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云层很厚，天色晦暗，这是快要下雨的天气。李达康站在门口抬头望了望天，还是没拿伞，便径直出了门。

　　二号楼和一号楼也就几步路的距离而已，雨哪能那么快就下。

　　而当李达康按响省委大院一号楼门铃的那一刻，是沙瑞金亲自去开的门。

　　他看见门外门廊里站着的李达康，身体是笔直的，穿着一身修身的白衬衣和黑西装，脸上带着最灿烂阳光的笑容，领口的扣子没扣，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这让沙瑞金确实有眼前一亮之感。

　　沙瑞金也就多看了李达康好一会儿。

　　“让你来我家吃个饭，又不是开会，穿这么正式干嘛？”

　　你喜欢啊。李达康笑着眯起眼，很满意沙瑞金此刻此刻的反应。他知道，沙瑞金喜欢他穿白衬衣和黑西装，更喜欢看他笑。

　　就算沙瑞金对他的感情，与他对沙瑞金的感情不是一样的，他也希望在最后的私下相处里给沙瑞金留下一个好印象。

　　矫情点说，他希望沙瑞金能够一直记得他。

　　“进来坐吧，达康同志。”沙瑞金在这时已侧身让开一个位置，请李达康进了屋，他边去倒茶，边接着说，“你先喝杯茶歇歇，我厨房里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做好。”

　　“沙书记，您太客气了。”

　　“这有什么？我们都同事这么久了，现在你要走了，我下厨请你吃顿饭，也算我的心意吧。你先坐。”沙瑞金说着便转身又去了厨房。

　　不过一会儿，四菜一汤端了上来，沙瑞金还去拿了一瓶酒。两个人坐在餐桌旁，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这周六的飞机，是吧？”

　　“是啊。”

　　早前传得轰轰烈烈的沙李配确实是成真了，满打满算，一年的时间。

　　一年之后，也就是前段时间，中央下了新的文件任命，李达康调任为剑西省省委书记。这算是升官了，达康同志必定是欢喜的吧。沙瑞金看着在自己对面坐着的、笑容满面的李达康，心想达康同志终于可以走出汉东，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发展，自己也应该为他感到高兴的。

　　理性归理性，可感性的一方面还是让沙瑞金不免有些遗憾，有些事没能早做，有些话没能早说。

　　李达康一口一口喝着杯子里的酒，忽然说：“沙书记，看来您之前跟我说的事，您是办不成了。”

　　“哦？什么事？”

　　“您之前不是说，要代表组织给我介绍对象吗？您看我马上就要走了，总不能让人家跟我异地恋吧？”

　　这事早在上次已被李达康直截了当拒绝了，沙瑞金没想到这回李达康竟又重新主动提起，他想了想，笑着说：“其实我觉得，他是不会介意异地恋的。现在是信息时代嘛，交流的方式有很多种，只要有感情在，隔着再远也没什么问题啊。当然，既然达康同志介意，那就算了。”

　　“我也不介意啊。”李达康脱口而出，顿了顿之后却又闷了一口酒，“沙书记说得对，有感情的话隔再远也不怕。可是，说实话啊沙书记，我现在心里想的只有怎样把工作做好，不辜负人民和党对我的期望，我是真的没有精力去培养新的感情了。”

　　他如今的感情都给了一个人，不单单是没有精力，也是不可能再培养出新的感情给别人了。

　　沙瑞金久久没有出声，好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然后拿起酒杯，笑着说了一声：“达康同志，吃菜。”

　　说是吃菜，他们还是喝酒比较多。一瓶酒喝了个光，两个人似乎还嫌不过瘾，沙瑞金又去拿了两瓶。

　　“去了剑西之后，你就是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剑西几千万人民的衣食住行担在你的身上，除了发展经济和城市建设，我希望其他方面你也要多上点心，党建可不是不重要。另外，遇到什么事了你要多想一想，要是没人扯你袖子，你也得自己扯你袖子。”

　　这番话实在是不应该对着自己即将高升的同事说的。换了别人听了或许会生气，但李达康既听出了沙瑞金语气里的推心置腹，他便还是笑着，不停点头。

　　“沙书记，我明白。还有，我也想和您说，我走之后，汉东的这些规划项目，大部分的我倒是不担心，但有几个项目现在看来要搞好是很难，可一旦完成了它们对汉东的长期发展是有利的。我不知道其他的同志们什么想法，但我希望沙书记您能在我走后，坚持把这些项目搞下去。”

　　“达康同志，这个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汉东一天，你的所有规划都会按部就班地继续进行。为了汉东，为了汉东的人民嘛。”

　　“沙书记，那为了汉东，我们干杯？”

　　“也为了我们我们共事这么久的友谊？”

　　“当然当然。”

　　酒杯一碰，他们喝得都没有节制，窗外的雨声响起来，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李达康喝完最后一杯酒，偏头往门那边的方向看去。

　　“这雨挺大。”沙瑞金说。

　　“是啊，这雨挺大。沙书记，看来得请您借我一把——”

　　“今晚留下来，在我家住吧，达康同志。”

　　李达康的话没说完就被沙瑞金打断，好像愣在那儿。沙瑞金暗笑自己还真是因为酒精昏了头，二号楼离一号楼也就那么几步的距离，想用下雨这个理由让李达康留宿，这借口未免显得奇怪了。

　　“达康同志，我去给你拿伞。”沙瑞金说着便起身。

　　李达康默然片刻，也慢慢地站了起来，才叫了一声沙书记，醉意上头的缘故让他的脚步好像有些踉跄。沙瑞金见状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李达康抬起头，张张嘴，似乎想说话。

　　可是他的话还是说出来。

　　他的唇已经被沙瑞金的唇给堵住。

　　只是很轻的触碰，沙瑞金停在那里，没敢再动一下。而下一秒，李达康却搂住了沙瑞金的身体，用舌头顶开沙瑞金的牙齿，加深了这个吻。

　　屋外的雨下得更大，还有雷鸣和闪电。

　　屋里有皮带落地的声音。

　　二、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雨停了。

　　沙瑞金是醒得比李达康早的，平时这个时候正是他去晨练跑步的时候，可这会儿看着身边睡得正香的心上人，他果断地放弃了自己的晨跑计划，撸了两把枕边人的头发，继续睡。

　　以至于这一个回笼觉睡过去，沙瑞金再次睁开眼睛，只见李达康只穿着一件衬衣，一个人站在窗边，抽着一支烟。

　　沙瑞金下床穿好衣服，拿了件外套，走到李达康身后，将外套披在了对方身上，“今天天气冷，小心着凉。”

　　李达康动了一下唇，道了声谢，随即灭掉手中的烟，烟头扔进垃圾桶，他这才转过身，对上沙瑞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沙书记，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问。”

　　“您昨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喝醉？”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要是您喝醉了，昨晚的事……您就当没发生过吧。”李达康边说边慢悠悠走到床沿边坐下，“反正我也马上就要离开汉东了。”

　　沙瑞金打断他，“可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怎么能当没发生过呢？”

　　李达康没理会，接着说：“要是您没醉，我会对您负责的。”

　　沙瑞金沉默着，有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没有憋住笑。

　　“那你昨晚有喝醉吗？”他笑完之后问。

　　李达康本想直接答没醉，可刚张口，他又闭上，想了一会儿说：“喝醉了怎么样，没喝醉怎么样？”

　　“要是你喝醉了，发生过的事还是发生过了，不管怎样都不能当它不存在，所以我要为我的行为向你道歉。要是你没醉……达康同志，之前我不是说要代表组织给你介绍对象吗？虽然你上次拒绝了，但那个人现在还在等你——”沙瑞金坐到了李达康的身边，侧过头满怀期待地问，“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考虑个屁！李达康是用了极强的自制力才忍住没骂出这四个字。

　　沙瑞金在这种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简直要让他怀疑他昨晚在高潮之际听到的那句“我爱你”的呢喃耳语是他因为酒醉而产生的幻觉了。

　　不会真是因为酒醉而产生的幻觉吧？

　　李达康竟然有点紧张起来。

　　李达康决定破釜沉舟，“沙书记，我没醉，昨晚我一直很清醒。不过给我介绍对象的事您不用再说了，我不想考虑。”

　　沙瑞金微笑着看他，“是我，也不想考虑吗？”

　　“您……？”

　　“是啊，我想给达康同志介绍的对象就是我自己，达康还是不想考虑吗？”

　　李达康特坚定地说：“不想考虑。”

　　仿佛一盆冷水抛到了沙瑞金的头上，他愣了一愣，赶紧冷静聪明地转移话题：“达康同志，昨晚我也没醉。你不是说，我要是没醉，你就要对我负责的吗？”

　　没醉就早说啊，看我紧张的样子很好玩？一股报复的快感从李达康心底生起，他看着沙瑞金，故意停顿了好半晌，随后缓缓说：“是您，那就没什么需要考虑的了，我同意。”

　　最后三个字好像一颗定心丸，又似是一剂兴奋剂，沙瑞金的唇角弯起来，一只手覆在了李达康的右手上。

　　李达康在这时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

　　“沙书记，我们收拾收拾该上班了，不然怕是要迟到。”

　　“你明天就要走了，今天还打算准时上班呢？”

　　“沙书记，您这话说得可不对，只要我还在汉东省一天，我就还是汉东省的省长。今天是周五，工作日，怎么能迟到？更别说您了沙书记，您更不能迟到。”

　　沙瑞金笑着点头，起身，随即说：“那麻烦达康同志你也起来一下。”

　　坐在床沿的李达康立刻站起。

　　然后，他就看见，沙瑞金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在瞬间将一床乱糟糟的被子叠成了豆腐块。再之后，沙瑞金走去了卫生间，先重新拿了一套洗漱用品递给了李达康，自己则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洗漱完毕，才又去了衣柜前找了一套新的衣服换。

　　总之，速度是非常之快的。

　　从前的沙瑞金在公共场合无论做什么事，一直是从容而优雅的，那种风度让人着迷。

　　倒是今天李达康头次发现，沙瑞金在从容中还多了一份干练。

　　这让李达康总算记起沙瑞金曾经当过军人的经历。

　　从两个人认识到现在，一年有余，李达康突然感觉他好像还是有些不太了解沙瑞金，尤其是生活里的沙瑞金。可惜明天之后也没机会再了解了。

　　“你不是担心迟到吗？怎么慢腾腾的？”

　　李达康沉吟了会儿，反问：“沙书记，今晚我能约您吗？”

　　沙瑞金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身上的正装换好之后，也梳好了头发，他才转过身来面对李达康，精神奕奕的模样。

　　“今晚我下班之后，到明天你上飞机之前，我的时间全部属于你。”

　　李达康即刻“诶”了一声，搓搓耳朵，心想沙瑞金这是故意在显摆吧？可李达康还真就吃这一套，多看了沙瑞金几眼，只觉得对方怎么看怎么好看。

　　李达康没在一号楼久待，他还得回自己家换衣服。

　　雨后的空气清爽，叶上滴落几滴水珠，李达康一身正装从二号楼走出来的时候，还拿着手机打电话，神情很严肃，应该是在与人谈工作事宜；而他走路的速度很快，长腿一迈，带着风，能让人看出一种潇洒英气的感觉。沙瑞金坐在还没开走的奥迪车里，摇下车窗看他，总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可惜明天之后也没机会看了。

　　李达康放下电话，侧头望了车里的沙瑞金一眼，微微一笑致意，随后便也上了自己的车。

　　一个车开往省委，一个车开往省政府，即使最后一天，也得为汉东人民站好最后一天的岗。

　　三、

　　傍晚的时候，沙瑞金与李达康约在了京州博览中心塔见面。

　　省委的同志们原本打算给李达康开个欢送告别会，虽说中央的八项规定要遵守，但普通的聚会送个别倒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不过李达康连这也拒绝了。

　　老早就拒绝了，非工作必要，他是不喜欢出席那种场合的。今天李达康庆幸起了自己前些天的拒绝，要不然他哪找时间和沙瑞金单独相处呢？

　　京州博览中心塔是汉东省第一高塔，站在落地窗前往外望去，视野辽阔，李达康望的是南边的方向。

　　沙瑞金知道李达康望的是什么，记挂的是什么——某个还未完成的项目。他站在李达康的身后，拍了拍李达康的肩，轻声说：“以后汉东的规划建设情况，我会抽时间告诉你。”

　　“不该告诉我的，您可别告诉我。”李达康转过身看向沙瑞金，有点怕这位一霸手犯错误。

　　“我的达康省长，用你提醒我吗？”沙瑞金笑了笑，“该告诉你的，我会告诉你。我们两省也可以互相学习总结经验，一起进步，是不是？”

　　“诶，沙书记您这话说得是。”李达康很满意很高兴沙瑞金这个说法。

　　“达康同志，那——”沙瑞金停顿了一下，“除了汉东的事，别的事我也可以找你聊吧。

　　按沙瑞金原本的想法，如果没有昨晚的酒醉和今早的互通心意，他在今后便以汉东为借口，仍然可以天天打电话发短信找李达康聊天，聊着聊着他以后总有机会邀请李达康在退休后与自己定居同一座城市——不管有再多阻碍，沙瑞金想要干的事就没有干不成的。

　　可而今能在最后的相处时刻把心上人搞到手，实在是沙瑞金意想不到的惊喜。

　　李达康听了沙瑞金这话倒是沉吟了会儿，才点点头，继而说：“您什么事都可以找我聊。不过……沙书记，您知道我这个人工作起来不记时间，如果有时候没有及时回复您信息，还希望您别介意。”

　　李达康知道自己的缺点，他就得坦诚地告诉沙瑞金。即使，说完之后，他也有点担心，自己这么无趣，沙瑞金会不会过个几天没了新鲜劲就把自己甩了？要是他们都还在汉东，沙瑞金甩了他，他还有信心重新把人追回来，但分隔两地之后，可就没那么好追咯。

　　沙瑞金微笑着，让李达康觉得那笑容里还带着有一种包容，“和我聊天烦吗，达康同志？”

　　李达康摇了摇头，和沙瑞金聊天只有欢喜，没有烦的。

　　沙瑞金放下了心。

　　他知道李达康的坦诚，便相信李达康说的一切话。只要达康同志别烦他，别过个几天没了新鲜劲之后把自己甩了就好，分隔两地之后再重新追求可有点难追啊。

　　“达康同志啊，知道微信吗？”沙瑞金忽然问。

　　“听说过，没用过。”

　　沙瑞金摊开掌心，示意李达康把手机交给自己，“我帮你下载一个。”

　　而当拿到李达康的手机，沙瑞金不但下载了微信，还注册了账号，甚至直接帮着李达康先加了自己好友。随后想了一想，从自己的手机相册里找出一张两人的合影，发到了李达康的手机里，作为李达康的微信头像。

　　李达康把自己的手机拿回自己手里，看着那张他和沙瑞金在林城调研时的合影，无奈叹口气，“沙书记，万一被其他人看到……”

　　“你的好友只加我一个，不就没其他人看到了？”

　　为什么都最后一次见面了，沙瑞金还要这样展示他的霸道？李达康吐槽也只在心里吐，对着沙瑞金时，他依然笑得阳光，点了点头，手机揣回兜里。

　　晚饭他们是在博览中心塔内的餐厅吃的，不可能选太贵的餐厅，沙瑞金还买了一瓶度数很低的红酒。酒足饭饱，两个人下了楼，夜色已深，然而街两旁灯火璀璨，月光清明，星光也闪烁，沙瑞金带着李达康到了路边放共享单车的地方，他冲着李达康扬了扬眉。

　　“达康同志，我们最后比一次怎么样，看这次谁赢啊？”

　　“这个给下载什么APP吧？还得网上付费是不是？”

　　然而汉东省省长平时要买什么东西，都有田杏枝或金秘书为他代劳，偶尔他亲自去买的，也都是用的现金。共享单车的操作，他其实是搞不懂的。

　　沙瑞金有点骄傲地拿出手机，难得有达康同志不懂，而他懂的事。一边扫着车上的二维码，他一边说：“很早以前就下载，交了押金了。”

　　“骑车健身？”李达康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不是。”沙瑞金抬起头，透着笑意的清润目光看向李达康，“只是一直想和你再一起骑一回自行车。”

　　李达康顿了会儿，才笑着：“我也是。”

　　“那上车吧，达康同志。”

　　两辆单车一齐向前，极速的速度让夜风吹得更猛，把他们衣服的衣摆都吹得扬起。

　　“沙书记，加速啊。”

　　“你加速。”

　　这句话说完之后，李达康的单车还是不出所料的落在了沙瑞金的单车后面。

　　沙瑞金笑起来，骑得慢悠悠的，等他。

　　二十分钟后，他们停在离省委大院最近的共享单车停放点，李达康要说累也没多累，毕竟调研的时候多远的路没走过，骑这么会儿车不算什么，但这次比赛他终究还是输给了沙瑞金。

　　“沙书记，您刚才说我们这是一次比赛，我觉得您这话说得不对。”李达康下了车，侧了头，有些突兀地说。

　　“哦？”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对吗？”

　　沙瑞金看了他一会儿，也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伸手握住李达康的手，语气带着温和的坚定：“会。”

　　四、

　　次日是上午十点四十五分的飞机，沙瑞金与李达康醒得早，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许多，这才慢悠悠往机场赶。

　　飞机很准时，也没误点，沙瑞金目送李达康离去，直到再看不见了对方，他才转身离去，且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下午两点，还有一个公共活动要参加。

　　政府部门的干部有些时候是没有周末可言的。

　　飞机上是真的找不到工作干了，也没剑西省的规划图可供他看，李达康只能坐在座位上，难得有时间有空闲想很多事。到现在，他还觉得从前天晚上喝醉酒开始一切就都很不真实，沙瑞金竟然也喜欢他。

　　有关沙瑞金，省委一支笔李达康可以写出十万字用不重样的文字来夸他，往大了说，工作能力强，党性强，有理想有信仰，为人处世有自己学不来的沉稳内敛，天生的领导人才，还爱运动，身体好，无任何不良嗜好；往小了说，身材也不错，胸肌腹肌样样不缺，个子还高，人也长得那么好看，这实在难得——虽然这几点理由可能不是太重要，但也算沙瑞金同志的优点嘛，别人都比不了的优点。

　　这样想着自己的心上人，时间过得很快，飞机到达目的地时，已是下午两点三十五分。

　　沙瑞金参加的活动必定还没结束，李达康思考了会儿，便没给沙瑞金打电话，也没发短信，只是拍了张机场的照片，发在了朋友圈。

　　李达康此时所在的地方丘泉市，并不是剑西省的省会。

　　目前，他对剑西省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就去省会城市的省委大楼坐着遥控指挥全省的工作，这是不负责的行为，他不能接受的行为。于是并没有刻意去学谁，李达康做了和沙瑞金当初刚到汉东时的一样的事，先调研。

　　各地都调研。

　　丘泉市委的领导干部们早已在机场等候了许久，并将专车也准备好，李达康谢绝了现在到市委招待所休息的提议，看了一眼面前那辆专车，摆了摆手说，我们也走走，感受一下丘泉的氛围。

　　路上，李达康嘱咐秘书，如果有看到了什么好风景，可以多拍几张照片，等空了的时候转发给自己。然后他就与丘泉市委的同志们边走边谈起了话。

　　早在来剑西之前，李达康便已查看了一些有关剑西的资料，定下了调研的行程计划，丘泉有一座农业科学研究院，在全国都相当有名。

　　他查过，从机场步行到农业科学研究院，只用走一个小时左右，不算太远。

　　那就正好步行，顺便看看丘泉的市区街道。

　　李达康调研的时候，沙瑞金还在京州的重要活动上讲话。发言稿在之前就已经背熟，不过真到了现场发言时，他又即兴发挥，讲了许多，在台上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格外风度翩翩。

　　讲话完毕，下台后，沙瑞金与别的同志谈工作，又待了一阵，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他坐上车，方才一直没想的事、没想的人，在此刻瞬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在他的心里。

　　达康同志应该已经到丘泉了。

　　这时候就有点控制不住地想念李达康了。

　　从前天晚上到现在，沙瑞金还是觉得有点做梦的感觉。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达康竟然也喜欢他。

　　有关李达康，纵横官场数十年、阅人无数的沙瑞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那是他所见到过最好的人。一方面，工作能力强，党性强，有理想有信仰，为人处世雷厉风行敢作敢为，既有实干家的开拓进取精神，又永远怀揣着一颗不变的赤子之心；另一方面，身材也好，腰细腿长，又瘦又高，笑起来好看——这几点可不是不重要，这也是李达康的优点，对沙瑞金来说李达康的所有优点都很重要。

　　坐在奥迪车后座上，沙瑞金一边想，一边拿出手机，李达康没给他发短信或者微信。

　　失望是没有的，他理解在李达康的心中工作重要过他，因为在他的心中工作也重要过李达康。估计这会儿达康同志还在丘泉调研，沙瑞金便也没用电话打扰李达康，随手点开了微信朋友圈。

　　一张丘泉机场的照片在了他的眼前。

　　沙瑞金看了一眼这条朋友圈的时间，正是李达康下飞机的那个时间。

　　心情一下子变得雀跃，沙瑞金看着微信笑了半天。

　　但他还是没给李达康打电话。

　　他知道这时候李达康的调研一定还没有结束。

　　沙瑞金回到省委大院已是黄昏，吃完晚饭，休息了一会儿，去篮球场打了半个小时篮球，夜幕降临，他估摸着到这会儿李达康也该调研完了，刚准备打个电话问一问，他的微信响了。

　　这回李达康没把照片发在朋友圈，而是直接发给了沙瑞金。

　　很多张，应该都是丘泉市的照片吧，沙瑞金想。有丘泉的蓝天，丘泉的街道，丘泉的行道树，丘泉的高楼大厦。

　　「达康同志的摄影技术原来这么好。」

　　李达康如实回复：「不是我拍的，是我让我秘书拍的。」

　　沙瑞金乐了，依然在笑，继续打字，点击发送：「我现在更想看看达康同志你。」

　　十秒钟之后，沙瑞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电人是李达康。

　　五、

　　看不见人，听声音也是一种享受，沙瑞金觉得李达康的声音确实是好听的，又清又亮，那一声“沙书记”叫得他心动。

　　“怎么你都离开汉东了，还叫我沙书记？”

　　“这不习惯了吗？我也懒得改口了。”李达康边说边想，他家老沙同志低声炮，听着比开最好的音响听音乐都还享受。

　　“吃饭了吗，达康同志？”沙瑞金不执着称呼问题，话锋随即一转，“你现在在哪儿？”

　　“刚吃过，我现在在宾馆。”李达康坐在房间窗户边书桌前的椅子上，打开窗户，呼吸了一口窗外的空气，一边回答沙瑞金的问题，一边想这儿的空气质量真的不如京州，以后一定得好好治理，一边还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和钢笔。

　　“今天挺累吧？”

　　不就是调研吗？李达康心想，从前在汉东各地调研，他走的路比今天多多了。李达康实话实说：“没什么累的，况且这是我的工作。对了沙书记，今天我看了看丘泉的农业科学研究院，挺有些启发，等我有空了和您说说我的感想，有些方面是值得汉东借鉴学习的。”

　　一下午的调研时间虽然不长，但李达康已发现，丘泉时有不少好的一面，却也有很多不好的一面。那些隐藏的黑暗，他则一概没和沙瑞金说。

　　说了也没用，剑西省有任何负面问题，如今都得靠他这个剑西省委书记来解决，与沙瑞金无关。

　　沙瑞金此时的声音很是轻快，“好啊，那我就等着到时候听李书记的高论了。”

　　李达康微微一笑，在这时翻开新拆封的笔记本的第一页，钢笔握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随即看了眼手表时间，想了想，声音里带着歉意说：“沙书记，对不起啊，我想趁着这会儿还不晚，把今天调研的结果感想记个笔记，我们下次再聊，行吗？”

　　“好。”沙瑞金答应得爽快，可却说，“达康同志，那你开一下电脑视频。”

　　李达康没说话，没出声，心想沙瑞金是不是没听懂他刚才说的啥？其实李达康不是不想和喜欢的人多聊一会儿，可私人感情不能耽误工作是他的原则。

　　发现了电话那边的沉默，沙瑞金轻声说：“我不耽误你工作。让我看你一眼，嗯？”

　　李达康犹豫片刻，抗拒不了沙瑞金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自己说话，遂点头道了一声好，便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而后，他问：“呃，沙书记，这电脑该怎么视频通话啊？”

　　沙瑞金闻言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李达康听见这笑声，有点不高兴地说，“要不，我们手机视频吧？”

　　手机视频通话，李达康自然是会的，以前和佳佳就这样联系过数次，但像他这样级别的领导干部，平时工作少有用到电脑的时候，偶尔视频会议，也会有秘书提前帮他准备好。

　　沙瑞金不笑了，正经地说：“还是电脑吧。这个得借助第三方软件，你下载一个QQ。”

　　在沙瑞金的指导下，李达康的电脑屏幕上很快出现一个画面——沙瑞金穿着一件运动衫，额头还有薄汗，应该是才打完篮球不久，就坐在汉东省委大院一号楼的书房书桌前的小椅子上，微笑看着他。

　　李达康戴着耳机又叫了一声沙书记。

　　沙瑞金点点头，说：“你工作吧。”

　　李达康一怔，费这么半天劲，又是下载，又是注册账号的，这还一句话都没聊上，就让自己工作？

　　“我说了，我不耽误你工作，看你一眼就好。”沙瑞金笑着解释，“不过，你别关视频啊。”

　　李达康明白了沙瑞金的意思。

　　他也微笑颌首，旋即低下头，便在笔记本上写起了字。

　　可写了半页纸，总觉得有人注视着自己的感觉还是有些略微不自在的，李达康的笔终究是停顿了一下，继而抬起头，却见屏幕那边的沙瑞金已没再盯着他，而是坐在书桌前的小椅子上，拿着一本书在看。

　　看书时的沙瑞金是戴着眼镜的。

　　李达康的手里还握着笔，可视线却停留在了沙瑞金的侧脸轮廓与鬓边白发上，凝视了好一会儿。

　　沙瑞金放下书，冲着李达康眨了眨眼睛，“达康同志，你不工作了吗？”

　　李达康的脸一下子有点烧。

　　但李书记的应变能力一向极佳，此时立刻便反问：“沙书记，您这看的什么书啊？”

　　沙瑞金将封面的书名给李达康看了看，“是法国的一本社会学著作，很不错。达康同志，你有空了可以看看。”

　　李达康的身体往后靠，整个人窝在了椅子里，笑了笑说：“我这段时间，怕是都没看书的空了。”

　　李达康的确是对书籍有着浓烈的热爱，以前在汉东，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每晚睡觉前都会躺在床上看个一个小时的书。但如今，他刚到一个大省，一个新环境，要处理的工作肯定比从前要繁重得多，他也要更加忙碌。

　　沙瑞金很能理解，他刚到汉东时也是这样。

　　“达康同志，那等下次，我读完这本，我先和你分享一下我的读后感？”

　　“好啊好啊，那我就等着到时候听沙书记的高论了。”李达康眯起眼睛笑，说完想了想，右手握着钢笔在左手掌心敲了两下，又说，“沙书记，但这会儿……我们还是别聊了。”

　　“嗯，你忙。”沙瑞金又重新拿起了书看。

　　李达康再度低下头，这一次完完全全沉浸在了工作里，写完笔记并没有用太久的时间，他放下笔，就找出了有关丘泉市的数据资料看。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渐渐深，窗外万家灯火一盏接一盏熄灭的时候，李达康打了一个呵欠。

　　沙瑞金听见耳机里传来的声音，便把放在书桌上的书签拿起来放进了书籍内页里，这之后他才将温和的目光投向李达康，“困了就休息吧，你明天还得保证精神调研不是？”

　　“行，沙书记，那就……晚安？”

　　“达康同志，晚安。”

　　六、

　　余下的李达康调研的日子里，他和沙瑞金都是这般交流。

　　白天，各有各的工作，谁也不比谁闲，一到了下班时间，沙瑞金在处理完所有工作、不需要加班的情况下回到家，吃完饭，健完身，打开电脑先与李达康视频聊上一会儿，之后两人便开着视频，各做各的事，也不打扰对方。

　　李达康会将剑西省每个城市的照片发给沙瑞金，会将剑西省某些值得学习的规划项目等方面说给沙瑞金听，至于那些不好的方面他仍然全部藏在自己肚子里。

　　沙瑞金则会时不时给李达康讲一讲汉东全面发展规划的进程——那本就是李达康早就制定好的规划，也是李达康至今依然记挂着的事。

　　除此之外，沙瑞金发给李达康的信息里多是小事。譬如说，明天你那儿有雨，记得带伞；譬如说，这几天你那儿昼夜温差大，记得晚上多穿件衣服。诸如此类的文字，天天都会出现在李达康的手机里，于是这日子一长，李达康特想回复沙瑞金，这种事，自会有生活秘书安排，用不着您操心；可正要打字的那一刻又觉得这毕竟是沙瑞金的心意，他看着手机里的信息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渐渐觉得暖起来，随即转而去查了京州的天气预报。

　　明天的京州气温可有点高啊。不过李达康没为这事发个消息过去，他只是到了晚上，和沙瑞金视频通话时，他才郑重其事对着沙瑞金提醒了一句，明儿打篮球的时候小心中暑。

　　可令李达康没想到的事，沙瑞金对此一点都不感动，反而想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似的，噗嗤一声笑出声，而后顿了顿说：“达康同志，明天是工作日，我打篮球都是在晚上。”

　　他又不是昏官，怎么可能在白天上班的时候打篮球嘛。

　　可晚上又怎么可能中暑呢？李达康忽然发现这事是挺可笑的，难怪沙瑞金会笑，自己的脑子刚才怎么就进水了呢？

　　沙瑞金看着李达康这样子更想笑了，但随后只见屏幕那边的李达康瞪了他一眼，他立刻聪明地收敛了笑容，正色说：“谢谢达康同志的关心，放心吧，我会注意。”

　　从那天以后，李达康开始每天关注京州的天气预报，沙瑞金依然按照李达康的调研行程关注剑西各个城市的天气预报，就成了他们没有言说的默契。

　　一段时日过后，剑西省省委书记终于前往剑西的省会，嘉安市。

　　开常委会，定规划，定目标，搞改革，搞建设，李达康忙到不可开交，与沙瑞金视频通话的时间遂少了许多。但即使是最忙的那一天，李达康只能在睡前与沙瑞金说那么几句话，都是他一天当中最为放松的时刻。

　　政府部门的干部加班是常事。

　　李达康经常是主动加班；沙瑞金虽然主张劳逸结合，不过真有需要他加班的时候，他也绝对会认真负责。因此有多次，李达康闲下来，碰上了沙瑞金有事；而沙瑞金闲下来，又碰上了李达康有事。

　　这种时候他们一般会看对方所在城市的新闻。

　　沙瑞金常看剑西省的新闻，看剑西省委书记在各种公共活动或新闻发布会上的讲话；李达康亦然，他对汉东省和汉东省的省委书记始终都抱着强烈的关注。

　　汉东的发展仍然蒸蒸日上，越来越好；剑西的改革则搞得如火如荼，GDP一季度高过一季度。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然而越关注着这些新闻，他们对彼此的思念便也就越深，尤其是看着对方在新闻里穿西装打领带讲话的样子。

　　夏夜的天燥热无比，沙瑞金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打开剑西省电视台的某公共活动直播，一直看到直播结束，没有错过剑西李书记任何一个镜头的沙瑞金这才关掉电视机，而不出所料，约摸一个小时后，李达康与他联系。

　　沙瑞金在电脑视频里看到李达康的时候，李达康还穿着刚刚他在电视里看到那身西装，扎着领带，额头生了点薄汗。

　　“沙书记啊……”李达康才说了这一句话，想了想，又一笑，忽然说，“您等一等。”说完便起身离开了书房。

　　几分钟后，再次回到屏幕前的李达康已换上一件老头背心，手里拿着一块冰镇西瓜，很没有形象地窝在了书桌前的椅子里。

　　沙瑞金见状止不住地上翘了嘴角，“很热啊？”

　　李达康咬了一口西瓜，含含糊糊地说：“您那儿不热啊？”

　　“我这儿有空调啊，达康同志。”沙瑞金挑起了眉。

　　“您明天下午是不是有个活动要在太阳下面待几个小时啊？”李达康吃完西瓜，将皮扔进垃圾桶里，看向沙瑞金的眼神很认真，语气更关切，“您明儿可真得小心中暑。别忘了让您秘书带盒清凉油。对了，我知道有个牌子的清凉油效果最好，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他一根指头敲在额头上想了会儿，“杏枝以前帮我买的，我待会儿打个电话问问杏枝。”

　　沙瑞金盯着屏幕那边李达康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始终没有再出一声。

　　“您怎么了，沙书记？”李达康忽然问。

　　“达康同志，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沙瑞金说得缓慢而又郑重，“想吻你。”

　　李达康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沙瑞金的话题会转得这么突然，他沉默有片刻，可没一会儿，他的视线也渐渐移向了沙瑞金衬衫下的胸肌与腹肌上，而手指有意识地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旋即低下头，笑了一笑。

　　“嗯，现在我和您想的一样吧。”

　　七、

　　剑西省的建设发展是在如日中天的时候，李达康一连好几个周末都有事忙，譬如今日，上午刚开完一个会，中午随便在机关食堂吃了点，下午才回到省委大院，他就收到一个来自汉东的快递。

　　两个包裹，打开一看，一个空花盆，一丛绿色的玫瑰。绿玫瑰的根部虽然被塑料袋包着，包装的通风也不错，但还是有些蔫了。李达康怔了片刻无奈摇摇头，一边心里吐槽沙瑞金都这么大年纪的一大老爷们了干嘛还学人小年轻送什么花，一边想着得赶快把花种到花盆里浇点水，免得枯死了。

　　这时候，他突然听见他身后的秘书冲着他笑着问：“书记，这是林城玫瑰吧？”

　　秘书不是金秘书。金秘书在李达康的身边待得已有太久太久，因此这次早在来剑西前李达康便让金秘书下到了汉东的基层锻炼，而他此时的大秘从未去过汉东。

　　这就让李达康有点奇怪了，因为连他都认不出这是哪儿的玫瑰，花什么的还不都长一个样？“林城玫瑰？你怎么认出来的？”

　　“应该是林城玫瑰园研制出来的新品种，最近网上很火。”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能认出是因为我前些天刚网购了一盆送我女朋友。她喜欢绿玫瑰的花语。”

　　继续腹诽着沙瑞金搞这没意思的干什么，送的东西一点都不实用，但听了秘书的最后一句话，李达康忍不住问：“什么花语？”

　　“纯真简朴、青春常驻，我只钟情你一个。”秘书说完，有些好奇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的领导。

　　他很想知道会是谁给自己的领导送这样的礼物。

　　然后他发现他的领导给他一个眼刀，四周气压好像变低了很多，他立刻选择了告辞。

　　李达康把花种到了花盆里，又浇了水，心想这是浪费了多少时间啊，这才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了沙瑞金的电话。

　　第一句话，开门见山：“沙书记，您送我玫瑰干嘛？”

　　沙瑞金笑起来，“收到了？”

　　李达康把绿玫瑰放在窗台，他人则直接坐在了桌子上，问：“沙瑞金同志，你是不是嫌我老了啊？”

　　“说什么呢？”沙瑞金立马说，“我可比你还大几岁。”

　　李达康像是故意在逗沙瑞金似的笑了笑，“那我怎么听人说，绿玫瑰的花语有青春常驻的意思呢？沙书记，您实话实说，真不是嫌我老了啊？”

　　秘书和他说的“纯真质朴”那四个字他没跟沙瑞金提。纯真个屁啊，李达康自觉他和这两字扯不上关系。

　　“你还知道这个？”沙瑞金有些意想不到，继而接着微微地笑，“我的达康同志啊，我可没有这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常驻的，是你的赤子之心。”

　　再说了，绿玫瑰的花语最后还有一句话呢，达康同志不会只知道前面的话，不知道后面的话吧？

　　李达康沉默了一会儿，偏头看向刚被他放在窗台的绿玫瑰，伸手摸了摸叶子，心想沙瑞金这要是去追小姑娘，也是一追一个准吧。幸好他家老沙同志党性强，没学高育良。

　　听见电话那边半晌没声音，沙瑞金低沉醇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马上就要离开汉东了，上周末趁休息时间坐高铁去了趟林城。达康同志，在那儿的时候，我挺想你的。”

　　所以，正好在林城看见玫瑰园有卖新品种玫瑰的，就顺便买了。

　　李达康这时的关注点都在沙瑞金的第一句话上了，“离开汉东？你要调走啊？”

　　“嗯，再还有两天，中央的文件就下来。”

　　“调去哪儿啊？”

　　“北京。”

　　这是好事啊。李达康闻言当即笑了，笑得真心实意，“沙书记，恭喜啦。”

　　他确实高兴，电话那头的那个人不仅是他的爱人，也是有绝对能力与抱负以及责任心的好干部，沙瑞金能够高升，对国家民族和人民而言都是有好处的。

　　而替国家民族和人民高兴完了，李达康才倏然想起，再过两个月，他也要去北京开会的。

　　这下子就更忍不住雀跃的心。

　　随之而来的，是思念。

　　李达康发现他竟然希望两个月后的那一天早点到来。

　　打开电脑，李达康与沙瑞金的对话转而变成了面对面，依然隔着一个屏幕，不满足是肯定的，然而为了他们重于一切的理想与责任，这点不满足也只能暂且忍耐住。

　　“沙书记，我也不能光收您东西，不回礼啊。”李达康忽然说，“你想要什么？”

　　自己挑选礼物是很费心思的，向来追求效率的李达康决定不如直接问。

　　沙瑞金笑了一下，随即沉吟须臾，一只手放在鼠标上，打开网页似乎在查什么，而后顿了顿说：“嘉安的市花是蔷薇吧？达康同志，你一定要送，就送我盆蔷薇。”

　　如果说林城玫瑰是只有林城才有的特色，那蔷薇虽是剑西省省会城市的市花，可也全国各地到处都有，值得千里迢迢快递吗？李达康不禁又问了一句：“就这么简单？您不要别的什么了？”

　　“我要是收了你太贵重的东西，你是想咱俩一起进大牢吗？”沙瑞金说完这句，如愿听到了耳机里传来的李达康的笑声，他也止不住地弯起唇角说，“你知道蔷薇的花语什么？”

　　“什么？”

　　“爱的思念。”

　　他用很温柔的语气说出这四个字，却见他的达康同志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沙书记，这年轻人才懂的事，您知道的还真多啊。”

　　沙瑞金咳嗽两声：“我是上网查的。不过，达康同志，我很想你，这是真的。自从你离开汉东，我一直很想你。”

　　李达康回答得很快，只有回答自己心里话时才会说得这么快，“我也是。”

　　八、

　　对于每天都无比忙碌的人而言，两个月的时间眨眼既过。

　　李达康坐在飞机上，认真翻看为明天会议准备的资料，好像没一会儿，三个小时就这样跑了过去，飞机抵达到了目的地。

　　今儿周二，工作日，李达康自然不可能在白天给沙瑞金打电话，他思考了一小会儿，照旧地拍下一张机场的照片，发在了他只有一个好友的微信朋友圈。再之后，他才坐车前往了京西宾馆。

　　到了地方，办好入住，在房间里继续翻看了一会儿明天会议的资料，看完以后将东西都收拾好，李达康随即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本书来，把椅子搬到窗边，就着窗外灿烂的阳光看起了书来。

　　书是军事相关，一周之前老沙同志特意推荐给他的一本。大概他平时给沙瑞金推荐经济学的著作太多了点，最近沙瑞金是一本接着一本地给李达康推起了各种军事学的著作。

　　鉴于自己推荐老沙同志的书，老沙同志每本都是认认真真看完且做了读后感的，老李同志觉得他也应该了解了解沙瑞金爱好的领域。

　　的确挺有意思。

　　李达康看进去之后便来了兴趣，男人嘛，少有不喜欢军事的。

　　一直看到日暮，李达康按开房间里的灯不久，沙瑞金的电话终于打来。

　　“您下班了？”

　　“还没。”沙瑞金的语气是有歉意的，“我今晚大概会加班到九点。”

　　“哦。”李达康显而易见有一点点失望，然而很快便说，“那您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达康同志，我忙完之后去找你吧。”

　　“不用了。”李达康几乎没考虑，下意识就拒绝。

　　沙瑞金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随而含笑问：“为什么？”

　　“我觉得我今晚见了你就别想睡觉了。明天还有会，算了吧。”李达康随手拿起桌上一支笔玩了玩，笑着说，“你下班之后也早点休息。”

　　沙瑞金轻轻笑起来，“我的达康同志啊，你都在想什么呢？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就是想见见你，还有……抱抱你。你要是担心明天的会，我们就只说几分钟话，我就走。”

　　“我没说您会怎么样。”李达康直接说，“我是怕到时候我就不想让您走了。瑞金同志，我可没您那么好的自制力啊。哎，你不是说你还没下班吗？那你现在跟我聊这么久干什么啊，上班时间别打私人电话，我挂了啊。”

　　沙瑞金上一秒才被撩，还没回过神来，下一秒便又因为李达康转移话题的速度而愣了愣。

　　“我现在在吃晚饭，没在工作，才给你打的电话。”沙瑞金顿了片刻，又轻声笑着说，“达康同志，其实你说得对，我们今晚还是不要见面吧。我也没那么好的自制力。”

　　挂了电话之后，日落，夜幕降下，他们确实没再联系。一直到临近晚上十点时，李达康的手机叮铃一响，他才收到一条沙瑞金的短信，只有短短五个字：

　　「早点睡，晚安。」

　　李达康笑了一下，手指划过屏幕。

　　「晚安。」

　　大约是看着两条短信入睡的关系，他们这一觉睡得确实不错。第二天一早，起床梳洗，整理着装，再次检查会议所需的资料。李达康收拾完毕后便出门前往了会场。

　　会场就在京西宾馆内部，李达康到的时间自然早，八点半，他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才将资料和笔记本从公文包里拿出放在了桌上，没半分钟，忽觉肩头被人一拍。

　　回过头，他就立即站了起来。

　　“达康同志，好久不见了。”沙瑞金的目光依然温润，笑意盈盈地朝着李达康伸出了手。

　　“好久不见。”李达康瞬间便把手伸了过去。

　　一旁正替领导把水杯放桌子上的秘书忽然吓了一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领导笑了，这也就罢了，他虽然不常见他领导笑，但不代表他以前没见他领导笑过，然而笑得这么开心，笑得咧开了嘴，这还真是他第一次见。

　　他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对面的那位陌生领导，究竟是何方神圣。

　　儒雅与温和中带了威严，眼睛炯炯有神，整个人也显得极有神气。身为省委书记的秘书，他平时见过的高级干部多了去了，但除了李书记，也就只有眼前这位领导，气质如此出众了。

　　沙瑞金和李达康握上手之后便没松开，他微微笑着，问：“开完会，到我家去做客，行吗？”

　　“好啊。”李达康答应得很快，眼睛里依然饱含了笑意。

　　握手握了太久，再握着就不像话了，两个人冲着对方笑笑，随后松开彼此的手，沙瑞金转身去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两个座位离得很远，可会议没开始前，再远的距离都没阻止他们的视线时不时投向对方，甚至在对方的身上打量。直到九点钟，会议正式开始，他们便谁都没再看对方一眼，认真做笔记，认真准备发言。

　　这场会议一直从九点开到十二点，休息了一会儿，吃了午饭，继续开会，下午五点才算是真正散会结束。

　　沙瑞金起身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边往李达康所在座位的方向看去，一个同事走过来挡住他的视线，朝着他打了声招呼。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那名同事告辞，沙瑞金再次举目朝另一方望去，会议室里已经不见了李达康。

　　走出会场，还是没有李达康的踪影。

　　沙瑞金皱了皱眉，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后第一句话就问：“达康同志，你怎么都不等我啊？”

　　这语气颇有些撒娇的感觉，反正李达康听了之后是这么觉得的，他也就笑出了声。

　　沙瑞金紧接着说：“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李达康想了想，看了一眼前排的司机，说了声：“你等下。”旋即便挂了电话。沙瑞金一愣，握着手机等了会儿，果然等到一条短信。

　　「我现在在车上，待会儿就到中南海，你要到那儿去找我吗？」

　　沙瑞金的眉头舒展，这才笑了。「那我等达康同志来找我。」

　　九、

　　李达康从中南海出来，已是夜里九点，四周灯光璀璨，街上的摩天高楼一座接着一座。他婉拒了专车的相送，自己到地铁站花钱买了地铁票，感受了一下首都地铁的拥挤。

　　当出了地铁，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却是，等以后退休了他一定不会在北京定居。

　　一路走到一座大院门口，李达康停下脚步，先给沙瑞金发了个短信，随后回头看了看始终跟在他身后的警卫秘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很和气地说：“你先回去吧，我见个老同事。”

　　“领导，可是这……”

　　“这儿的安保你还担心啊？”李达康劝他快走，“你今天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累不累，书记您今儿忙了一天才是辛苦。”警卫秘书挺胸抬头，“再说，保护您的安全，是我的工作。”

　　李达康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沙瑞金在这时出现，一件衬衣穿在身上，仍然是风度翩翩的模样，他拍了拍李达康的肩，微笑，“达康同志，等你好久了。走吧，到我那儿喝杯茶，我们再谈工作。”

　　哦，原来李书记是要和这位领导谈工作，那自己确实是不能听的。警卫秘书告了辞，终于立即走了。

　　李达康侧头看着沙瑞金笑了一笑。

　　沙瑞金冲着李达康挑了挑眉。

　　月色很好，落在大院里的地板上仿佛雪影，两侧的树风吹过来，有微微的凉意。最近的天气越来越冷了，李达康看了沙瑞金片刻，脸上的笑容却也很快收起，反倒有些严肃。

　　“怎么了？”沙瑞金疑惑问。

　　“下次出来的时候记得穿件外套。”李达康拉着沙瑞金的胳膊，想把对方拉进屋子暖和缓和，脚步一动，忽然意识到他现在根本就不知道沙瑞金住哪栋房子，只好又把目光投回到了沙瑞金的身上。

　　沙瑞金哭笑不得，领着李达康到了附近的一栋楼房，开门进了客厅，屋里确实暖和不少。他把大门关上，继而转过身已将李达康一把抱住。

　　有种大猫扑到了自己身上的感觉，但是这感觉还真舒服，李达康任由沙瑞金抱了一会儿，直到穿着西装的他感觉有些热了，他才笑着说，“沙书记，我们先坐坐行不行？”

　　沙瑞金如今在京的职务之一是中央书记处书记，李达康这样称呼不算错，且他早已习惯了如此

　　两个人旋即肩碰肩地走去沙发边坐下，沙瑞金给李达康沏了杯茶，一边说：“达康同志，我还真觉得有点冷。”

　　李达康的脸上登时露出担忧的神色，立刻说：“那你去穿件衣服。”摸了摸手里茶杯，是温热的，他便又把这杯茶递到了沙瑞金面前，“先喝口茶吧。”

　　“让我抱抱你。”沙瑞金凑到了李达康的耳边，用气音说，“达康，让我抱抱你，我就不冷了。”

　　“沙书记，可我热啊。”

　　沙瑞金怔了一怔，不禁失笑，靠在沙发上说：“这天气还热啊？”

　　您刚才已经抱了我那么久，能不热吗？李达康忍住腹诽，没有回答，伸手将自己身上西装的扣子都解开，然后脱下，只留下一身白衬衣，随即抱住沙瑞金，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好了好了，这样你满意了吧？”

　　沙瑞金觉得李达康这个操作很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甚至让他懵了好一会儿。

　　可不管过程是怎样，沙瑞金又想，达到目的就成。确实是很久没见了，这么长时间聚齐起来的思念平时都尽量控制隐藏着，真正会了面之后便再也控制不住、隐藏不了，沙瑞金遵从自己的心意，亲了亲李达康的眼睛，细碎温柔的吻落在李达康的脸颊上，一路往下吻到李达康的嘴唇，李达康开始主动了起来。两个人的呼吸都渐渐变得浊重，直到他们一起倒在了沙发上，他们都感受到对方身下硬邦邦的那处抵在了自己的胯间。

　　这事必须得解决，两个实干家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坦荡的爱欲，于是不约而同决定晚解决不如早解决。沙瑞金又吻了一吻李达康的额头，拉着他走去了卧室。

　　对彼此强烈的想念与爱意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

　　完事之后，他们洗了澡躺在床上，李达康确实是觉得累了，眯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忽然出声：“沙书记，我怎么觉得……”

　　“觉得什么？”

　　李达康的双手枕在脑后，缓缓睁开双眼，“我们才见面，不是应该先说会儿话的吗？”

　　怎么才见面还没两分钟就做起这种事了？

　　“你想说什么？”沙瑞金的声音饱含了温和的笑意，“你现在说，我听。”

　　李达康偏头看了沙瑞金片刻，一笑：“算了。”

　　他也暂时想不到有什么好说的，平时在电话里视频里交流的都已交流够了，如今只要看着对方就满足。

　　沙瑞金的一只手挽住李达康的腰轻轻摩挲着，低着声说：“明天你走的时候，我没法送你。”

　　“这还用你说啊？我知道你明天要上班的。”

　　沙瑞金抱着李达康的腰的那只手更紧了些，“我等你以后到北京来。”

　　李达康看着沙瑞金，眼睛在笑，默然了一会儿却说：“您就这么相信我以后能来北京啊？”

　　“凭你的能力，你应该来。”

　　“那万一我来不了呢？”李达康挑眉。

　　沙瑞金想了一想，笑着说：“那等退休了，我在汉东等你。”

　　如果真是这样的结局，那要等再重逢那一天不知会等多少年。思念是有的，不满足也是有的，但他们都不会因此抱怨什么。

　　分开的这些时间，对于李达康而言最高兴的就是看着汉东在沙瑞金的建设下越来越好，同样对于沙瑞金而言最高兴的就是看着剑西在李达康的建设之下越来越好。

　　那是属于他们共同的理想。

　　“沙书记，您还是在等北京等我吧。”李达康握住了沙瑞金的手，“等我半年，只要剑西现在在搞那个项目成功了。”

　　这也是他此前去中南海时对中央的承诺。

　　“达康同志啊，我说过，凭你的能力，你当然应该来北京的。”沙瑞金回握住了李达康的那只手。

　　如果他们的理想能在一起并肩携手完成，那是更美好的事。

　　【完】