此地步了吗,刚被惊醒时有察觉到自己的气息更弱了些,却没曾想到如此地步。还好这几个丫鬟凡眼识不得我,不然我如此狼狈样子定是滑稽,少不得被耻笑。
罢了罢了,我这地界太过僻静,平日中鲜有人来,全当看热闹了。
那俩姑娘小小年纪却好不泼辣,姑娘家最了解姑娘家,句句秽语尽辱女子最不堪之言。被凌侮的姑娘竟能不为所动,除了最开始惊慌间发出吵醒我的惨叫之后,竟鲜少失态,也不回嘴,从那两个盛气凌人的丫鬟口中得知,她应该名唤阿雯。
沉睡许久没有看看外面,难得站到高处,我凝力看向我栖身的银杏树下,我的肉身便埋葬在这棵老树之下。
透过土层和埋葬我后树新长出纵横的枝节,我的肉身,我的,尸体,身着凤冠霞帔,满戴珠钗,倒是显得我那没有血色的脸苍白了些许。可是,可是我已经死去三年了啊,这棵树已经无声无息三次生芽又落叶了。我时常恍惚怀疑,我们究竟谁到底是谁,我是一个鬼魂为什么我没有历经轮回,她是我的肉身她为什么三年了依然没有腐烂,只如同睡着了一般。我凤冠霞帔为什么却又躺在那窄窄的薄棺里,我坠饰价值连城的钗环,可我真真切切只是这祁府庶女的丫鬟而已。
头疼欲裂!
那俩丫鬟见阿雯并不还手也不争辩,估摸着是和心中预设不一样,一拳打在棉花上,却不想失了底气,竟扇了那阿雯一记耳光,不顾得阿雯姑娘的体面,居然也不忌惮府中掌事的查询。
倏尔,风起,煞是邪性,银杏树中飞出两只乌鸦,嘎嘎叫着飞远,哪来的乌鸦居然凭空从这树上飞出。
我凝神感受这附近的灵力,其实也不用多细加揣测,就知道是他。但下意识凝神辨别,却发现此处现在除了树下三个丫鬟,和灵力气息很强的他,居然还有一个人,气息微弱,但我很确定真的还有一个人。我常有气息忽弱之时,许是自身气息愈弱,越能更敏锐捕捉到其他气息。
好在那两个欺凌人的丫鬟被惊吓到,恍然意识到此地太过凄凉,又有些邪性,仓皇逃跑了。
那个名唤阿雯的姑娘,许是也被惊到了,但察觉再也乌鸦,竟沉得住气,走到树旁湖边,拭去眼角的泪水,竟褪下衣袖半边,雪肌、香肩、锁骨、还有若隐若现的酥胸!配上她含情带泪的眸子,我要是那俩欺凌人的丫鬟口中的沐公子,我也心甘被这样的美人“勾引”。
再看,却发现如此标志的没人后肩却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疤痕,看着像是烫伤,应该已是旧伤,但比方才与那俩泼辣丫鬟推搡之间新添的伤看来更触目惊心。
不时,阿雯整理衣衫匆匆离去。
“出来吧,那漂亮丫头已经走了,还没偷看够呢?”
一股青烟飘然,一名青衣男子现身,来人身长约摸八尺,风姿特秀,目如朗星,鼻若悬胆,眉宇间稍显凌厉,美中不足是嘴唇略显单薄,但还是是不可多见的美男子。
“我可不稀得偷窥她。”
“那你帮她?”
“我不是看你似乎不舒服,免得她们再扰你。”
“倒是为我着想。”我讥他。
“你这是吃醋?”他靠近我。
他身上的灵气逼人,一靠近就让我感到不适。
“阿泽,我怎么死的,你是不是知道一些的?”
“你现在先在这里好好养着,你的气息已经微弱到我得仔细着探寻了,这里虽然僻静,但无人叨扰,你暂时不必忧神其他,保重身体顶重要的,等你好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阿泽,你是妖灵,为什么待我一个孤魂野鬼这般好?”
“你今天怎么了,是从那些丫鬟里听到什么了吗?”
我摇头。
阿泽那天用灵力替我疗伤,但我实在太虚弱了,受不了他太强的灵力,但身体终究还是好了许多。阿泽自那天以后也许久未见,我的日子已经清冷的不能再清冷了,还好我气息始终微弱,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醒着的时候也会怔怔看着我的尸首,问她自己为什么会死,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口告诉我,但她始终没有。
我也会想念阿泽,只有他会来看我,可是突然再见时,已是深冬,他说,他是来告别的。
(二)阿泽篇
回去沐森之前,我还是想见阿晚一面。
那溪说,我不去为好,心中留着一个回来的念想,就一定能回来的。
但我还是去了,还想听阿晚再唤我一声“阿泽”,只有她这么叫我。
数月未见,她看起来好了许多。
我自然是留有念想的,阿晚在这里,就是我的念想。
我说:“阿晚,等我回来。”
我没有告诉她,究竟要去哪里,只是告诉她我会离开一段日子,我留下了我法坠给她,万一,万一有什么事可以召来那溪。
那溪是我的侍卫。
阿晚的栖身之所是我找的,谁也不会想到她在人间严府荒废的后院中。
“主人,晚姑娘什么时候能恢复?”
“阿晚进来虚弱得紧,得看机缘,只是她的机缘到底在哪里,我只能陪她等等。”
“所以主人是等不及了吗?沐森变幻莫测,是万灵之源也是瞬息万变,危险不可预知,主人一定要去那里寻求解救晚姑娘性命的法子吗?”
“你也看到了,她照现在的情况,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灰飞烟灭呢,这千年银杏树和布下的法阵现在也是保全不了她了,我现在也是愈发心神慌乱了。”
我知道那溪还要劝我,但我真正决定的事他却也是从来支持。
沐森从来只是一个神秘的传说,第一次真正见到沐森还是阿晚告诉我的。她莫名其妙消失了很多日子,回来后我逼问她,她才告诉我她居然可以进入传说中出现的沐森。
按照她所说的,我到最高的玉山之上,找到她所说的至阳之地,拿出她给我的圆盘状物件,拨动机关,耳边是灼人的轰鸣。
再睁眼是刺目的白,天地混沌,唯我一人,甚至不分天地颠倒。我四处走寻,空无一物,听得真切的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
无人,无声,无物,无色。
不分梦境现实,不辨东西方向。
原以为我在孩童修行时代,就熬过了世间的寂寥,却不曾想那般寂寥与此时空无一物相比相去甚远。
再醒时眼前有朦胧身影,努力挣了挣眼清醒清醒,眼前是个妙龄女子,看样子似乎是在品食糕点。
我腾地起身,那女子似乎被我突然苏醒下了一跳,面露惊色。
可是,她的脸我再熟悉不过了。
她,居然是阿晚。
但她步履轻盈,见我醒来,满脸惊喜朝我快步走来。
这,不会是阿晚,不,这起码不会是现在的阿晚。
“你是谁?”在女子开口之前我便抢先问道,问出后倏尔觉得有些唐突。
“你唤我晚晚即可,旁人都这么叫我。”她落落大方。
我心头一震,她居然名字也是个晚字。
“你可曾认识我?”
“你这人好生奇怪,我不过见你在路边晕倒,我想你应该是初入沐森的外人,好心将你带回修养,怎么,还非得认识你才成?”
“姑娘息怒,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是见姑娘生得很像我一个故人,但觉得你又言谈举止之间与故人千差万别。”
“你在哪里碰到的你说的那位与我相像的姑娘的?”
“她现在在沐府。”
“沐府,灵界的沐府?”
“你知道那里?”
“不,不知道,关于灵界的一切我都不知道,只是推测而已。”
“那你和我的故人阿晚姑娘是什么关系,你应该是认识她的吧?”
“她是你很重要的人?”
“是,我是为了她来这沐森的。”
“哦?那我大概就能猜到了。”
“可否请姑娘给个明示?”
“老实讲,我也记忆比较混乱。这世间呢,有三个维度,一是人间,人类以劳动和智慧发展生存,生命最长也不过百年,死后投胎重生,记忆永逝,灵魂不灭。另一个维度呢,就是灵界,灵界生命岁月漫长,靠漫长时间灵力的吸收和积累,独立的个体慢慢成长,但死后却是没有魂魄也没有轮回,消散为零星灵力,继续滋养为其他生命。而这两个维度,是永远不能有一点交集的,各自有各自的运行法则,一旦有交汇,定是一场大乱。沐森则是介于这两个维度之间的,也算是人间与灵界唯一的通道。”
“那如何从人间进入沐森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猜测应该这个入口并不确定,人应该是在某些自然现象中狠偶然地被带进来的,因为进入沐森的人中,这种情况的比较多,比如闪电或者地震之类,也有人在很平常地睡觉甚至走路的时候突然就误入沐森,比如我,我好像就是睡着了之后做梦就进入沐森了,我一度以为这只是梦境,但我有清晰的痛觉,时间久了我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用我们的话来说,应该是两个维度之间偶然出现的bug。”
“这么说,你是从人间来的?”
“嗯。”
“你没想过回去?”
“怎么不想,在沐森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灵都是从自己的世界误入的,在各自的世界都有自己所牵绊的人,可这沐森的历史据记载甚至比人间和灵界甚至更要漫长,有生命之初便已经形成,也是偶然有人出去过,但具体有什么稳定且安全的方法至今还是没有发现。也有最初来沐森的拓荒者,慢慢在这里成立家庭,这里人比较少,也有很多灵界进来的人,倒也乐得清净,人类聪慧能干,但在沐森死后没有灵魂。灵界的灵有灵力可驭万物,却在这里没有永生,倒是相安无事地相处着。”
“那你和阿晚是什么关系?”
晚晚姑娘沉默了许久,却问:“她现在怎么样,阿晚?”
“我此次来沐森便是为她,她,她死了。”
“死了!”晚晚先是为这个消息一怔,随后又假装镇定下来,“虽是我原先预料之中的,不过真切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一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也罢,她自己选择的。她既然已经死了,你为什么又说是为了她来这里。”
“她死后,我将她的魂魄聚集在一起,尸身埋藏于灵树之下,尸身不腐,灵魂不灭。可是近来不知为何她的魂魄越来越虚弱,时常昏睡,我保她之法本来就不是长久之计,我一直寻找能将她复活之计未果。传闻玉山之上可通沐森,沐森神秘莫测,变化多端,却在这里也有灵丹妙药和世外高人,我来此处碰碰运气。”
“不顾险阻,不知归途,你就敢来此冒险,看来我猜的没错,阿晚是你顶重要的人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行,反正我在此处也是孤寂,人爱讲故事和爱听故事看来是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