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船长越来越聋了。我带豆豆上了船,我对他说,麻烦你了。
他说,对头,下了几天雨,水比以前多。
船咿呀咿呀的向湖中间划去。我没有说到哪里,陈船长也不问。反正是在湖里乱逛,离开尘世远一点就好。
我坐在船尾,他在船头划船。风吹来,衣衫飘飘。
我大声问他,平时渡口没有人,你在家干什么?
就是,有风就是有点冷。都过了白露了。
我提高了声音:我说,平时渡口没有人,你在家干什么?
鹅啊,还有五只。有点灰毛那只昨天遭张利民家的狗撵,掉到岩脚,救不活了,今天早上我把它杀了。可惜,它生蛋很得行。
我不禁笑了:那正好吃肉。
没有要他陪。他一个孤老头,又是一个院子的,不好开口。
这时,船左弦有一只水鸟忽然从水底冒出来,扑腾着翅膀掠过湖面,划出一线漂亮的水花。我急忙指着问老陈,这是什么东西。
哦,这个我们叫干半斤。也有人叫它水鸳鸯。
有人吃这个没有?
只长得到半斤这么大,逮不到,不好逮。它会潜水。
船,继续往前划,豆豆躺在船舱,我依靠在舷栏杆上,看远处的山。天气有点阴,山虚得只有一个影。
陈船长忽然说,怎么你一概都是一个人来耍呢,一个人有啥子耍的嘛。下回带个妹儿一路。
呵呵,想倒是想,就是不敢啊。我说。
对了,你的鹅什么时候吃?
你说啥呢?
你的鹅什么时候吃?
鹅啊,现在就煨在锅头的。老鹅了,费火。
你来为我划船,哪个在家帮你看火呢?
煨的海带。海带吸油。这个鹅有点肥。
我提高了嗓门:我说,你来划船,谁在家给你看火。
看火啊,隔壁的张利民。
你不怕他偷吃你的?
吃就吃嘛,他吃得到好多。
那今天中午我到你那里去吃鹅肉要得不?
对头,烧的青杠木。青杠木耐烧。一根锄头把把那样大的就可以烧一个钟头。
我说的是我今天中午到你那里吃鹅肉要得不?
我这句话声音很大,把躺在船舱里的豆豆都吓醒了,它一下站了起来,看了我一眼,跑到船尾去挨着陈船长了。
陈船长已经放了桨,坐在船尾,任船在湖面飘荡。
他埋下头,摸了豆豆的脑袋一下,说,这狗儿象只绵羊。它的毛好深。热天你给它剪不。
剪了的,不剪,它热得很。对了,我说我今天中午到你那里吃鹅肉要得不?
我以前也喂了只土狗儿。乖得很。后来得病死了,我就把它埋在屋后头我妈的坟旁边。
你妈妈死了多少年了?
灾荒年饿死的。他指了一下湖对岸,就埋在那棵大香樟树后面。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们都沉默了。我望着那颗大香樟树,树下是一块巨大的石板。斜斜的伸入湖中,湖岸上杂草丛生,碧绿一片,那块石板惨白。仿佛是大地上一个巨大的伤口。
我拿出烟,扔一棵给老陈。他伸手接了。放到嘴里,点燃,一股青烟就飘散开了。
他忽然说,鹅肉比鸭子好吃。
我急忙又说,我今天中午到你那里去吃鹅肉要得不。
他吸了一口烟,说,这个烟我吃起不过瘾。我还是喜欢抽旱烟。有劲。我自己种的,那年我到云南侄儿那里去带回来的烟苗。是比我们本地的好。
他答非所问,我简直要疯了。我又一次说,我今天中午到你那里吃鹅肉要得不?我给点钱。
说啥子钱哦,不要钱。
他听到了?他同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急忙说,你养鹅也辛苦了的。还是给点钱。
真的不要钱,哪个要他的钱。一个院子的,反正一年收那么多,我一个人也抽不完。
我抓狂!心塞加绝望。我指了一下渡口,说,走,我回去了,和你没法说!
桨声咿呀,秋风阵阵,船很快就划回渡口了。我说,怎么回来快这么多。
当然快些,回来是顺风嘛。
老陈,你耳朵究竟是聋还是不聋哦?我边问船费边做垂死挣扎:我今天中午到你那里吃鹅肉要得不?
你随便拿点,十块二十块都可以。
我说,我想到你那里吃鹅!我有点愤怒了,把声音直接提高了八度。这时,秋风忽然大了起来,满湖都是。吹得我们衣服啪啪作响。
老陈说,对头,水库北边有条河,从福禄那边流过来的。
我简直要疯了:算了,我回去了。你快回去吧。免得张利民把鹅腿给你啃完了。
说话间,船已经离开了渡口,老陈在船头含笑向我挥了挥手:这么大个鹅,他一个人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