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第几次闲翻《汪曾祺散文》了。每一次都像是初见。每一次读都觉得比从前甚好。喜欢。欢喜。津津有味。烟火味道,草木味道。随遇而安的味道。不在乎的味道。
中间还去百度了一下:“……汪曾祺,于1997年去世。”斯人已去,文字飘香。鲜活。最近读了好多故人的文字。不由地想起林清玄的那句:“一想到我这篇文章的寿命必将长于我的寿命,哀伤的老泪就止不住滚了下来……”可是,我不合时宜感觉到欢悦的味道呀。
这次,不再飘过。捡拾一些瞬间文字。瞬间文字,即瞬间跳出来,入了你的眼,动了你的情!会心一笑!这些文字原是潜伏在你心里的,但是作者替你说出来了。
以前,习惯抄写读书笔记,一本一本。不想手写了。慢。写了也不看。
一枝一叶,再重新抚摸的一遍。最后那篇《水果店》,更是不朽经典。
灯下,听着儿子推荐给我的“Flower Dance”,和着键盘起落的声音,很有质感……
他让我抽一支烟,我搬了一张藤椅坐下,我们一直没有说话。那一次,我感觉我和父亲靠得近极了。
我十几岁就学会了抽烟喝酒。他喝酒给我也倒上一杯。抽烟,一次抽出两根,他一根我一根。他还总是先给我点上火。
他说:“我们是多年父子成兄弟。”他的这种脾气也传给我。不但影响了我和家人子女、朋友后辈的关系,而且影响了我多所写的人物的态度以及对读者的态度。
我不赞成搞菊山菊海,让菊花都按部就班,排排坐,或挤成一堆,闹闹嚷嚷。菊花还是得一棵一棵地看,一朵一朵地看。
咬一口大腌萝卜,嚼半个烧蝈蝈,就馒头,香啊。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吗呢!
这种“儒道互补”的真髓,即“不在乎”。这种“不在乎”精神,是永远征不服的。
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数不清的半开的白花和饱涨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
有一个少女在河边洗净筒裙,晾在树上。同行的一位青年小说家,有诗人气质,说他看了两天泼水节,没有觉得怎么样,看了这个少女晾筒裙,忽然非常感动。
他(沈从文)总是用一种善意的、含情的微笑,来看这个世界的一切。到了晚年,喜欢放声大笑,笑得合不拢嘴,且摆动双手姿势,真像一个孩子。只有看破一切人事乘除,得失荣辱,全置度外,心地明净五渣滓的人,才能这样畅快大笑。
王府井人挤人,熙熙攘攘,谁也不会知道这位东张西望的老人(金岳霖)是一位一肚子学问,为人天真、热爱生活的大哲学家。
天气晴和,他们把花一盆一盆抬到院子里,一身热汗。刮风下雨,又一盆抬进屋,又是一身热汗。老舍爱花,真是到了爱花成性的地步,不是可有可无了。
老舍先生是文雅的,彬彬有礼的。他的握手是轻轻的,但是很亲切。
老舍先生对下面干部很爱护。他不看干部的档案,也不找人个别谈话,只是从平常的谈吐中就了解一个人的水平和才气。……大家都平等相处,开诚布公,说话很少顾虑,都有点书生气,书卷气。
但我觉得中国人对残疾人总有些怜悯色彩,“恻隐之心”。这根儒家思想有些关系。美国人对残疾人则是尊重。这是不同的态度。怜悯在某种意义上是侮辱。
美国人的公园和中国的公园完全不同。这是两个概念。美国公园只是一大片草地,很多树。隔断、曲折、借景,美国人没有这一套,一览无余。美国人不懂欣赏石头,绝不会对之下拜。美国有风景画,但没有中国的“山水画”。
有人问我怎样成为一个作家的。我说这跟我从小喜欢东看看西看看有关。这些店铺、这些手艺人使我深受感动,使我闻嗅到一种辛劳、笃实、轻甜、微苦的生活气息。
沈从文教创作,反反复复,经常要讲到的一句话是:“要贴到人物来写。”
语言的美不在于一个一个句子,而在句与句之间的关系。语言像树,枝干内部汁液流转,一枝摇,百枝摇。
《水果店》
江阴有几家水果店,最大的是正街正对寿山公园的一家,水果多,个大,饱满,新鲜。一进门,扑鼻而来的是浓浓的水果香。最突出的是香蕉的甜美。这香味不是时有时无,时浓时淡,一阵一阵的,而是从早到晚都是这么香,一种长在的、永恒的香。香透肺腑,令人欲醉。
我后来到过很多地方,走进过很多水果店,都没有这家水果店的浓厚的果香。这家水果店的香味使我常常想起,永远不忘。
那年我正在恋爱,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